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可!”王妃目光一冷。
嘉语道:“不可打草惊蛇。”
王妃沉默。嘉语虽然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顺着这几句问话,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扣下长安县主和嘉言,宝光寺没这个胆,多半宝光寺也被挟制住了。对方既然能够挟制住宝光寺上下,又怎么会让紫萍轻而易举逃出来?
不过是特意放出来送信。亏得紫萍还以为自己聪明。
他们放紫萍出来送信,为的什么?
王妃还在沉吟,紫萍已经急起来:“三娘子行行好,莫要耽误救我们姑娘……往日都是奴婢的错,三娘子大人大量,奴婢给三娘子磕头了……”
头磕在青砖上,砰砰砰直响。
喜嬷嬷呵斥道:“乱嚷嚷什么!三娘子是六娘子的亲姐姐,王妃是六娘子的亲娘,六娘子的事,哪里轮得到你多嘴!”
紫萍住了磕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王妃。
王妃歉意地对嘉语说:“紫萍这个蠢丫头,回头我定然罚她。”
要从前的嘉语,自然会阴阳怪气回敬“为什么现在不罚?我知道了,等时过境迁,我做姐姐的,总不能逼妹妹去罚她忠心耿耿的丫头”,但是如今,她只乖巧地接过话头:“她也是护主心切。”
“还是你这孩子贴心,”王妃点点头,“紫萍你先起来,阿言出了事,三娘做姐姐的,只有比你更急。”
又握住嘉语的手,殷殷道:“看来我不亲自去一趟是不成了,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少时候,这府里不能没个主子,三娘,就都交给你了。”
王妃托付王府是信任,嘉语却不得不再度阻止:“母亲万万不可!”
王妃皱眉,却还好耐心地解释给嘉语听:“宝光寺里如今什么情形很难说,他们放紫萍回来,自然是为了引我前去,我不去,他们不会罢手。”
“所以母亲才不能去!”。
“三娘子你——”紫萍叫起来,被喜嬷嬷一眼瞪了回去。
始平王妃深吸一口气。嘉语进府这月余,让她不胜烦扰,虽然今日乖巧不同寻常,但是究其心,她并不愿意把王府交到她手上,半天都不愿意。只是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我也知道此去凶险,但是阿言——”
嘉语起身,跪在王妃面前,王妃发现自己的话,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阿言是我妹妹,”嘉语说,“三娘不才,也听说过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想必放在姐妹身上,也是合用。母亲要信得过我,就让我代母亲先去探看,要有个不好,母亲也好应对。”
三娘的心思什么时候这样玲珑剔透了?虽然这是始平王妃想要的结果,一时竟也百感交集。
嘉敏继续道:“洛阳城我不熟,王府我同样不熟,要母亲此去,遭遇凶险,我连个求助的地方都没有。日后父亲归来,我怎么跟父亲交代?”
“阿言犯禁被拘,母亲出面可以,我做长姐出面也说得过去。府中余人,都没有这样的脸面。母亲说得对,对方有备而来,咱们府上大致情形,想必是打听过,如果母亲让别人代替,一旦识破,只怕对阿言不利。”
“他们的目标是母亲,只要母亲在,阿言就不会有事,我也不会,”嘉语得出结论,“……所以母亲,让我去罢。”
王妃按住腹部,原本她还该客套几句,让嘉语更感动一点,但这时候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客套的时候。
当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双手扶起嘉语,说道:“让喜嬷嬷陪你去。”
王妃又私下交代几句宝光寺,嘉语换上王妃素日便装。王妃身量比她高,裙子稍长拖地,喜嬷嬷跪下去打了个如意结。芳兰帮她把头发绾成妇人的流云髻,髻上插一支掐丝累金含珠凤,再戴上深灰色纱帷,由喜嬷嬷和紫萍陪着出了王府。
镇国公府的车候在门外。
车夫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深褐色短打,手长脚长,眉目却生得极是清朗,远远看见有人过来,忙忙吐掉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隔着帷纱,嘉语还是看得十分真切,不由微微一怔:竟然是他!
那人利落摆好垫脚的小杌子,灵活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王妃要去哪里?”
喜嬷嬷应道:“宝光寺。”
“好嘞!”车夫爽快地应了一声,甩起鞭子。这鞭子甩得真是有模有样,嘉语在心里嘲笑。
出始平王府南行半个多时辰,就到宝光寺,喜嬷嬷下车,然后是紫萍,再然后嘉语。
嘉语被簇拥着走几步,不知道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少年正亲昵抱着马头,与它窃窃私语。觉察到有人看他,偏头来咧嘴一笑,牙齿白得有些晃眼。
——生在那个除了风就是沙子的地方,能有这样白的牙齿,也算是天赋异禀了,嘉语默默地想。
进到山门,里头已经先得了消息,派了女尼来迎,嘉语不认得,喜嬷嬷却是认得的,怕嘉语露怯,抢先说道:“你们好大胆子,敢拘我始平王府的姑娘!”
那女尼笑嘻嘻上来,合手就是“阿弥陀佛”:“嬷嬷这哪里话,我们不过是请小郡主在寺里静修片刻,也没怠慢,怎么说的刀山火海一般,这太后还时不时静修呢,小郡主金贵,总不能比太后还金贵吧?”
一口一句“小郡主”把嘉言捧得老高,其实这时候嘉言还没有爵位。
嘉语不听她的鬼话,刻意压出低沉沙哑、像是焦急得随时能哭出来的声音问:“阿言如今人在哪里?”
“王妃莫要担心,”那女尼笑得和气,“贵府的姑娘,我们可不敢动……王妃随我来。”
嘉语怕露破绽,便不多话。
宝光寺是皇家尼寺,嘉语盘算过,能在此间绑架镇国公府和始平王府的人,恐怕来头不会小,所图……自然也不小。却并不十分害怕,毕竟在上一世,这件事也没有闹出更大的动静,显然是能够解决的。
女尼领路,进到一个幽静院落,花木生得极是葱茏,葱茏到近乎阴森。
人进门,有鸟惊起。
几人直上阁楼,到门外停住脚步,那女尼说:“请王妃推门。”
喜嬷嬷要代劳,被女尼拦住:“请王妃推门。”
嘉语知道没有别的选择,只得上前,忽然身后传来一股大力,不由自主踉跄两步进了门,一眼过去,五六个美貌女子瑟缩着挤在角落里,其中穿沙绿百花裙的少女一见她就要扑过来,哭着喊:“阿娘!”
不是嘉言却是哪个。
十一岁的嘉言,还远不是嘉语离开时候见的那个。那时候嘉言已经褪去少女青涩,那时候嘉言是洛阳城里出名的玫瑰花,最后却被堂兄元祎修收入后宫。也封了公主,琅琊公主……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她恨她,恨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所以她才会笑吟吟向她举杯,满怀恶意地对她说“阿姐此去,一路顺风”。
嘉语心神恍惚,就听得嘉言尖叫:“你不是我阿娘!”
“你、你是谁?”
话音才落,也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个瘦小的少年,抬手一推,嘉言被推得后退几步,刀子就架在了脖子上,嘉语头皮一凉,帷帽已经被掀掉,虽然是妇人装扮,但是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什么人,敢冒充始平王妃?”有人在耳边问,温言絮语,不知怎的阴森。
另一头是嘉言的叫声:“是你!”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摒弃掉所有不必要的情绪:“自然是有的,该是半路走开了,我刚好看到,顺路就带了清河王叔过去,是分内之事。”
她只能这么说。
皇帝面色微沉。嘉语在心里揣测,对于太后与清河王的事,不知道他知道多少。皇帝可不是周乐,有个不负责任的爹。
世宗年过而立方得此子,爱逾珍宝,一直带在身边亲自照顾,连周皇后这个嫡母和姚充华这个生母都靠后。所以对于皇帝来说,父亲也许是比母亲更重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