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珠帘处,脚步一顿,昏黄的烛光下,袁雯萱抱着哭得脸颊通红的孩子,无声的落泪。
袁雯萱听到动静,看到苏越站在门口,她脆弱的唤一声,“二爷,鑫哥儿哭了,我如何哄,他都止不住哭声,我害怕他不舒服。”
苏越看着她柔弱的模样,紧了紧拳头,走进去,从她手中抱着孩子。
鑫哥儿嗓子哭哑了。
苏越心疼道:“喂奶了吗?”
“我喂他不肯喝。”袁雯萱无措的说道。
苏越命人将羊乳温好,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笨拙的拿着勺子给鑫哥儿喂羊乳。
鑫哥儿被爹抱在怀中,哭声渐渐止住,哼哼唧唧的抽噎。
如今羊乳喂到口中,张口迫不及待的吞咽。
苏越见他这副模样,陷入是饿极了,一勺接着一勺喂。
鑫哥儿嫌这样吃太慢了,喝的空隙又嚎两嗓子。
苏越耐着性子,轻哄着鑫哥儿将一碗羊乳喝完。
吃饱喝足,鑫哥儿哭得累了,在苏越怀里蹭了蹭,闭上眼睛睡过去,长长的眼睫上还坠着泪珠儿,白嫩的脸蛋儿透着粉,像个小可怜。
袁雯萱看着苏越将孩子哄睡,怕大声说话会吵醒孩子,她站在苏越身后,折腰凑到他耳边道:“阿越,将孩子放在床上。”略一停顿,她轻柔地说道:“鑫哥儿依赖你,今晚你留下来?”
苏越深邃的眸子紧盯着袁雯萱,看得袁雯萱心里一颤,仿佛她的小心思被他给看穿。低垂着眼睫,柔软的身子轻轻蹭着苏越,细柔的嗓音透着一丝哀求,“阿越,留下来好吗?”
苏越指腹拭去眼底的泪痕,抱着孩子放在床里面。
袁雯萱立即将他的外袍脱下,见苏越躺在床上,不由得松一口气。熄灭油灯,放下帐子,她躺在外侧。听着苏越均匀的呼吸声,她侧身抱住苏越,手指去解他的衣裳。
苏越按住她的手,低沉的嗓音在如水的夜色中,令袁雯萱心惊胆颤。
“萱儿,你是鑫哥儿的娘,对他的疼爱比我只多不少。我不想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你。你心中若有我半分,就不会让我去为难。这府中没有傻子,也没有一直吃亏的人。愿意维系和平,是不想要闹得太难看,心疼自己的身边人。你若能够想通,我们还能够和以前一样。”
袁雯萱在他低柔的嗓音中,忆起苏越为她做的一切,鼻子一酸,眼角滚落一滴泪水。
“睡吧,我累了。”
苏越将她的手拿开,放在一旁。
两个人各怀心事,注定今夜睡不着。
——
翌日一早,苏景年没有先带着顾芸娘去给文氏的牌位上香。
而是带着他去三房重新辟出来的一个小宅院。
苏元翰带着继室与一双儿女就住在这小宅院里。
从三房一道拱门进来,就另有一番天地。
宅子不大,两间上房,三间厢房,一间杂房,一排下人房,厨房就建在下人房旁边。
一双儿女住在东西厢房,苏元翰则是和继室住在上房。
苏景年出事,苏元翰第一时间就听见了,他表面没有动静,除了去官署,就是在家中教幼子念书,心里却暗自着急,派人去打听。
到底他人微言轻,外放多年,在京城里早已没有根基,打听不到半点消息。只得去找苏易,苏易也未多说,请他心安。
昨日得知苏景年回来,苏元翰特地告假一日,休沐在家中。
天蒙蒙亮就起身了,一直听着隔壁的动静。
董氏跟在苏元翰身边多年,早已摸清苏元翰的性子,如何不知道他心里牵挂着苏景年?
只不过是憋着一口气,抹不开面主动过去找苏景年。
昨日听见苏景年回府,就翘首期盼着,神思不属等着苏景年上门。
哪里知道苏景年抱着新娶的媳妇在屋子里没有出门。
看着苏元翰黑着脸,书都不教了,关在书房里,她就忍不住偷笑。
今日苏景年若是再不上门,估摸着苏元翰就坐不住了。
一家四人坐在偏厅里用早膳。
董氏给小女儿卷一张蛋饼,放在她的碗里,随后又给苏元翰卷一张,“老爷,咱们回来好些时日,一直闷在这小宅里。俪姐儿想去后花园里走一走,你好不容易在家歇一日,用完早膳我们过去走一走?”
苏元翰心中气闷,恼苏景年那臭崽子不上门看望他。
听见董氏的话,哪里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哪有做老子的亲自上门去看儿子的?
“不去!”
董氏心知苏元翰是犟上了,给俪姐儿递一个眼色。
俪姐儿咽下嘴里的蛋卷儿,对苏元翰娇声道:“爹爹,我想去后花园玩,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爹爹要教你哥哥念书,你娘陪你去。”苏元翰铁了心不去。
俪姐儿噘着嘴儿,跳下凳子,去磨苏元翰。
苏元翰将碗一放,准备去书房,看着闺女眼睛里蕴含着泪水,心里一软。
“好了,爹爹陪你去。”
俪姐儿破涕为笑,得意的朝她娘扬眉,将蛋卷吃完,她就将两个香囊塞进袖子里,缠着苏元翰要去后花园。
去后花园,必须要经过三房,就会碰上苏景年。
苏元翰脸色有些不太好。
架不住闺女撒娇,牵着她的手走出屋子,远远地看见苏景年与顾芸娘相携而来。
苏元翰脚步顿住,目光紧紧盯着苏景年,记忆中的他张扬肆意,断腿后阴戾充满煞气,而今经过风雨吹打,高大挺拔的身形宛如峭壁上的青松,沉稳内敛。眼中的阴戾,如今被温柔取代,不再充满攻击,十分的平和。
心中百味杂陈,看着不服管教,最令他头疼的孩子,如今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苏元翰眼眶湿潮。
这是他梦转千回,希望见到的一幕。
苏元靖觉察到一道视线盯着他打量,顿足望去,便见苏元翰穿着深色锦袍,手里牵着六七岁的小姑娘,立在廊檐下,眼眶微微发红。
两鬓发丝霜白,那张俊美的面容,刻下岁月的痕迹。
苏景年这时才意识到他的父亲老了。
“父亲,儿子带芸娘给你请安。”
苏景年牵着顾芸娘走到苏元翰的面前,撩开袍子,跪在地上。
苏元翰袖中的手中握紧成拳,想到这个不孝子,狠心十几年不与他联络,深深压下去搀扶他起身的冲动。
“你还记得自己有个父亲?”苏元翰原想摆一摆谱,方才一开口,嗓音沙哑也就算了,还有些酸气,那句话倒是像与儿子置气的气话,一点气势也没有。
董氏在一旁忍俊不禁。
苏元翰瞪她一眼。
俪姐儿脆声道:“三哥哥,爹爹早就盼着您过来。从您进京开始,就一直盯着隔壁的动静。听到您昨日回府,他就坐不住了,想见您,又拉不下脸。您今儿再不过来,爹爹就要过去见您了。”
说着,俪姐儿知道自家爹爹的别扭性子,松开苏元翰的手,跑到苏景年身旁,拉着他起身,又扶着顾芸娘站起来。
“三嫂嫂。”俪姐儿甜甜的喊一声。
顾芸娘将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递给俪姐儿。
俪姐儿抱着盒子,甜笑道:“谢谢嫂嫂。”
顾芸娘看向一旁的苏景廷,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眉眼与苏景年有三四分相似,性子却很稳重。
“三哥,三嫂。”苏景廷生的唇红齿白,他悄悄看一眼苏景年,拱手问安。
顾芸娘给苏景廷准备的是文房四宝,还有一本大家写的孤本。
苏景廷收到礼物眼睛亮了,很欣喜,腼腆的道谢,“谢谢三哥、三嫂。”又忍不住瞟一眼苏景年。
顾芸娘看着偷看苏景年的小少年,他眼中有一种光,十分崇敬苏景年,却又有一种敬畏。
她拉拽着苏景年,苏景年这才发现小少年的心思,“四弟。”
苏景廷惊讶的瞪圆了眼睛,随即耳根通红。
他小时候听娘身边的婢女说夫人很讨厌娘,也很讨厌爹除她之外和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
他在江南听到三个哥哥的英雄事迹,心里很为他们骄傲,立志要成为他们一样的男儿,心有凌云之志。
可随着父亲来到京城,他心里即兴奋又紧张、忧心,害怕三哥与夫人一般,对小妾生的子嗣感到不喜。
这一刻,听到苏景年唤他四弟,他压不住心里翻涌如潮的欢喜。
这是对他的认可吧?
苏景年看着小少年眼中的雀跃,唇角上扬,也有一些笑容。
“老夫人。”苏景年唤董氏一声,认可她的身份。
董氏连忙应声。
苏元翰冷哼一声,转身进屋,心里却松一口气。
他也担心苏景年不忍继母与两个弟妹。
董氏连忙招待两人,“你们快些进屋坐,用完早饭了吗?”
苏景年与顾芸娘走进屋子,苏景年道:“用过了。”
董氏让婢女奉茶。
她带着一双儿女,对顾芸娘道:“我收到安远侯府的帖子,芸娘你随我来,为我挑选一身衣裳。”
顾芸娘心知董氏是刻意支开她,让苏元翰与苏景年父子私聊。
“好。”
顾芸娘起身与董氏离开。
董氏对顾芸娘道:“他们父子俩有心结,如今是一个好时机,让他们俩私底下聊。”领着顾芸娘去上房,她从内室里捧出一个匣子,放在顾芸娘的手边,“老爷并不是不愿意出席你们的婚宴,而是他得知景年要成亲,他心知疏忽景年良多,夫人又去了,他便走动关系,调来京城。京城里不是想来便来,还要等合适的缺位,恰好有人犯事,腾出一个缺位,京城里下了文书,着令老爷立即回京述职,才会没有去参加你们的婚宴。其次就是老爷也拉不下脸给景年示弱,他在书信里写的话有些让人心凉,幸好景年不与他计较。”
顾芸娘摇了摇头,“相公明白爹的用心。”
董氏很欣慰,她拍了拍顾芸娘的手,“老爷该开心了。”
顾芸娘抿唇一笑,“父子间没有隔夜仇,将话说开了就好。”
董氏点头,“这是老爷给你们准备的新婚贺礼,没有派人给你们送去,是想要亲手给你们。”
顾芸娘将匣子收下。
两个人说了一会子话,苏景年与苏元翰一同走来。
苏元翰神色轻松,目光慈爱,眼睛有些发红。
一进来,他就让董氏准备中饭,“一家人一起吃一餐饭。”
苏景年应下。
苏元翰愈发自在起来,心中颇多感慨。
与长子解开心结,握手言好,苏元翰了却一桩心事,觉得很圆满。
俪姐儿回京之后,没有什么玩伴,见她娘没有与顾芸娘说话,便缠着顾芸娘去碧纱橱,拿着针线篮子,请顾芸娘教她描花样。
顾芸娘心灵手巧,女红很出众,与俪姐儿聊得来。
苏景廷见小妹拉走三嫂,他有些坐不住了,看着三哥坐在那儿喝茶,“三哥,过两日书院开课,你能送我去书院吗?”
苏景年挑眉,有些意外的看向亲弟弟。
苏景廷红着脸,小声说道:“我和他们说威武大将军是我亲哥哥,他们不相信,我……我就……”请你去撑场面。
最后一句话,在苏景年的注视下,说不出口。
苏景年摩挲着杯子,看着苏景廷涨红了脸颊,想着方才初次见面的印象,觉得他并非是虚荣心很高的孩子。
“在书院被人欺负了?”苏景年如何不知书院里的情况?当年他也在书院上学过,排挤很严重,尤其欺负外来又老实的学生。
苏景廷的性子,只怕不会说出自己的身份。即便说出来,他又是小妾生的,虽然被扶正,身份上还是有些水份。但是被欺负很了,又不堪其扰。
而今见自己并不排斥他,他便提出这个要求,但凡长眼睛的人,见了他便明白苏景廷的身份,并且破了兄弟关系不亲近的传言,他的处境便会破解了。
倒是有几分机灵。
苏景年对他又多了几分认识,欣然应允,“我正好得空。”
苏景廷激动的不行,连忙道谢。
他很想告诉别人,他的哥哥是大将军,不止是给他解围,还有炫耀的成分!
苏景廷到底是个少年心性,他的哥哥就像一个珍宝,他想要告诉同窗,让他们知道他的哥哥有多出色,满足他小小的虚荣心。
苏景年看着他像偷吃到糖的窃喜模样,不禁失笑。
苏元翰也叹气,觉得这不是他教出的稳重孩子。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完晚饭,苏景年带着顾芸娘去给文氏上香。
袁雯萱与姜皎月也在,袁雯萱劝姜皎月,“大嫂,你准备祭品花了不少心思,里面就交给我,你先去正厅歇着。”
若只是单纯的上香,姜皎月就听袁雯萱的话去歇着。可顾芸娘的名字要上族谱,这是大事儿,她身为侯府女主人,自然不能缺席。
“二弟妹,多谢你的好意。等下三弟妹要上族谱,我不能离开。”
袁雯萱见姜皎月不听劝,也便没有再多说。
苏越看着两个人在交谈,回头看袁雯萱一眼。
袁雯萱朝苏越笑了一下。
苏越蹙眉,没有理会袁雯萱。
姜皎月知道袁雯萱与苏越在闹矛盾,昨夜鑫哥儿哭,吵醒了姜皎月,今日听到二房那边传来的消息,姜皎月顿时清楚袁雯萱的伎俩。
只怕她故意饿着鑫哥儿,让他哭闹,哄着苏越回正房。
鑫哥儿是很好喂养的孩子,吃饱了,身上干爽,不哭也不闹。一岁多了,米饭与米粥都吃,并不挑食。明眼人,一听袁雯萱的说词,就知道她的动机。
苏越想必也清楚,只不过没有揭穿她而已,想给她一个机会。
只不过,自己的孩子都能狠心利用,姜皎月觉得袁雯萱不会消停。
吉时到了,一行人进祠堂。
顾芸娘祭拜祖宗,给文氏磕头上香后。又经过一番仪式,将她的名字正式载入族谱。
仪式虽然简单,也耗费不少时间。
姜皎月站久了,腰酸背痛,等走出祠堂,她浑身发软的靠在苏易身上。
“不舒服?”苏易问。
姜皎月点了点头,小腹有些坠痛,小腿发酸,像是灌铅了般走不动路。
苏易拦腰将她抱起来,对苏越和苏景年道:“你们大嫂身体不适,我先送她回屋子休息。”
袁雯萱目光在姜皎月肚子上打转,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苏越松一口气,他是真的怕袁雯萱这个时候开口讨嫌。
“你忙了半日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苏越和颜悦色道。
袁雯萱受宠若惊。
苏越握着她的手回屋。
袁雯萱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这几日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她向来心高气傲,认真的学规矩,学管家,就是为了做掌家夫人。后来母亲相中苏越,头上还有一个哥哥,开始她是不愿意的,后来见了苏越一面,她心里喜欢苏越,又听母亲说苏家不纳妾,她便动心,点头答应嫁给苏越。苏越对她很好,她是想要和苏越好好过日子。
可后来……
袁雯萱眸光一暗。
两个人闹矛盾,她怨苏越对她的不理解,冷战的这几日,她心里也难受。
如今苏越与她冰释前嫌,心里高兴。
苏越看着她面露娇羞,嘴角浅浅流露出笑意,心里叹息一声,希望她真的改了。
毕竟她是鑫哥儿的母亲。
没有袁雯萱带刺的话,一家人很和睦,气氛融洽。
晚饭的时候,苏元翰与董氏也出席。
用完晚饭,苏景年与顾芸娘回屋。
顾芸娘坐在炕上,将董氏送给她的匣子拿出来,里面装着地契。
“苏哥哥,爹给我们地契干什么?”顾芸娘数了一下,里面有几个庄子,两座宅子,还有铺子与良田山地。“这都是爹攒下来的?”
“祖母过世之前将她的嫁妆分成两份,爹外任就是带走这些。”苏景年看着里面的东西,就知道全都给了他。
顾芸娘心里叹息一声,苏元翰是一个好爹,幸好父子俩的矛盾解除了。
不然白白错失一段亲情。
“我们不能全都收下,明天还回去,指不定爹会多想,估摸着也不会收下。但是咱们这一房,不止你一个,还有廷哥儿和俪姐儿。我将这里面的东西,分成三份相等的,等他们出嫁娶亲时,与我们添妆的东西一起给他们。”顾芸娘心领苏元翰的心意。经过董氏的手给他们,必然是和董氏通过气的。只是董氏性子好,没有异议,做不得苏元翰的主,但是她的两个孩子也是苏元翰的。今后苏元翰是靠身边人照顾,不能寒了董氏的心。
董氏若是真心实意,不争不抢,他们做小辈的,就该多为他们想一想。
苏景年捏了捏她的鼻尖,轻笑道:“你看着处置。”
“嗯!”两个人商议好,顾芸娘就将东西收起来。
两个人准备洗漱睡下,这个时候,浣纱慌忙进来说道:“夫人,大夫人肚子不舒服,去请姑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