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住过高祖的宠妃。”嘉语祖上风光是在平城, 哪里知道洛阳的事。
“是啊,之后,就一直空置了。”谢云然说,“我家先祖是高祖时候北来的,那时候京城还是平城。先祖为高祖营建了洛阳,我从先祖的笔记上看到过,住在结绮阁里的,是当时的左昭仪冯氏。”
嘉语一直听说住结绮阁里的宠妃位份低, 这时候不由讶然:“昭仪的位份也不低了。”
“自然是不低,”谢云然说, “只不过冯昭仪的妹子,是高祖的皇后, 姐妹不和, 所以被安置在这里。”
“那后来呢?”
“后来高祖废了冯昭仪的妹子,立昭仪为后。这件事在当时引起过轩然大波。昭仪迁入德阳殿之后,结绮阁就空了下来, 从此, 再没有人住过。”
“冯昭仪很得宠罢。”嘉语这样推想。
“很得宠, 一直到做了皇后, 还是很得宠。世宗幼时,就养在冯昭仪膝下。”谢云然说,“先祖笔记上说, 结绮阁的空置, 其实是高祖的意思, 他曾经答应过冯昭仪,她住的地方,不会让他人染指。”
但是后来……嘉语默默地想,德阳殿的女主人,可是换了三四拨。她不知道谢云然说这段掌故的用意,只隐约觉得,高祖的左昭仪,听起来挺祸水的,而谢云然的那个先祖,也八卦得够可以。
“这位冯昭仪,就是幽皇后——三娘听说过幽皇后吗?”谢云然像是笑了一下。
“幽皇后!”嘉语失声:她当然听过。只不过……高祖前后有好几任皇后,她一时没想到,这结绮阁,竟然是幽皇后故居。传说幽皇后不知什么缘故惹恼了高祖,被幽禁至死,就在宝光寺。死后倒又与高祖合葬——也不知道是高祖的意思,还是世宗的意思。
谢云然瞧着嘉语的脸色,又笑了起来:“最初,她深得天子宠爱的时候,大概是不会想到有这一日。”
“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嘉语喃喃地说。
“所以大多数时候也不必去想。”谢云然淡淡地说,拾起鎏金卷草纹柄银勺,从三角盐台上轻取少许盐,加进沸水里,沸水遇盐,蹭地腾起,又平静下去,“大多数时候,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当时的选择,至于这些选择,在时过境迁之后回头看,是不是最好,是不是对,就不是我们能够预知的了,一个人也许能做到问心无愧,但是不可能永不出错。”
最后几个字如当头棒喝,嘉语登时就醒悟过来,谢云然随手拈来幽皇后的典故,是开导她不要想太多。
她是知道了什么?嘉语心里一动,却道:“谢姐姐你说,如果幽皇后一早就知道自己最后,会与高祖恩断义绝,被幽禁至死,她会不会,一开始就选择放弃,在家庙中古寺青灯,平和度世?”
幽皇后冯氏十四岁进宫,与高祖年少相知,后来中途染病,被太后强行送回家,在家庙中修行数年,直到太后过世,才重又进宫——自然是使了手段的,否则纵然高祖情深意重,也未必记得若干年前的旧人。嘉语虽然不如谢云然能够看到当时人的笔记,但是也猜得到,这个手段,想必不是那么光彩。
谢云然料不到嘉语会这样问,微微一怔,又笑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就算冯昭仪甘愿古寺青灯,了此一生,命运也未必肯给她一个平和。并不是说,这条路错了,换条路,就一定是对的。人的一生变数实在太多,微不可见的一处改动,也许就面目全非,更何况是截然不同的选择。”
并不是说,这条路错了,换条路,就一定是对的!
如醍醐灌顶。
她知道之前是错了,但是之后,难道就一定是对的?她这样苦心经营,就一定能够保证不重蹈覆辙?如果到最后,仍然不能够摆脱她的命运……嘉语脑中疏疏浮起小玉儿的脸——她试图想要保住她的性命,但是并没有如愿。
谢云然见她脸色苍白,以为是高祖与幽皇后让她想起萧阮,不由懊悔失言。如果说之前的元三,多少有些轻佻和鲁直,那么如今,是失之于心思过重了。从来情深不寿,慧极易夭,说的就是这种。
她是有心要开导她,但也许选错了例子。谢云然打捞起茶汤,细心点在葵口圈足秘色瓷盏中,一面琢磨着该说点什么,岔开话题,一个声音就突兀地撞了进来:“怎么,三娘已经在学着喝茶了?”
姚佳怡。
嘉语和谢云然闻声都转头,嘉言跟在姚佳怡身后气急败坏:“表姐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