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也是元昭叙带着妹妹来洛阳的时候了。
嘉语有点害怕元昭叙。
皇帝杀了她父兄,萧阮置她于不顾,但是哪怕是乐于作践她的贺兰袖,都没有动过她一根指头。
刚刚活过来的时候她想过,她不能因为没有发生的事而迁怒于人,比如萧阮没有娶她,她就不必恨他负心;嘉言没有落井下石,她们还有机会从头来过;皇帝还没有杀她的父亲和哥哥,她还来得及阻止。
然而对于元昭叙,她只想离得远远的。
她不知道她的父亲与二叔有过怎样的过节,以至于二叔活着的时候两家并没有太多来往,但是她知道后来元昭叙一直耿耿于怀,说如果不是她父亲居长,得了爵位,就不至于国破家亡。
要说元景昊的爵位与家族全无关系当然不是真的,到底他也姓元。
但是除此之外,始平王的权势基本上是自个儿一手一脚打出来的。元昭叙愤恨得全无道理,只是嘉语当时落到那一步,也只能任人污蔑。到后来周乐收拾了元昭叙,问她要不要留命,她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应声。
“……听说是二叔没了,过了孝期,堂哥来洛阳选官,带了二姐和七娘过来,”嘉言叽叽喳喳地说,“哦对了,还有堂嫂,倒是巧,赶上哥哥成亲。说起来堂哥成家,怎么咱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论理,这么近的亲戚,虽然不同城,红白喜事该是有所走动,嘉言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
嘉语道:“我从前在平城,也没怎么去过二叔家。”
一时间连昭熙也好奇起来:“我也是上次问三娘才知道二叔也在平城。”
兄妹三人对于二叔一家的记忆都是空白,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嘉言噗哧一笑说道:“管他呢,回头再问阿爷吧,眼下母亲让我来叫阿姐换衣裳出去见客,哥哥在,一起去罢,免得母亲另差人去请。”
嘉语勉强应了一声:既然来了,无论如何,面总是要见的,哪怕是给王妃面子呢。
昭熙等了片刻,嘉语和嘉言联袂而出,兄妹三人一起去畅和堂,始平王妃正陪着客人说话。
嘉语行三,嘉言行六,是同祖父的排行,上头大娘、二娘,中间四娘、五娘,都是她叔父的女儿。只不过大娘是早已出阁,四娘、五娘夭折,所以元昭叙带过来的是二娘子嘉颖、七娘子嘉媛。
元昭叙年岁比昭熙稍长,二十有三,妻子袁氏也年满二十了,身量娇小,容色平常,没法和元家姐妹比。嘉颖姐妹都生得清秀,嘉颖略高,嘉媛脸圆,眉目里都略有憔悴,想是舟车劳顿。
堂兄妹几个这还是头回相见,彼此互相打量,也多少带了较劲。嘉语无心与元昭叙兄妹亲近,穿得家常;嘉言也没有刻意装扮,不过嘉言本身就足够的光彩照人,倒是让元昭叙兄妹眼前一亮。
自己的女儿出色,始平王妃心里当然欢喜,不过看到嘉语不上心,未免又有些不满。她与元景昊成亲之后只回过一次平城,并没有见过这个二叔——当然是听说过的,但是元景昊并没有与她细说。
她也没多问。
想不到这么多年之后,二叔都没了,他的儿女反而找上门来,两个小娘子也就罢了,元昭叙怎么安置还得问过丈夫。她心里想着,面上不肯失了风度,只管和颜悦色,嘘寒问暖,又吩咐下去摆宴洗尘。
到昭熙兄妹过来,七人按长幼序齿见过礼,始平王妃与嘉语姐妹说道:“如今家里多了嫂子和姐妹,可不要淘气。”
姐妹俩自然是应了。
始平王妃再携了元昭叙兄妹入席,席间种种美酒珍馐自不待说。
到饭毕,始平王妃体恤这兄妹几个远来辛苦,吩咐了芳梅带人下去歇着,院子是早收拾了出来,元昭叙夫妻住的世安苑,嘉颖、嘉媛姐妹住玉笙居,用物都是现成的——当然不能与嘉语当初进京相提并论。
最后,打发了昭熙和嘉言,却留下嘉语说话。
嘉语算着王妃无人可问,也只能问她了。奈何她是个一无所知,不仅对父亲和二叔的恩怨一无所知,就连嘉颖、嘉媛后来的结局也所知不多……像是不太好,托了人要见她,她也没见。
眼看着王妃沉吟——多半是在斟酌用词,她总不好直接问她这个做继女的,你爹和你二叔是怎么回事——嘉语乖巧地先开了口:“这几位哥哥姐妹从前竟也是在平城么,我竟然不知道。”
王妃:……
也对,连对她都不说,会和年幼的女儿说?何况三娘从前还是这么个不省心的性子,王妃犹豫了一下,她觉得昭熙知道的可能性也不会太大。
嘉语又道:“……想从前的事,姨娘该是知道的。”
王妃:……
这个死丫头,竟是想借她的名义接宫姨娘回来。
嘉语常日里去什么地方,王妃心里还是有数的,不然她这家也白当了。她要去看宫姨娘,她也不好说什么,她要不去才奇怪呢。宫姨娘不见她,她也暗暗里幸灾乐祸过,你这丫头,也就只能仗着你爹,和我淘气罢了。但是接宫姨娘回来……要说她全无芥蒂,那也不可能。
王妃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你阿爷也不是没有去接过。”言下之意你爹都接不回来,我这做继母的何德何能。
嘉语道:“姨娘是恼我,但是哥哥婚期将近……”
“那你要看好你姨娘,”王妃道,“可别搅了你哥哥的事。”
嘉语道:“母亲多虑了,姨娘她……也是想着哥哥好的。”
话到这里,王妃也有些倦了,打发了嘉语回去。嘉语行过礼,才走了几步,王妃又想起,叫住她道:“近日大约是良辰吉日多,来了好些帖子,郑家的,李家的,崔家的,都请你和阿言呢,一会儿让芳兰给你们送过去。”
嘉语应了。
王妃踌躇片刻,又道:“合适的话,带上二娘和七娘。”
王妃是个精细人,想事也明白,元昭叙这么大老远拖家带口地到洛阳来,一为选官,二来恐怕是为了两个妹妹的婚事。三娘这么挑的都定了,这二娘子比三娘还大上岁余,如今还梳的小姑髻。
按说,就算长辈之间有龃龉,只要不是血海深仇,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不至于遗恨到下一辈。孤木不成林,说得更俗一点,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眼下家里满打满算不过四个孩子……不为多。
他二叔家的这三个孩子,元昭叙不说,二娘和七娘要许了个好人家,也是一大助力。
三娘眼看着就要出阁,李家是不错的人家。然后阿言,阿言是不愁的,阿姐怎么着都会给她选个好人。说起来佳怡可惜了,要不是早先存了当皇后的念想,如今也不至于高不成低不就地悬着。
只不过,求人姻缘是个冒险的事,一个三娘已经让她辗转愁了近两年,虽然有她自个儿不争气的原因,也有想个好的缘故在内。但是嘉颖嘉媛,不用想,许的人家是肯定比不过嘉语嘉言。
她们须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就如同始平王的外甥女一样,始平王的侄女,在婚姻的市值上,也是远远不如始平王的女儿。
要想不透这个,也不值得她为她们操心——斗米恩升米仇,免得最后亲家做不成,做成仇家。
想到这里,王妃倒是长长出了一口气,吩咐芳莲道:“备车,我要出门。”
她亲自去接,想必宫姨娘不至于不给面子——对于妾室、婢仆来说,当家主母的面子原本就比郎主的面子来得大,何况景昊对女人一向心慈手软,何况宫姨娘的性子原本就是个好拿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