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生见到妇人与孩子的那一刻,面色骤变,他霍然站起来,面色赤红,双目里含着怒火却又隐忍地紧盯着薛慎之与龚星辰,充满警惕。
妇人抱着孩子进来,神色焦灼,见到胡先生的这一刻,她眼泪掉下来,“孩子他爹,你咋能那么糊涂呢?给人做伪证!你在外给人说书,拿银子败坏别人的名声,我告诉你这事儿咱不能做。你为咱娃儿凑银子治病,干不少昧良心的事儿,我指望你回头,你越陷越深,最后进大牢里头,我们娘俩咋办?”
胡先生眼眶发红,看着闺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表情呆板的盯着他看,喊一声‘爹’,抱着妇人的脖子,心中酸涩。
“你咋来了?娃儿病好了?她见风,又高热咋办?”胡先生担心孩子的病情,说书挣的钱,都不够给孩子治一次病。她只要生病,便反反复复,大半个月才好,家底全都给掏空,也是逼不得已。
“我不来阻止,等着你被抓下大牢吗?”妇人抬手摸一摸孩子的额头,微微烫手,心里又气又急。
胡先生语塞。
商枝正对着孩子,看着孩子的面相,微微一怔,这是典型的腺样体面容。
她的上颌骨狭长,嘴巴张开,牙齿外翻,排列不整。唇厚,上唇上翘,鼻唇沟变浅、变平,精神不振,已经三四岁,仍是要抱在身上。
因为腺样体肥大,导致鼻子堵塞,呼吸困难,才会张口呼吸,导致面容变样。而有这种病症的人,会经常反复感冒、发烧。
薛慎之站在她的身侧,握着她的手,“害怕吗?”
商枝摇了摇头,旋即点头道:“我怕让人得逞,毕竟不是每一次,我都能算无遗漏。”
薛慎之握着她手指的手收紧,轻声在她耳畔道:“别担心,会无事的。”
商枝‘嗯’一声。
“大人,这是胡东升给我的银锭子,他一个说书的,哪有这么多银子啊?这是被人请他做伪证给的银子!”妇人将胡东升塞给她的钱袋子,拿出来递给吏目。
胡先生看着妇人决绝的模样,再也扛不住,‘扑通’跪在地上,弓着背,低着头,声音沙哑道:“大人,是我糊涂,拿人钱财做伪证。事情真相是桂枝找我散播龚府二公子强占她清白,不愿娶她,逼她自尽。被闯进来的商姑娘逮个正着,扣住准备逃窜的桂枝,让我按照她的说词说一个故事,也就是外面的传言。之后商姑娘带着桂枝离开,发生何事我不知道,只是听见有人说桂枝被撞死,我脑子里嗡嗡地响,不敢出去看一眼。我心里惴惴不安,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却被人给拦住,塞给我一包银子,让我按照他们交代的话,一字不漏的在审讯时作为证人说出来。”
“商姑娘没有强行将桂枝拖走,桂枝脸色惨白,没有挣扎,呆滞地跟着她走出去。之前商姑娘闯进雅间,我听见她进来的第一句话,是‘原来真的是你们做的啊!’第二句则是让桂枝跟她回家去对峙。如果是需要桂枝对峙,草民认为不会杀人灭口。”胡先生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将当时觉得怪异地事情,全都说出来。
“一派胡言!”顾莺莺脸色骤变,呼地站起来,“你之前帮我作证,现在是帮商枝作证,谁知道你掏出来上交的那一包银子,是不是商枝的人收买你,特地陷害我?你的证词,不能成为证据!”
胡先生摸一把脸,心里轻松不少,仿佛没有听见顾莺莺的话,“大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假话。”
刘指挥使皱紧眉头,胡先生突然改变口供,他的妻子又是商枝的人带过来,并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只是胡先生那两句话,如果是真的,那么顾莺莺也在撒谎!
“你们说带来了证据,除了这位妇人,还有其他直接有力的证据吗?”刘指挥使询问道。
顾莺莺唇角翕动,没有说话。
她不相信薛慎之能找到什么证据。
视线落在龚星辰身上,顾莺莺目光哀怨,“辰哥哥,连你也认为我在撒谎吗?商枝害死桂枝的事情,百姓有目众睹。”她眼底氤氲着水雾,哀伤而悲痛道:“你只要向我开口,我就不追究商枝。桂枝她……一定能够理解我的苦心。”
“顾莺莺,你从小便品行不端,两面做派,事到如今,我念在非烟的情面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从实交代,点心里面的药粉,究竟是谁下的!”龚星辰眼睛里透着不喜。
顾莺莺两行泪水从面颊滚落,她哀泣道:“辰哥哥,我知道小时候做的事情,让你对我的印象坏透了。但是这么些年,从姐姐过世之后,我便痛改前非。我恋慕你,想要嫁给你,难道做错了?这就是我的原罪?你们才会将那些不属于我的过错,一件一件的加诸在我的身上?辰哥哥,你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都认了,也可以都放下,不计较,不深究。”
龚星辰不再与她多说,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子,扔在顾莺莺的身上。
顾莺莺看着熟悉的瓷瓶,眸光震颤,尖利地指甲紧紧掐进掌心。
“你要我都揭露吗?”龚星辰问道。
顾莺莺摇头,手里拿着瓷瓶,泪水涟涟,“辰哥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的话,在看见老鸨的一瞬间,卡在喉间。
老鸨浓妆艳抹,衣着鲜艳的进来,看见地上的桂枝,惊得往后退一步,拍着胸口,用手里的羽扇指着桂枝,“是她,就是这个丫头,磨着我将相思散卖给她!这种东西,我们可不会轻易卖,都是给楼里姑娘用的,流落在外,若是出事可就引火烧身。你瞧瞧,这不就出事,你们给找上门了?”
龚星辰道:“既然不卖,为何最后还是卖给她了?”
顾莺莺心里涌起巨大的不安,她急急开口道:“辰哥哥,你讨厌我也就罢了。何必请这种女人来公堂作证,折辱我?”
“这种女人?哪种女人?姑娘,你若是个矜持的,又为何指着小丫头上我楼里买chun药?”老鸨不屑的嗤笑。
顾莺莺脸色难看,蒙上一层阴霾。
“小丫头给我塞了一块金子,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可没甚机会见到金锭子,更别提一块四方的金子。我一时没忍住贪婪,将药卖给她。”老鸨回龚星辰的话,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拿出一物,层层丝绢包裹,拆开丝绢露出一块三指宽的金子。“这一块金子,就是卖了我的小楼,连带着那一楼姑娘,都抵不上这一块金子值钱。”
老鸨没说实话,这块金子是从桂枝身上掉下来,她一个小姑娘,未曾出入过花楼,又是做亏心事,心虚是难免,情急之下,掏银子给她的时候,这块金子掉在软毯里,她急着离开并未发觉东西不见了,倒让老鸨给捡起来。如今老鸨敢将这金子拿出来,是因为桂枝死了,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今后可以将金子拿出来使,免得日后牵扯不清,给她招惹麻烦事。
顾莺莺原来还可以死不认账,桂枝死了,老鸨拿出银子,也无法指控她。坏就坏在这一块金子,那是她离开顾家的时候,她爹给的,一直被桂枝贴身放着。她爹虽然是个读书人,却有一样不好,太爱财。这些金子他怕失窃,每一块融合的金子上,都刻着一个冕字,取他名字里的一个字。
有这一块金子在老鸨手里,顾莺莺不认也得认了!
而这个时候,龚星辰取出一个油包纸,里面就是装着剩下的三块山药糕,又自老鸨手里拿一瓶相思散,呈递上去,让刘指挥使检验,糕点上的药是否一致。
刘指挥派人去请来仵作,确认无误之后,他看着手里半个巴掌大的金子,沉甸甸的,左下角拓印着‘冕’字。
他看着资料,顾莺莺的父亲,便是顾冕,而家中是商贾,拿着金矿的开采权。
最后一条线明朗起来,整个案件便也就真相大白。
是顾莺莺在点心里下药,嫁祸给沈秋,之后派桂枝去散播谣言,却被盯着桂枝的商枝给发现,桂枝担心事发,会牵连出顾莺莺,她忠心护主,才会摔在马蹄下,陷害商枝。
证据确凿,真相水落石出,商枝与沈秋洗清嫌疑,桂枝是自己寻死,刘指挥判定马车主人,赔偿桂枝银子与丧葬费用。至于顾莺莺做假证,下药构陷沈秋,笞杖二十。
顾莺莺面色大变,脸色苍白的看着士兵拿着一根长三尺五寸的荆条,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胸口漫出巨大的屈辱。她张口想提礼王,可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龚星辰,泪水掉下来,这一次是真的哭了,带着破空声的荆条,狠狠抽在她的脊背上,顾莺莺失声尖叫,嘴唇上的血色尽褪。
龚星辰看着顾莺莺背脊上的鲜血浸透雪白的裙裳,让商枝一起离开。
薛慎之缓缓摇头,示意他们站着,却也不给龚星辰解惑。
顾莺莺不愿意在商枝面前服输,也不愿在龚星辰面前丢脸,她紧紧咬着牙关,除了第一声尖叫出来,后面一直都是闷哼着。直到笞杖十五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倒在地上痛叫。滴滴水痕从她脸颊上滑落,不知是她忍受疼痛落下的汗渍,还是耻辱落下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