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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安业之死(2 / 2)

暮色已经上来了,一重一重地上来,浓如墨染。


暮春竟生出秋的萧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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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语并不记得安业何等人物,但是如果远在秦州的贺兰袖听到整个消息,免不了要吃上一惊。


安业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了。


虽然安业在江东朝局中,也算不得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是绝不该死在洛阳。萧阮称帝之后,江东各州刺史望风而伏,安业也是其中之一。萧阮因他知北,所以后来以他镇守南北边境,一直到死。


他安安稳稳死在自家床上,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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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嘉语整个人是懵逼的。如果不是红袍天使已经将酒具一并收走,她恐怕会捡起来细细再看一遍;才从鬼门关上转回来,又被江淮军震住。可笑她之前还想着安业能够拦阻萧阮南下,如今——


反倒是他成全了他。


他的死成全了他。


耳中听着江淮军的高呼,声浪一波一波,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嘉语忍不住扭头往城北看,这是元祎修想看到的吗?他想做什么?他这是把江淮军拱手让给萧阮,然后——再治他一个谋反之罪吗?


不不不,这不可能,萧阮有了江淮军,就不是他可以轻易治罪的了,这个念头转过去,江淮军众将已经单膝跪下:“请建安王为我等做主!”


萧阮道:“各位将军起来说话!”


岳同扯着嗓子道:“建安王不答应,我等今日就跪死在此地,免得多受汝阳县公折辱!”


他一向性情鲁直,在江淮军中却颇得人缘,不然之前也不会被姜舒骗去站台——这句话出来,登时上上下下一片应和声:“建安王不答应,我等今日就跪死在此地,免得多受汝阳县公折辱!”


萧阮面色一沉:“诸位这是要挟我?”


这罪名诸将哪里敢认,纷纷否认道:“末将不敢!”、“末将不过是伤心安将军……”、“我们将军他——”


萧阮道:“如果诸位不是要挟我,就都起来说话。”


岳同等人迟疑了片刻,建安王这口气虽然温和,却大有不容违拗的意思。从来骄兵悍将,哪里肯轻易服人,如果不是安业死得仓促,一群人六神无主,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喊出“建安王”三个字。


却有人叫道:“既然安将军叫咱们听建安王的,咱们就听建安王的吧!”


几处都是闲碎声音,要细看,定然是找不到人,但是既然有人这么提议,大伙儿也就恍惚觉得像是安将军确实说过这个话——既然是将他们托付了建安王,自然就要听建安王的。因三三两两起了身。


萧阮说道:“圣人赐酒,安将军暴毙,这件事,我须得进宫为安将军,也为江淮军诸位问个明白。”


众人轰然应道:“殿下英明!”——心里是感激的:安将军这一次总算没有信错人。


萧阮又道:“江淮军何去何从,都待我面圣之后再说,如今军中事务,暂且由岳将军代理,沈主簿胁从。”岳同与沈非都是安业倚重的人物。岳同脾气急,沈非却是个慢性子,一急一缓,搭配得当。


江淮军自然服气。


萧阮这才转脸看向嘉语道:“我们走罢。”


嘉语:……


两个人携手登车。


车行出去老远,嘉语方才轻轻舒了口气。


从天使赐酒到安业猝死,到江淮军认主。这一连串的变故来得又急又猛。萧阮的处置算是举重若轻。旁人也就罢了,嘉语身在其中,自然知道并非全是巧合,也并非全靠运气。


多方合力算计,也合该安业该死。


如今车中再无第三人,她原可以语含讥诮:“恭喜殿下得偿所愿。”但是她没有;萧阮这时候也大可以逼问她:“要不要跟我南下,三娘可想好了?”但是他也没有。两个人齐心协力地沉默着。


都知道是大变在即。就算嘉语是曾经经历过,萧阮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这时候也难免倦极失声。


谁知道接下来的会是什么,暴风雨,或者更猛烈的暴风雪?江东是极少下雪,便有,也薄薄一层,像裘衣上的毛,茸茸的光。反倒洛阳,雪积得厚,却松软如飞絮,太阳照在上面,全无一丝温度。


车渐渐就行到了皇城外头。


车停稳了。


嘉语看了萧阮一眼。她都知道今晚元祎修不会见他,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萧阮却点点头道:“烦劳三娘陪我下车一趟。”


样子总是要做的——割须代首也好,罪己诏也罢,样子总是要做的。


下车通禀,只过了片刻就有宫人出来拒绝,也不提元祎修,直接说的就是:“公主出阁,三日未到,怎么就急于归宁了?莫不是宋王薄待了公主?”


嘉语:……


萧阮拱手道:“既是圣人小恙,我与王妃不便多扰,我明日再来,愿陛下安康。”言下之意,安业无罪被杀,元祎修你是得了失心疯么?当然这句话未必能够传出去,但是话总是要说的。


宫人:……


萧阮怼完元祎修,与嘉语回车,说道:“连累三娘了。”


嘉语摇了摇头,元祎修今晚不见他,明日定然是要见的。萧阮拿下江淮军,也不是为了在洛阳与他为敌。


萧阮心里盘算着明日该如何应对元祎修。这七千人马,他可不会白白送他。总是要付出点什么来交换的。粮草还卡在他手里呢。他原以为安业已经拿到粮草——到元祎修亮出这一手,就知道不可能了。


这时候想起之前嘉语冲口而出的那句“在洛阳我无能为力”,其实出了洛阳,恐怕始平王哪里也匀不出多少。云朔之所以会乱,从根子上说不就是缺粮么。始平王要接收了那三十万大军,恐怕比他还愁。


车厢里已经许久没有声息,萧阮道:“三娘!”


嘉语“嗯”了一声。


萧阮想问她是不是被安业的死吓住了,回神一想又失笑。她又不是没有见过血,甚至不是没有杀过人。


便这辈子没有,从前也该有过。


想到这里,萧阮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要不要跟我南下,三娘还没有想好么?”


嘉语迟疑了片刻才道:“殿下很急么?”


萧阮苦笑:“我不过是以为三娘会急。”


嘉语:……


“三娘有没有想过,”萧阮忽道,“如果不跟着我走,三娘是打算留在洛阳吗?”


嘉语偏了一下头:她不知道萧阮为什么这么问。她家在洛阳,她自然在洛阳,不然——难道要回平城去吗?


萧阮又道:“以三娘看来,令尊对上宫里那位,胜算几何?”


嘉语吃了一惊。


原本在她看来,这是个无须多想的事。她爹南征北战多少年,从一无所有到如今这个位置,这一路白骨,虽不是她亲见,也可想而知。元祎修算什么,一个纨绔宗室,侥幸得到洛阳,能与她父亲相提并论?


“论打仗,他定然无法与令尊相比,”萧阮道,“但是如今你也看见了——”


嘉语心神恍了一下,是,她看见了,安业死得有多冤——他对元祎修并非没有防备,却还是着了道。


虽然这其中不无萧阮的功劳。


她能说先帝死后,她父兄就高枕无忧了吗?不能。但要说元祎修能扛住她父亲的大军归来,她也不信。先帝能手刃她父兄,是因为她当时在宫里,所以轻身冒进,未尝不是因为——这原不是天子作派。


但是元祎修又哪里有半点天子风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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