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医生,属于高收入阶层,这一点,跟香港或者欧美地区一样,所以能够筹到钱。如果放到大陆医生来说,恐怕就没这种经济能力了。
“当时,她坐在她家门口翘了一只脚,斜着眼看我,也许她想:怎么有这种医生,这么噜嗦!可能“生意”不好,晚上还跑到我家来,不知道有什么企图呢?因为她一直没有来接受治疗,我怎么样劝她,怎么样告诉她严重性,病人说:我不很严重啊!我只不过是阴道有点出血而已。她认为她不怎么严重,可是凭我们学了几年的医学,可以料到她以后会非常严重,这种痛苦是超过她所能忍受的,所以才跑到她家里去,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她说:你有困难,没有关系,治疗的费用,我先帮你准备好,你放心地来治疗。”
所谓医者仁心,自己拿钱出来给人治病,病人还不领情。这位台湾医生的话如果属实,就值得我们仰慕了,是菩萨行为。
“但她很不在乎,好像这件事情跟她不相干一样。当时我记得,我的室友江姐相当愤慨!回来以后,我痛自忏悔了一番,在那种时侯,内心非常痛苦,我才发现原来我跟这个患子官颈癌的病人,害的是完全一样的病!”
我听到这里,意识到,这是话里有话。
“多久以来,无始劫以来,佛陀眼看着我得那么重的病,伸着手一直要拉我,甚至于所有的治疗费用都帮我准备好了,但我一直不肯接受治疗,至今流浪生死,备受众苦。从自己这种心境去体会,从碰了这么一个大钉子后,回来真的痛自忏侮一番;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病人凭什么要来相信我,我又没有修持,长得也不像一个好人的样子,她看了我,难免要怀疑啊!”
原来她是从别人的身病联想到自己的心病,再归结到因果,这个思路,是很正规的。
“那个病人估计是这样想的:为什么?你凭什么要帮我出钱,要叫我去治疗?到底为什么要在夜晚来拜访我?你有什么企图呢?她不能够相信。有时候,我们在这个娑婆世界里面互相猜忌、互相怀疑,习惯了以后,我们不能够相信任何的好事,我们不敢相信阿弥陀佛老早老早为我们苦心设计了一个极乐世界,在那边等待我们,每天每天在那里等待我们,伸着手,准备接引我们到那里去,我们已经失去了这种相信的能力了,在这段时间,我才慢慢体会到,佛说净土法门是难信之法。”
这才是大道理啊,此时,我发现,她也许读的佛书没我多,但是,她这种体会与经验,她的这种菩萨心肠,让她对佛法的认识,比我直接得多。有了这个认识,我把她的话,当成法师的说法,仔细听了下去。
“在医院里几乎每一位病人来告诉我一个不一样的故事,告诉我一段不一样的法,来提醒我们念佛;用一种不同的角度,一种不同的激励方法来教我们念佛。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每一个众生,都是我们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对象,他来教我们怎么样往上求佛道,怎么样往下度众生。每次在医院里,我都注意倾听病人的诉说,他们不是来向我们埋怨的,当我们换了一个角度的时候,当我们用一种学佛的心来学医,用学佛的心来行医的时候,这一切使医生繁复的东西,似乎都变了!慢慢才体会到所谓的平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有境界,这不是单纯的诗人的境界,这是菩萨的影子了。怪不得,慧光老和尚把我们这些大众一口一个菩萨地叫,原来,具备菩萨心肠的人,就在我们大众中。
“还有另外一位乳癌的病人,她来的时候,也是开完刀以后复发,在胸壁上长了二颗小结节,劝她治疗,她觉得自己又穷,治疗又麻烦,就延迟治疗,后来这个癌烂掉了,烂到整个胸壁都穿了。”
她讲到这里时,那退休护士赶紧说到:“我见过这种病例,太可怕了,烂成一个窟窿,下面的肺随着呼吸一鼓一鼓,一胀一缩,都清晰可见,脓水不断流出来。”
“对。她住在员林,员林的很多外科诊所不方便为她换药,所以她每天从员林坐着车子,来到我们医院,为的就是换这个伤口的药。由于她家境不好,所以没有办法住院,只好天天如此来来往往,想不麻烦也不可能。为了维持她伤口的干净,我们每天给她换二次药,第一次换了以后,她就在医院里面或走或站,走走、站站、躺躺等待下午换第二次药。这样子,足足有一年的时间,有时候连吃便当的钱也没有,有时候有钱有便当却吃不下,直到她去世的前几天才没办法来。”
这种痛苦与凄楚,不是我现在这种年轻人能够想象的,那简直是地狱般的生活。
“她去世后,她的女儿打电话来哭着说:我的母亲在去世前想要见你一面。那天晚上,还记得是一个下雨寒冷的晚上,我搭着车子到员林她家里去看她,为她念佛,望着窗外凄冷的风雨,心想:这么一个老人家,她忍受癌侵蚀骨头的痛苦,每天独自坐着这趟车来来往往,一年中七百多趟,她何尝不希望她的儿女来陪陪她呢?但她儿女不去赚钱,谁给她钱换药呢?当我到她家里的时候,一看是一座土墙房子,一口棺木摆在中间,家徒四壁,连我带去一个袋子都没有地方放,几个儿孙在旁边喧闹。就这样子,这就是一个女人的一生!一个女人,年轻的时候辛辛苦苦养儿育女,到最后呢?胸前一个大窟窿,加上一口棺木,这也就是一个凡人的一生。”
听到此刻,我突然想到了我的父亲,那种孤独的死法,那悲惨的煎熬,我的眼眶又红了,好像冬天,不应该有风沙。
“还有另一位鼻咽癌患者,我们中国人的鼻咽癌位列世界第一位。他的肿瘤很大、烂穿了皮肉,颈总动脉都可以看得见,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脸都已经歪了。可是,难得的是这个病人,在这个时候,他总算想通了,能够开始念佛,看着佛像,拿着念珠。开始的时候,他来治疗,治疗到一半,先是他的丈母娘去世,中断治疗,后来他的儿子又发生车祸死了,就这样子,财产几丧尽,他没有办法继续治疗,一直让肿瘤扩散蔓延。”
这就叫祸不单行,总算开始念佛,估计下辈子,可以幸福些吧。
“到来的时候,我们几乎预计他没有办法活过十天了,颈动脉大血管破裂,血流得一蹋糊涂。在这个时候,我们教他念佛,没有想到,他真的能够把持住这一句佛号,一句又一句地念,他的声带已经受到了肿瘤的破坏,念佛已经不能够念出声音来,他用沙哑的声音告诉我说:我在这里修身养性,我在这里反省我一生所作所为、什么事做错了,我很想去做一些善事,当我好起来的时候,请你带我到寺庙去。”
这是真正的临死抱佛脚啊,不知道有没得用。
“我心里很难过,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等到这一天,才想到我要去做善事,我要去寺庙?那天早上,他的血压降低休克,我是怀着一种帮他助念、送他往生的心情在旁边为他助念,没有想到,他真的拿着念珠,一念再念,我告诉他说:你天天想要行善,我告诉你最好行善的方法,你在床上在这个最重要的关头,念阿弥陀佛,只要你自己能够成就,净化内心,完成自觉生命,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种榜样,只要你能够振作给所有痛苦中的人一种鼓励,你就是做最大的善事。”
我记得,过去农村的医生,当他治不了你的病时,总是告诉家属,让他信个迷信,也就是求助于巫术。这是没办法的事,医病不医命。但这个医生,按理说,肿瘤科的主任,学西医科学的,这样教导病人,得需要多大的决心。
“他真的一句又一句地念,我忍不住去拿了照相机把他拍起来,没有想到,他一直念一直念,血压却回升了!我还没有给他用任何升血压的药,他的血压却回升了!不多久,他告诉我说他要站起来,先前,他告诉我说他每天念三千句,我说:你的情况这么严重,念三千句怎么够呢?起码要念一万句,因为不念佛,也都在胡思乱想”。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应该不像是一个编故事的人。她这说法,周围听到的人,都表达出惊奇。我也听说过,临死之人,因为家属念地藏王菩萨本愿经,而重新活过来的故事,我内心深处,并不相信它的真实。
“他说:要念那么多吗?他觉得困难,因为,他有时候会昏过去,会昏迷不醒,然后又醒过来。又念念,就这样子,过了几天,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说:我一天已经念到一万了!请问大家,我们平常身体健康、精神饱满的人,每天有没有这样用功来念呢?我们一定要等到这种力不从心的时候吗?当我们像他一样痛苦的时候,有没有像他这种忍耐力来念佛呢?”
那退休护士说,莫说念一万遍,我平时,坚持每天三千遍,都不得了。
“我记得学佛时师父在讲课的时候,特别提到:若静坐的时候,念佛有十分的工夫,亦即念得一百句是一百句,没有一句打失;念得一万句是一万句,没有一句打失,才是十分的工夫。静坐中有十分的工夫,动中只有一分;动中有十分的工夫,睡梦中只有一分;睡梦中有十分,病中只有一分;病中有十分,临命终只有一分,我们有多少的工夫能够来经历这种生死的考验呢?”
我没有这种经验,但此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妍子念佛时的身影。她如此辛苦地念佛,有没有这种功夫呢?妍子,此刻你如果在这里,就好了。
“我看着他的时候,陪着他念佛,念到我泪流满面,想到佛在地藏经里面咐嘱地藏菩萨的话:勿令众生堕于恶道中一日一夜。看着他人也看着自己,在六道轮回中生死流转,不知要到几时?而佛菩萨他那么慈悲地,甚至不忍心让我们堕到恶道中一日一夜,辗转反复,一劝再劝,诚如灵山寺佛堂上题的对联:累吾化身八千次,为汝说法四九年。”
终于说到地藏经了,这与念阿弥陀佛,是一样的功效吗?
“若不觉悟,我们怎么能够对得起他呢?我感觉到我给他四个字——阿弥陀佛,而他却以这种血淋淋的生死挣扎来教我!”
她发表这个感叹时,我们一点都不觉得牵强,那种自然真实的感觉,也在我们心中回响。
“由鼻孔到胃,插着一个鼻胃管,几乎是我们肿瘤科住院病人的特色,每个人都几乎没有办法吃东西,靠着这一条管子来维系生命,请问插着这一条管子,能够念佛的人有多少?偏偏这是四个人中就有一个人得的毛病!现在我们的皮肤是平滑的,但是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变成这个样子,从经首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念起,每每念到生死炽然,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念到这里的时候,常常声音都会哽咽,回想到一幕一幕,回想到诸佛菩萨,不惜一切辛酸来教我这血淋淋的一幕一幕,我们怎么能够再蹉跎呢?”
好吧,我总算是懂了,我母亲的突然死亡,妍子孩子的夭折,已经让她,把所有的最珍贵的情感,寄托在念佛上了。
妍子,这次,我真该带你过来的,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