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果缓缓张口:“可如果龙珠落在了此人手中,结果就不一定了。”
吕洞宾一个翻身坐起来,“会怎样?”
张果向吕洞宾细细说道:“凡有龙珠,皆为龙神后裔,继承龙神血脉,龙珠能够转承不息,具有宇宙最本源的能量,它所具备的净化之力,是无论多少个千载木木灵都比不过的,而且还能够转换。如果他已经拥有了龙珠,再拿到劫妖录,一旦被他获悉能够召唤不周山万族的秘密,那劫妖录上所有的妖,哪怕是与神比肩的大妖,也只能任由他强取豪夺。”
吕洞宾凝眉:“若是那样,他又会如何?”
张果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却长叹一声。
几千年以前,甚至更加古早的时候,就有人萌生了想要获得不周山中众妖能力的想法,并且开始逐步实施。人类在极其漫长的时光中,曾经饱受不周山妖族的压迫摧折,不仅恨怕,更有渴望,想要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人类弱小无力,在夹缝里求生存,但人有不屈服的精神,只是,有些人会剑走偏锋,以至于路越走越歪。一时走歪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回不到正途。人就如同脚下的蝼蚁,以无数代的牺牲与被倾轧,换得族群越来越庞大,聚集力量,终于形成可以抗争之势。张果曾经亲身经历过那个大肆捕杀妖族,炼妖提取力量的时代,那也是人族与妖族爆发大战的导火索。
这个世间没有因此变得更好,反而更差了。一部分人开始反思,如何提升能力的同时,可以对这个世间有益,而另有一部分人,则头也不回的错下去。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自轩辕黄帝时,华夏文明始起,悠久丰富,令人瞩目,有其很大一块领域,具有非常浓郁的神秘性。这一块的传承,源自于上古人族与妖族,这种神秘性,内含神奇,隐秘之意,各种术士巫师,隐者仙人,门帮会派,三教九流,三坟五典,秘籍禁书,异端邪说,阴阳五行,天人感应,奇门遁甲,谶纬禁忌,怪习陋俗,炼丹养生,占星堪舆,武术气功……种种混杂糅合交错,如同河流之下沉积的泥沙,却也可以变成滋养的河床,让治学者从中窥见智慧的闪光,执事者从中总结御政的权谋,经商者从中获取滚滚财源的方法,但也有更多的人,从中祈求到的却是缚身的绳索。
张果叹罢,老实道:“我也不知道会如何,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人做到过,也不可能做到。但就是有人深信不疑,痴心妄想获得所有的能力,万灵皆聚一身。”
“果然是想入非非到走火入魔了。”吕洞宾朝张果招招手,“上来,你站在下面,穿的也乌漆麻黑的,我看你费眼神,你又不怎么好看。”
张果无奈,提身拔起,落在吕洞宾身旁。
站在屋脊之上,望着沉沉夜幕下的城池,万户千家,现世安稳。如今世间能有此局面,其背后多少人的付出与牺牲才能换来,它建立在无数代人的肩膀和脊梁之上。对于普通的众生而言,什么天下,什么三界,什么江山,其实都不重要,只有岁月流逝,柴米油盐才算是大事。
其实,最平淡的生活,才最珍贵。未曾经历过那一段黑暗,就不会明白如今的可贵。他拼尽一切,决不允许世间再重蹈覆辙。
“站着做什么,坐。”吕洞宾拍拍自己旁边,“可惜啊,没酒了。”
张果依言坐下,“我发现你很喜欢自己呆在房顶上喝酒。”
吕洞宾斜着眼睛,“你又想问个理由出来,对你而言,凡事都需要理由吗?都需要道理、原由和依据?你都这把年纪了,人应该越活越洒脱。”
“我只是想告诉你,原来在这里看风景,很不错。”
院子里,何招娣种下的菜圃,长势很好,她似乎种什么都会种的很好。她后来又在角落里搭了瓜棚,种下的瓜秧,如今已经爬上了一半。这个院子,显得生机勃勃。
“你真的不打算去找找招娣和韩湘?”
“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特别爱多操心?”
张果正色道:“虽然金翅鸟王被带走了,城内也再没出现新的妖物犯案,但是,在追查掏心一案时,我发现有一桩案子,似乎并非金翅鸟王做的,而是另有其人,或者妖。”张果将发生在东市附近,那几个泼皮被倒掉着挖空内脏一事告诉吕洞宾,“手法与其他几起挖心案完全不同,惨状更甚,做案者显然更加凶残,内心冰冷,无情至极,才会下这样惨绝人寰的手。”
吕洞宾听了,半晌没有作声。
“那凶犯没有留下丁点的蛛丝马迹,至今查不出个所以,那案子发生在深夜,我有些担心。”
吕洞宾晃晃手上的招摇链,“放心吧,我有这个,如果何招娣跟韩湘遇到了危险,这链子会有预警功能。你看这一晚上的,链子什么动静都没有,再说了,何招娣那是什么人,让她上山打虎都没问题。你要实在不放心,我这就把她叫回来。”说着冲招摇链喊了两声何招娣的名字。
张果耷拉下眼睛:“嘴上逞强,心里投降。”
吕洞宾一记犀利的眼风扫过去。
两人坐在房顶上,忽然之间,长安城外的远处夜幕下,下起了流星雨。
将明未明的夜空,幽蓝如海,漫天星子飞坠,像龙七的神魂碎片。这场面十分的好看,张果却乍然而起。
“怎么?”吕洞宾意识到有什么问题,随之站起,望着远处的流星雨。
张果一手按住心口的位置,心跳的几乎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了,根本控制不住。
“你……有心疾?”
张果摇头,脸色却十分难看,密密地冷汗从额发中渗出。
这不是心疾,而是一种强烈的感应,对于妖族的感应。张果的秘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天快亮了,这个时辰,人最容易松懈大意,我要出去看看。”从异闻社的外头,隐约传来打更的声音,五更已过,这些更夫都是计万里的人,警戒了一个晚上,到这时很容易出疏漏。
张果几下起落,人越墙而出。
“铜锤。”
吕洞宾呼唤了一声,铜锤从大门处的兽首中现身,跳入院中,抖一抖浑身厚沉沉的毛发,一蓬蓬青金色的晶屑。
吕洞宾终于没有了那种戏谑与轻松,对铜锤道:“你也出去看看,招摇链没有反应了。”
铜锤也不多言,点点头,这青金色的巨兽,跳上房顶,在夜色下,脚下踏云一般奔腾。它身躯庞大,跑起来却没有半点声音。
很快,铜锤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招摇链还是第一次没有任何反应,吕洞宾又试了试,排除链子会被何招娣弄掉的可能,但即便是她出事了,哪怕死了,招摇链都会有所反应才对。
“学什么不好,学韩湘夜不归宿,真要是出事,也是自找!”吕洞宾气呼呼地,眼睛却四面八方的逡巡。可是,就这么干等,内心里实在焦急,天色越来越凉,张果跟铜锤皆没个消息,外面街市上逐渐有了人声,他终是不耐烦再等下去,将长发随意朝脑后一拢,跳下屋脊,出门去了。
坊市上已经有早起的伙计,陆续在开店门,买早食的铺子前,也已经有了顾客,吕洞宾从巷子口出来,常去的铺子里,有相熟的人见着他打招呼问好,他回应了一声,无心寒暄,打算先从曲池那边找起,刚走了没多久,忽然从身后追过来一群人。
“吕洞宾,那就是吕洞宾!”那些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叫他名字。
吕洞宾诧异的回头,只见一群家仆打扮的下人,手里拿着一张画像,咋咋呼呼地朝他而来。
那群家仆一来,就将他团团围住,似乎怕他跑了。
“你们是?”吕洞宾环视一周,没一个眼熟的。
家仆中,一人手里举着画像,对照吕洞宾的脸,看罢长吁口气。“没错没错,他就是吕洞宾没错,娘的,真是让人好找,什么异闻社啊,找大半夜都没找到,这下可算能回去跟老爷交差了。”
吕洞宾听得一头雾水。这些人找不到异闻社,是因为救回龙七后,吕洞宾就让铜锤设下了屏障。
画像对照完毕,这些人根本不给吕洞宾开口说话的机会,一群人一拥而上,抓胳膊的抓胳膊,按肩膀的按肩膀,还有搂着他的腰的,街上早起的行人纷纷围观,弄得吕洞宾也没法出手。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从哪来,我并不认识你家老爷……”
“洞宾先生,请您多包涵,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我家老爷说了,要是不立即把您给带去府上,我们这些人都要挨板子。”
家仆们纷纷愁眉苦脸的点头,他们遍寻异闻社,已经在这附近转悠了好久,要不是方才有人跟吕洞宾打招呼,叫了他的名字,他们可真不知道要如何回去交差。
“府里出了大事,还请洞宾先生前去救急难!”
他们说着,扛起吕洞宾飞也似的就跑。
“要救急就难,找观音大士,找我作甚?我也有急事要办啊——”
这些家仆装扮的人,完全不听,也不再理会他,扛着他一路快步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