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端着枪喵准他,怒目而视。
易连慎笑得够了,这才负着手,慢条斯理地踱到她的面前,含笑道:“三妹妹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当初老三他为什么非要娶你。今天我可算明白了,原来你真是有趣有趣甚是有趣”
秦桑冷冷的道:“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
易连慎却好似没看到她手中那杆长枪似的,笑道:“你的枪法是老三教的吧老三这个人,样样都差劲,就只枪法还算过得去,不晓得三妹妹你学到了他的几分皮毛。”他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就站在这儿,打得中打不中,你只要敢开枪,这些人全是我的亲随卫队,个个全是神枪手,从来弹无虚发,二十多条枪指着你,只要你敢抠扳机,我保证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儿,马上变成马蜂窝。那时候只怕老三见着,也认不出来你。”
秦桑狠狠咬着下唇,却并不说话,她身后的四姨太却小声的啜泣起来。易连慎见秦桑脸色煞白,却并不求饶,甚至连端着枪的手都并没有丝毫颤抖,不由得更觉得有趣,笑吟吟的道:“三妹妹,你和四姨这是怎么混出屋子来的我猜,你是打昏了孙大夫和那个当兵的啧啧这一手干得真漂亮,太漂亮了。诱敌深入,移花接木,瞒天过海。再下一步,你们就该大摇大摆金蝉脱壳了。三妹,你真是我见过的女人中,一等一能干,一等一胆大,也是一等一有勇有谋。我从前真是低估了你,低估了那一屋子的女人。”
秦桑道:“你觉得我不敢开枪么你觉得你今时今日就是十拿九稳么兰坡没有和我一起回来,只要他还在外头,你别想只手遮天”
她本来只是诈上一诈,如果易连慎已经在途中扣押了易连恺,那便真是无法可想了没想到易连慎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笑道:“三妹妹真是牙尖嘴利,不过我那三弟虽然溜了,三妹妹你却在这里,我不怕他不肯回来。”
秦桑心下急转,只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又揣测他此话的真伪,心中惊疑不定,易连慎却笑道:“三妹妹你还是先把枪放下吧,弄不好伤着你自己,我可怎么向三弟交待。”
秦桑冷冷道:“要我放下枪也不难,你得让我见见大帅。”
易连慎道:“父亲大人病了,是不会见你的。”
秦桑道:“别骗人了,我知道父亲死了。”
易连慎笑道:“三妹妹你不要想套我的话,便套得出来,你知道了也没用。左右你踏不出这院子去,我奉劝你还是乖乖的回去屋子里,等我那三弟回来。”
秦桑叹了口气,说道:“二哥,你也知道兰坡对我是个什么情形,我也不指望他顾念夫妻情份。今天的事都是我的不对,是我轻举妄动,也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逼着四姨陪着我,其实都和她不相干,二哥不要迁怒别人。四妹是真的病了,二哥就不看在别的,总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让医生好好给四妹瞧病。家里只得四妹这一个女孩儿,她又还小,二哥只当可怜她,总是你的亲妹子。”
易连慎见她服软,不由笑道:“这你放心,我不会真的气死老的,再逼死小的。”
秦桑听他道出自己挤兑他的话来,不禁心中担忧,昨晚她说这话不过是激将之法,此时却见他笑吟吟看着自己,似乎并无愠怒之色,于是嫣然一笑:“二哥大人大量,自然不会和我这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易连慎道:“你这样厉害的妇道人家,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第二个呢。”
秦桑道:“我再厉害也不过是色厉内荏,还不是任凭二哥发作。何况二哥手底下人用二十几条枪指着我,我若是敢轻举妄动,马上就要被打成马蜂窝,说实话,我其实怕得紧呢。”
易连慎扑哧一笑,说道:“三妹妹,老三怎么娶了你这样一个活宝,装起可怜来是真可怜,胆子大起来呢,却连杀人放火都不怕。”
秦桑心下恼怒,却笑道:“二哥过誉了,要不是心里害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其实二哥才是真正英雄了得,肯站在这枪膛前头,和我说这半晌的话。”
夜色连载四
易连慎微笑道:“得啦,你把枪收起来吧,舞刀弄枪真不是女人该做的事。回头莫吓着几位姨娘,还有大嫂和四妹。”
秦桑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无可奈何全府的女眷都还在他手中,况且自己被围,黑洞洞的枪口全对着自己和四姨太,实在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只得将枪垂下。旁边的侍从端着枪慢慢逼近,将她手中的长枪缴了过去,然后易连慎道:“先送三少奶奶和四姨娘回房去”他又笑了笑:“今天中午,我设便宴替三妹妹洗尘。”
秦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心中惊疑不定,但现在自己身深囹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索性大大方方的道:“那就谢谢二哥。”
她们俩仍旧被送回上房,六姨太见着她们俩被实枪荷弹的卫士押回来,尤其后头还跟着易连慎,顿时吓得只差没有晕过去。易连慎走到里间,瞧着孙大夫和那马弁被捆得结结实实睡倒在地上,不由得摇头叹气。那马弁兀自昏迷不醒,孙大夫见易连慎进来,骨碌碌眼睛直转,奈何嘴里被手绢塞住了,说不出话来。易连慎亲自上前替孙大夫松绑,说道:“孙先生受惊了我这三弟妹就是太淘气,害得孙大夫您受了惊吓,回头我一定让她给您陪不是。舍妹病得厉害,还请孙先生在寒舍多逗留几日,等她痊愈了再家去。”
孙大夫被松开绑缚,手足酸麻,被易连慎的卫士搀扶着站起来,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信了他这番话。易连慎却极是彬彬有礼,又命人取来笔墨,请他替晓蓉开了药方,这才命人好生将孙大夫送到后院去安置。秦桑这才明白原来府中眼下是只进不出,纵然大夫进来也是出不了府的。
等孙医生一走,易连慎便命人将那名被绑的马弁拖出来,叫人泼了桶井水,果然缓缓苏醒,见着自己被捆得结实躺在地下,哀哀呜咽有声,也不知道是在求饶,还是在说什么。易连慎慢条斯理道:“跟了我这么久,却连一帮妇孺都看不住,留着你这样的废物有何用来啊”他一说“来啊”两个字,身后的卫士便上前两步,拉响枪栓,“砰砰”数枪,将那马弁打死了。
一屋子女人都被吓住了,大少奶奶掩着眼睛不敢看,六姨太倒不哭了,却全身发抖,另几位姨太太更是吓得面如死灰,僵立原地。唯有秦桑紧紧攥着拳头,瞧着那鲜血蜿蜒的流过地上的方砖,慢慢的一直流到她脚下,她却一动不动,仿佛也吓傻了。
易连慎命人将尸首拖出去,然后拎水来洗地,不过短短片刻,屋子里就被擦洗得一干二净,仿佛刚刚什么事都并没有发生过,只是擦拭再三,仍旧隐隐绰绰有股血腥气似的。易连慎没有再多作停留,只回首对秦桑一笑,说道:“三妹妹别忘了中午的便宴,到时候我再派人来相请。”
屋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像石像似的。他走了好久,大少奶奶终于忍不住,冲到痰盂边,“哇”得就吐了。四姨太全身一软,口吐白沫就瘫在了地上,六姨太怎么拉她她都起不来,就像软成了一摊泥。几个姨太太都吓破了魂似的,秦桑想,她们是再没勇气跟她想办法逃走了。出了这样的事,易连慎定会加强戒备,自己也再无机会可以逃走。以前他并没有将她们这些女人放在心上,料想她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所以看守得其实并不严,现在是再没机会了。她又想到中午他所谓的洗尘宴,那定然是一场鸿门宴,这顿便宴也许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顿饭,谁知道呢他当着她们的面杀了那名马弁,便如同杀鸡给猴看,可是她是不会被吓着的,她已经见过好几次死人了,一次是宋副官,一次是刚才。她现在并不害怕,虽然她独个儿在这里,可是她总能想到办法的。邓毓琳从前总说她懦弱,她其实不知道她懦弱是因为父母家人,是因为郦望平,她总担心连累旁人。可是现在她一无所有,反倒不怕了,因为她只有她自己。
她奇异般镇定下来。
说是便宴,其实也是罗列山珍,只是特意将饭开在西园水榭之中,这里本来是府中赏桂之处。这一带原是前清某王公的废园,后来易家兴起,重建亭台馆舍,原来的树石皆巧妙留用。时方中秋,榭旁水前两株金桂已约百龄,如两树巨伞似的,枝叶间绽满星星点点的小花,香气浓冽馥郁。只是天色阴沉,到了午后竟下起小雨,丝丝细雨打在池中,红鱼喁喁,一池残荷飒飒有声,夹杂着桂花若有若无的幽淡香气,只觉得秋意微凉,风声渐起。
长窗下偌大一个八仙桌,只秦桑和易连慎两人。长窗外便是荷池,但听雨声萧萧,打在那荷叶之上簌簌有声,别有一种怅惘之感。厨房倒是特意蒸了螃蟹,易连慎道:“留得枯荷听雨声,家里也只有这个地方可以入诗,其它的地方,都是俗不可耐。”
秦桑道:“二哥素来雅达,饱读诗书,所以吃穿度用,都不沾半分俗气。”
易连慎笑吟吟的道:“你就算灌我再多的迷魂汤,我也不会中了你的计,就这样轻易把你给放了。不过说实话,你这迷魂汤,倒是挺让人受用的。”
秦桑见他语气轻佻,不由心中微寒,说道:“二哥是兄长,何出此轻薄之言”
易连慎笑道:“我又没说你使美人计,你急什么”
秦桑淡淡地道:“二哥请放尊重些,秦桑虽然不过一介女流,但如若被逼急了,举身赴清池的勇气还是有的。这外头的水池子虽不深,淹死个人却也足够了。如果我死了,二哥的罪过可又多了一条。弑父逼妹杀弟媳,传出去可真的不大好听。难道二哥除了想学李世民,还想学前清雍正皇帝只莫忘了那雍正皇帝即使写了部大义觉迷录,也难堵天下人悠悠之口。”
易连慎哈哈大笑,说道:“怪不得老三被你迷得七荤八素,原来你果真如此有趣。”
秦桑叹了口气,说道:“他如果真被我迷得七荤八素,早就同我一块儿回来了。”
易连慎道:“正是,中秋节这样的日子,他竟然撇下三妹,实在是太不应该。”他亲自执壶,替秦桑斟上一杯酒。这种酒是符远特产的蜜酿,酒气芬芳,斟在那洁白细瓷杯中,仿佛漾着蜂蜜似的甜香。
秦桑道:“多谢二哥,我不会饮酒。”
易连慎也不勉强她,只说道:“电报上可是说你们一块儿上的火车,只不过他中途却下车了,我一直在琢磨,他怎么会提前下车,明明我还没有发动事情,他此举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秦桑道:“这我也不怕告诉你,他是在车上同我吵了一架,于是赌气下车去了,这时候他在哪里,老实说我也并不知道。”
易连慎笑道:“我并不是向三妹盘问,三弟的行踪么,老实讲我也并不放在心上。他一个人赤手空拳,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秦桑点头,道:“二哥你如今兵权在握,又有父亲大人在手里,就算有人想说三道四,也不能轻举妄动。”
易连慎叹了口气,说:“那可不一定,刚刚李重年就发通电了,拒绝接受我就任临时督军,还说张熙昆是矫命夺权,威胁说要向承州的慕容父子借兵过江,我正觉得烦恼呢。”
秦桑心中不由一跳,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易连慎道:“高佩德那个人呢,就更讨厌了,刚刚发了通电报来,说道大帅既然病重,他要来探病。我准他来符远,他却请求带着兵南下。这明面上说是要来探病,其实是要逼宫,真真要造反了。”
秦桑并不作声,易连慎说道:“拨剑四顾心茫然放眼望去,真是谁也不理解我,父亲不能理解我,其它人也不能理解我,走到这个位子上,真真是应了那四个字,孤家寡人。”
秦桑缓缓的道:“父亲一直爱重二哥,其实迟早有一天,父亲会将一切都交给二哥的,二哥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反倒落了话柄在旁人手中。”
易连慎摇了摇头,说道:“我若是再不动手,老三可就将我连皮带骨头全都收拾了。”
秦桑道:“他只用意于吃喝玩乐,说到军政大事就头疼,断不会和二哥争什么。况且这么多年来,二哥一直是父亲的左膀右臂,父亲何至于因为他而轻视二哥。”
易连慎但笑不语,只是上下打量着她。秦桑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只得强自镇定,手中捏着吃螃蟹的紫铜八件,那小剪子深深的嵌到手心里,微微濡出汗意。却听易连慎道:“你和他两年夫妻,竟没瞧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桑道:“二哥只怕是对他有所误会,再当如何,毕竟是同胞兄弟。他素来说话行事莽撞,如果有错,还望二哥担戴一二。”
易连慎哈哈大笑,说道:“你这番话如果是作戏,也作得尽够了。不过你肯嫁他,倒真是出乎我之意料。”
秦桑心平气和的道:“二哥有话就说,也不用这样语带讥诮。”
易连慎笑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我那位三弟,一见了你就着了迷,定要父亲派人去提亲。据说是令堂大人觉得他人品不妥,于是婉转回绝了。没过多久,令尊的生意就出了大事,被人使连环计骗去一大笔钱财。钱庄倒了,债主盈门,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偏偏又要征用田地作军屯。令堂本就身子弱,哪经得住这些,又气又急一病不起,拖了些时日,竟然撒手人寰。后来你退学回家,既伤心亡母,又被严父所逼,不到百日就嫁给我那三弟”
秦桑道:“我不会信你。”
“那个骗子有名有姓,叫作傅荣才。做成的好圈套,引得令尊往里头跳,这傅荣才是个积年老无赖,收了我三弟五千大洋,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可惜他没命享那五千大洋,就在半个月后被人打闷棍沉在永江里,捞起来的时候尸首肿得连他家里人都认不出来。”
“我不会信你。”
易连慎拿着小铜捶,敲开蟹夹,闲闲的道:“我那位三弟,从小是满腹心思,最会算计。这次让他走脱了,老实说,我心里可真有点惴惴不安。好在三妹你落在我手里,这么个香饵,我不怕他不上钩。”
秦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