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语:……
这会儿倒记起要赴宴了,难不成前几日捡碎瓷片的时候,她还想过赴宴?亏得她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
嘉言瞧着她阿姐的脸色,忙打圆场道:“说起来阿姐也是要去的。”
嘉语自然知道依礼,她这个华阳公主是要进宫陪宴,不过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在王妃那里挂了号,王妃自然会帮她推脱。于是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母亲知道的——镇国公府派人来了吗?”
姚佳怡忽然又忸怩起来,眼睛往嘉言看。嘉言硬着头皮道:“阿姐不是有车么,叫安平送我们怎么样?”
嘉语看了她一眼,对姚佳怡道:“姚表姐稍安勿躁,我有话问阿言。”
姚佳怡满脑子都想着看陆靖华的笑话,也不在意。嘉语拖了嘉言进屋,劈头就问:“就姚表姐眼下这样,你敢放她进宫?”
嘉言“唉”了一声,低头不应。
嘉语目光灼灼看着她。
“前几天都好好的……”嘉言嘀咕着。
“那你怎么不说前几个月、前几年她都好好的呢。”嘉语冷笑,“就你那劳什子海上方,你都没想好怎么圆吧?”
“谁说我没想好!”嘉言争辩道:“不就是个海上方么。回头咱们让她找些稀罕物,用什么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花儿的蕊,用什么白露的露,谷雨的雨,霜降那天的霜,大雪那天的雪……做药引子,表姐找不齐,时间久了,皇帝哥哥和皇后孩子都生了,表姐那心思还能不淡?”
说到底就是个“拖”字决,能无赖到这个地步,嘉语也是服气。
嘉言又道:“表姐前些时候是真挺好的,就是有些郁郁寡欢,到昨儿,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半夜里还出去吹风,也不知道是听了谁嚼舌根——”
说到这里,嘉言压低了声音,声音里透着兴奋,幸灾乐祸的兴奋:“阿姐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嘉语睁大眼睛,装出惊讶的神气。
嘉言见她这般形容,只当她是真不知道,略略有些失望:“也、也没什么。”
“没什么?”嘉语却不肯放过她,“那好端端的,姚表姐怎么就海上方也不要了,打定主意要回去?”
嘉言心里琢磨着,自家阿姐向来消息灵通,连她都没有听说,怕是有些不尽不实。就有些意兴阑珊:“就是听了风言风语,说皇后进宫的时候有些不妥,表姐听了,就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要真有不妥,还能赶回去看热闹?”嘉语冷哼一声,“你也不想想,要皇后真有个不妥,谁的嫌疑最大?”
“这——”嘉言才要开口说“与我们什么相干”,话到一半,忽然就怔住——她也意识到,这世上最盼着陆靖华出事的人,难道不是姚佳怡么?
半晌,方才结结巴巴道:“阿姐你知道的……你看到的!这几日,表姐可都和我老老实实在寺,半步都没出过疏影园啊!”
“说你呆呢,你还不信!”嘉语道,“我作证?我能给姚表姐作证?难不成我不是母亲的女儿、姚家的外甥?退一万步,便是有人信我,阿言你自己想想,镇国公这样的人家,要做点什么,难道还要表姐亲自动手?姚家上下这几百人,都干吃饭的?”
嘉言:……
“不、不会的……”嘉言道,“表姐她……姚家不会做这样的事……”
嘉语心里想,真做了也不会让你知道,口中只道:“我知道不会,但是挡不住别人这么想。我的好妹子,这洛阳城里,可不是人人都像你阿姐我这样对你有信心的。”
“那……”嘉言拉住嘉语的袖子,央求道,“那怎么办?不让表姐回去?哎不成,不成的!阿姐你想想,人人都知道表姐盼着皇后出事,如果皇后果真出了事,以表姐的性子,居然不去看热闹,岂不更可疑?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嘉语之前没想到这茬,听嘉言一提,倒也踌躇起来:“你说得有道理,除非是有太后的手令——”
忽然半夏在外间通报道:“姑娘,世子来了。”
嘉语心里咯噔一响:这时辰,昭熙来做什么,不会是真来接姚佳怡和嘉言吧?往嘉言看,嘉言摇头。
姐妹俩双双迎出门去。
昭熙进门,瞧见姚佳怡也在,稍稍有些意外:“姚表妹。”
“世子哥哥。”姚佳怡屈膝行了个礼,“世子哥哥是来接阿言的吗?”
昭熙笑道:“母亲叫我来接三娘和六娘进宫赴宴——镇国公的车也到了,就在外头候着。”姚佳怡欢呼一声,匆匆说了两句道别的场面话,提着裙子一溜儿奔了出去,留下兄妹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俊不禁。
虽然没有太后的命令,但是既然镇国公府来了人,自然有镇国公府的人看着,嘉言也就不多操心了。
嘉语问:“姚表姐和阿言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也要去?”
昭熙道:“昨儿的事……都听说了吗?”——宝光寺里多贵人,有贵人的地方自然就有耳目,有风言风语,看姚佳怡方才的反应,也不像是个一无所知的。
“听说——”
“听说皇后有不妥?”嘉语问。
“也不是不妥……”昭熙斟酌了半晌用词,还是觉得不宜和妹妹们讨论这种八卦,太有损他做兄长的威严,便只含混道,“不知道也好,总之就是去应个卯儿,费不了多少功夫——先上车吧。”
嘉语“哎”了一声:“待我去换个衣裳。”
嘉言也跳起来:“该死,我可没带几件首饰过来,阿姐、阿姐——”
昭熙:……
怪不得王妃催他上路催那么急,敢情都在这里等着呢。
平心而论,嘉语和嘉言在着妆穿衣上花的功夫根本不算多。昭熙在门外,只隐约听得两个妹妹你说一句“今儿你可不能穿红”、我应一句“尽戴珍珠也太素了,加对玛瑙雕花镯子多好!”
要在一年前,昭熙是做梦都想不到嘉语和嘉言能这么好,就像是真的……不,当然是真的,她们当然是比真金还真的亲姐妹,但是就像是那种打小一块儿长大,没有过隔阂和怨怼的亲姐妹一样。
盏茶工夫,走出来焕然一新的姐妹俩,嘉语是玉色笼烟纱裙,皓腕上一对玛瑙雕花镯子,扣锁是一对小鱼儿,极是生动;嘉言穿锦纱羽缎芙蓉裙,玳瑁耳坠压住了衣色的轻浮。
昭熙瞧了一会儿,忽道:“方才我进来,在门口撞见个小娘子,穿的素色,只头上插了支玳瑁金顶簪。像是在门口徘徊了不短的时间。我问她是不是来拜访此间主人,她又摇头说不是。”
素色衣裳,玳瑁簪,这个时辰。嘉语问:“戴了帷帽么?”
“戴了。”昭熙说。
是谢云然,嘉语心里想。姚佳怡能听到的风声,谢云然未必就听不到了。她自进宝光寺之后,深居简出,虽然并不拒绝她上门拜访,自个儿却极少出门。
“三娘想不起是谁吗?”昭熙见他妹子不说话,提醒道,“是个很大方的小娘子。”
嘉语摇头道:“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我们走吧,别让母亲等急了。”
马车从宝光寺出发,沿着官道往前奔,经过许家医馆的时候,许秋天刚好抬头看了一眼,他也听说了帝后大婚的凶兆,只是这时候,他并不觉得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要到很多很多年以后——
很多很多年以后,他已经很老了,他的孙子虽然出仕为官,但是最为贵人所看重的,仍然是他的医术。当然他并不觉得奇怪,甚至也不觉得遗憾,他已经足够的幸运,能够在翻天覆地之后仍安享富贵。
初夏的清晨,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化,初夏的清晨总还是初夏的清晨,凉爽的,金色的阳光在地面上一道一道,铺成琴弦。他新得了一盆花,花开得很盛,花瓣是明丽的蓝,蓝得就像是初夏的天空。
他早起给花浇水,当水喷到花瓣上,花瓣在瞬间转为鲜红,红得就像是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恍惚还有隐隐的腥味。
他讶然失声。
全家都被惊动了,曾孙扛不住哭了起来,细细问过,才知道是小儿淘气,往浇水的水壶里装了醋。
原来草桂花沾了醋会变红。
许秋天忽然想起,有一年华阳公主曾托他寻过一种花,好像……就是草桂花,好像……就在帝后大婚那年。
他并没有沿着这个思路再想下去,那些贵人恩怨情仇,哀乐人生,和他有什么关系?正始五年六月的那场帝后大婚,迎皇后进宫的画轮四望车的华盖上有什么秘密,和他又什么相干?
都是前朝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