商枝这个办法,算得上两全其美。
但是想要实施起来,却并非这么简单,多了几项庞大的工程。
元晋帝道:“容朕再想一想,此事还需要拿到早朝上与百官商议,若是他们没有异议,才能实施。”
商枝心里有底,元晋帝并不想兴师动众,他安于求稳。
商枝叹息一声,拿着元晋帝给的赏赐出宫。
幸好元晋帝因为这一事,没有执着将她强行留在宫中做女医。
回到松石巷,薛慎之已经从吏部回来,嘉郡王妃与嘉郡王都在。
从恩荣宴后,薛慎之便在鸿胪寺学习为官的基本仪礼,谢师恩,再祭拜孔庙,立进士题名碑,之后便是按照分配去吏部报道,各自赴任。
“回来了,你分配在哪里?”商枝看着薛慎之,他面色沉静,看不出他的喜忧。
薛慎之平静地说道:“前三甲内定在翰林院,外祖父给我走动关系,想要替补清河县县令的缺位,元晋帝并没有批复,他让我考虑两个月,若是心意已决,到时候再做定夺!”
商枝一怔,元晋帝不肯放人。
“那该怎么办?”商枝觉得就算是两个月后,薛慎之态度坚定,元晋帝也未必会答应。
薛慎之却并不着急,“我请老师帮忙,两个月的期限正好,我们的婚礼,龚县令夫妇能够参加,不需要立即走马上任。”
商枝闷闷地点头。
薛慎之捏了捏她的手指,心中也十分无奈,他只能尽力的争取。
嘉郡王妃脸色冰冷,她几乎猜到为何元晋帝不愿放人,“不必担心,只要你坚持要在清河县,外祖母有办法让你留在清河县。”
这一句话,让大家吃下定心丸。
元晋帝对嘉郡王妃的请求,没有不答应的。
毕竟是薛慎之要从六品官外放一个七品官,没有朝臣会有异议。若是一个七品,想要升任六品,就不是这么轻易。
嘉郡王妃拿出一张红纸放在桌子上,含笑地说道:“这是我请国师测的日子,五月二十八号是一个好日子,你们的婚礼订在这一日。”
商枝拿着红纸,看着上面五月二十八日的字样,甜甜一笑,将红纸小心翼翼折叠起来,放在袖中内袋。
“五月底正好,时间宽裕,足够我们准备。”商枝开心的询问嘉郡王妃,“您与我们一起回乡吗?”
嘉郡王妃摇了摇头,“你们先走一步,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好。你们婚礼的那一日,会及时赶到。”
嘉郡王妃十分迷信,挑选一个黄道吉日,让他们三日后启程。
商枝得知嘉郡王妃会出席婚礼,心里的失落感稍微缓解,她侧头看向薛慎之,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显见的心情很好,她也忍不住嘴角上翘,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来京城好久了,除你带我看花灯,调木刻之外,我都还没有去其他地方看一看。我听说国寺里的桃花美极了,明天你带我去看一看?”
薛慎之已经忙完了,他想要外任,明天不用去翰林院上任,也就多出几天空闲。
“好,你还想去其他什么地方,我一并带你去看一看。”薛慎之心中很内疚,来京城之后,他忙于学业,并没有好好陪一陪她。
“国寺就够了。”商枝想去求平安。
薛慎之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认认真真地说道:“你对京城,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留恋的地方?”
商枝一怔,将手指从他掌心中抽出来,“慎之,我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你想要什么,你喜欢什么。你小时候拖着病体去赶考,为的是出人头地。你若是随我回清河县做个小县令,说不定这一辈子到头也只是个知府。读书之人为的是光耀门楣,名垂青史,内阁首辅是毕生的追求,你就没有想过要做首辅?”
薛慎之以前的追求是首辅,这是每一个读书之人的目标,但那是在遇见她之前。
薛慎之定定地望着商枝,展眉一笑,“我的追求是你。”
他一直想要追赶上她的步伐,成为她的依靠。
商枝心脏跳得很快,她觉得薛慎之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她甜到心里去。
他为她能够做到妥协,放弃一切的坚守。同样的她也能为他放下一切,追随着他。
“慎之,我不希望你的人生留下遗憾。”商枝神色柔和,轻声说道:“你的官场,顺其自然,不必刻意强求。”
“好。”
两人头抵着头,轻声漫语地交谈一会儿,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嘉郡王妃与嘉郡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
商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你的君子之名,被我破坏殆尽了。”
“君子是做给别人看的。”薛慎之打横将她抱起来,回到屋子里,将她扑倒在床榻上,“宫里的天花是怎么一回事?”
商枝听他问起,便对他解释道:“我在研制预防天花的药丸,在豆豆身上取下不少痘痂做研究,在屋子里听见魏宁姿吩咐二哥带布匹进宫,我便知道她是想要将二哥引荐给太后,她出面的话,太后一定会欣然答应。毛青布是太后喜爱的颜色,一定会入她的眼,就算不入她的眼,念在魏宁姿的情面上,太后也会收下这匹布做衣裳,我将痘痂碾成粉末,展开布在中间一半的位置洒上痘痂,魏宁姿与太后要查看布匹,碰触前面一点点不会有问题,他们也不会展开到中间的位置,绣娘裁做衣裳不同,她们要展开一整匹布,自然会接触到。而我会及时给她们治疗,不会有任何的痛苦,也杜绝今后染天花,严重到丧命。”
历史上天花盛行,有一位皇上为了杜绝天花肆虐,便让人取下痘痂塞入没有发痘的人鼻孔里,然后在初期及时调理,护理,发出一身痘便会产生抗体,能够大大减低死亡率。
商枝便是想到这件事,才会在布匹上动手,嫁祸在宝翎身上。
至于陈公公身上的天花,就是从宝翎身上得来的,她只是在那一匹布上动手脚,宫里的事情,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薛慎之握着她的手指,举在头顶的位置,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商枝眼睫颤动几下,闭上眼睫,就觉得发间一动,她伸手一摸,入手温润光滑,是一根梅花玉簪。
“我很喜欢。”
“你看也未曾看见,如何知道合不合心意?”
“你送的我都喜欢。”
薛慎之轻笑一声,手指点一点她的眉心,神情与举止诉说着她的傻气。
翌日。
他们两个人准备一番,出发去国寺。
商枝在国寺意外遇见永安,她从出事后,在宫中住几日,便请求文贵妃送她来国寺小住,沐浴在梵音中,净化心里的噩梦。
她身上穿着素净的直坠长袍,头戴发冠,十分干净利落。远远地永安看见商枝与薛慎之两人眉眼柔和,有说有笑的走过来,她往后躲避一下,转去后院,不想见到任何的熟人。却偏偏又让她在后院遇见一个人,几乎每天都会在不同的地方遇见他一次,每一次都借口拙劣,她也不拆穿,就看他想玩什么鬼把戏。
这一次,贺平章没有像之前每一天故作没事人一般,如沐春风的出现在永安面前。
他此时此刻,浑身冷汗,脸白如雪,倒在地上浑身抽搐,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根根暴突,面色狰狞,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滚,痛苦地嚎叫。
他凄厉的叫声让永安觉得毛骨悚然,贺平章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这些天也每天陪伴在她的身侧,永安做不到视若无睹的离开。
她抬步走过去,就见贺平章吐出一口淤血。
永安脸色一变,掏出帕子捂着他的口鼻,擦拭鲜血,将他的脑袋抱在怀中,“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贺平章胸口剧烈的疼痛,仿佛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在胸腔里翻搅,五脏六腑一片血肉模糊,他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贺平章见永安终于肯靠近他,张嘴想笑,却溢出一口鲜血。
永安快要吓坏了,“你到底怎么了?”
“咳咳……”贺平章咳出一口血沫,他凄凉一笑,“被你发现了,我这身体不太好,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大概最多就是一年,或许半年……”
永安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这种话。
她看不上贺平章,但是经历过劫难,贺平章不离不弃,为她做的一点一滴,慢慢渗入她的内心,到底让她心中生出感动。
见他不久于人世,心里紧揪着疼,将他额头上的湿发拂开,郑重其事道:“不会有事的,我会尽力治好你。”
贺平章摇了摇头,他大胆地握着永安的手。
永安一僵,下意识抽出手。
贺平章神色落寞,强颜欢笑,刺痛永安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的身份配不上你,但是能够每天看你一眼,我就很满足,毒发作的时候,也不觉得难熬,不觉得很痛苦,以为能够陪你走一辈子,恐怕这是我的奢望。”贺平章难以克制,手指抚上永安的眉眼,“不能与你一起到老,是我这辈子的遗憾。安安,我不奢望能够娶你为妻,你能不能拿出一天时间给我?只需要一天就行了,我今后再不出现在你面前打扰你。”
永安听他的话,心中动容,告诉自己,答应他的要求,是偿还那一日在客栈陪伴她的恩情。
“好,我若回去,就去找你。”永安问贺平章的住址。
贺平章报出一个地址,费力的在永安搀扶下起身,微微喘着气,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永安,透着难以言喻的欣喜与满足。“我很高兴你答应我的请求,我在家里等着你。”
他一定会让永安答应嫁给他!
永安不由会心一笑。
她不知道在山上住多久才回去,因此并没有给贺平章一个准确的答案。
永安不放心贺平章的身体,派人送贺平章回宅子里。
商枝站在桃花树下,看着永安与贺平章离去的身影,紧紧拧着眉心,很意外永安和贺平章搅和在一起了!
薛慎之折下一支娇艳柔媚的桃花别在她的发间,映衬着她面颊薄红,似白玉上的飞霞,真真人比花娇艳。
“贺平章与谁在一起,不必多想,我们再过两日就要回乡。”薛慎之目光冰冷地望着贺平章的背影,清冷地说道:“多注意他的动静,不让他使坏得逞便是。”
商枝点了点头。
来时的好心情,到底被贺平章破坏掉。
薛慎之为讨商枝开心,采来柳枝条与野花,编织一顶花环,戴在商枝的头上。商枝对着清澈如镜的水面,映照出她昳丽的眉眼,墨发堆云,娇美妍丽的花环,映衬着她姿容清美绝艳。
薛慎之静静地注视着她,手指轻轻提着她的唇角,“你笑起来很美。”
商枝忍不住展颜欢笑。
薛慎之望着垂柳边的商枝,娉娉袅袅,桃花瓣在她身后飘零,她笑容灿烂,明眸皓齿,宛如夏花。
三月的天气微寒,在薛慎之的回忆中,这一天春风环绕,天地温柔。
——
冷宫。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狗洞中钻入庭院里,院子里并没有人看守,香榧就着月光朝殿门前走去,听见哗啦哗啦铁链声响,远远看见宝翎在地上爬行,伸长手臂去捡地上的馒头,无论她多么用力,都碰触不到,只差半截手指的距离。
宝翎似乎恼怒至极,铁链被她摔得哗啦哗啦响。
“殿下,奴婢给您送吃的来了。”香榧从怀中拿出一包点心,就被宝翎一只手抢过去,放在嘴里咬开油包纸,狼吞虎咽。
她饿了一天,早就受不住了,那些狗奴才扬言饿她三四天。
“香榧,你怎么来了?”宝翎吃完点心,看到香榧很意外,她是香琴与香凝、香岑一起来的,香榧是最不得她重用的宫婢。
香榧是被宝翎从浣衣坊挑来的,那时候她受掌事嬷嬷的责罚,宝翎算是救她一命,虽然不得器重,她却记住这份恩情。
“太后娘娘将奴婢隔离开,今儿吃一颗预防天花的药丸,就将我们放出来,奴婢听到您的消息,便赶来给您送吃的。”香榧除了给宝翎改善伙食,不能帮助宝翎其他。
宝翎却对害她的商枝深恶痛绝,她就是死也要拉着商枝垫背,“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在宫外胡同口有一座小宅子,里面住着一个叫贺平章的,你去找他,帮我最后办一件事。”
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不能叫害她的人,活得逍遥自在!
香榧咬着唇瓣,迟疑半晌,点了点头,听宝翎的吩咐,她第二日一早,躲藏进采买的马车里出宫,找到胡同口的宅子,将门敲开。
贺平章满身冷汗,脸色惨白如纸,毒又刚刚发作一顿,他以为是永安来了,才强撑着开门。
香榧道:“贺公子,宝翎公主请奴婢来托你办一件事。”
贺平章往内走,脚步虚浮,他扶着树支撑病体,缓口气,“你看我这副模样,能帮她做什么?”
香榧按照宝翎交代的说道:“贺公子难道要看着商枝名动天下,薛慎之飞黄腾达吗?而你就是躲藏在他们阴影里的可怜虫,永远也没有办法出现在阳光底下。”
“住口!”贺平章怒斥一声,捂着嘴咳嗽,鲜血从指缝中渗出。
香榧头皮都绷紧了,觉得贺平章真的能帮公主吗?
“不是让你动手,宝翎公主还有几个人,听从你的调遣。奴婢想贺公子也如殿下一般,不想见到他们春风得意。”香榧抿了抿唇,握紧拳头,说出宝翎的原话,威胁道:“你若是不答应,你与文娴合作,找人玷污永安公主清白一事,明日便会传到文贵妃耳中,文贵妃的手段,你该见识过,亲侄女儿都下得了手,更别提你一个包藏祸心,心思阴毒的人。”
贺平章脸色阴郁难看,他并非不会答应,只是想要与宝翎公主讨价还价而已,听到婢女威胁的话,怒气填胸。
他到嘴边的话,还未吐出口,目光瞥见门口一道倩丽的身影,脸色顿时煞白。
“安安。”
贺平章忍不住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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