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迭地点头。
宁非回忆一下叶云清的体貌特征,补充道:“男衫要比徐灿要大上一号的。”接下去又点了一堆伤药、绷带,顺手从多宝格下的抽屉里取了一锭碎银给秋凝采买。
秋凝恨不能把自己的月钱都拿出来买补品孝敬宁非,先把宁非吃不完的一瓮白粥和蛋白羹搁在炉子边温着,才小心翼翼退出去。
宁非赶紧回去看叶云清的状况,掀开床帐一看之下,发现他又已脸色惨白气喘吁吁,苦笑地对她道:“今日劳心劳力的换成是我了。”又苦中作乐地说,“你居然有黑旗寨苏那个什么大王的蛊啊”
“那你居然也能拿出解药来。”
叶云清干咳两声道:“我的污泥丸珍贵至极,你还是交还与我为好。”
宁非说道:“我还要收服几个丫鬟以备后用,先放我那里再说”
半个时辰后,宁非吩咐的东西陆陆续续都拿来了。
宁非锁好门,返身回里屋对叶云清说:“出来先洗干净再睡。你伤口都沾了灰尘,容易出炎症。”
叶云清神情怪异地盯她,似乎想把她脸皮剥下来看看是什么构造:“难怪说最毒妇人心,我为你弄得浑身上下都是口子,你还要我沐浴,这不是要我老命吗。”
“是药浴,我跟秋凝要了温和的消炎药物,有伤口也可以浸浴。”一边说一边不由反抗地把叶云清揪起来。
可怜叶云清昨夜生龙活虎,今早精力用尽,又不想和一介女流动武,只得被她拉出床,丢到木桶旁的椅子上坐了。
叶云清哎哟哎哟的不时哼一声:“哎哟好痛”
“大胆女人,竟敢剥我的衣服”
“别,哈哈,痒”
“我自己脱还不成吗,我自己脱”
宁非看他算是乖巧一些了,就说:“我在花厅里等着,你洗干净点。”
叶云清在热水里泡得晕晕乎乎,他生性也不是爱脏的那种人,这回落魄多日不曾沐浴,为了身上少带气味还要时常运功驱散异味,当下得以浸浴,实在是一件美事。他享受得差不多了就不敢再多耗费时间,跐溜一下窜出水面,拿毛巾裹了自己,又找预留在旁边的干净绷带把几个主要伤处缠好了,才穿上衣服,三蹦两蹦地蹦回床上。
叶云清是个缺德鬼,头发半湿半干就往枕头外一搭,用棉被紧紧地把自己一卷,啊,舒爽了
他还没得享受到多久,床帐又被拉开,现出宁非一张不怀好意地脸。
她说:“你那腐骨蚀心污泥丸还有没有,给我一粒。”
叶云清本就被热腾腾的药水浸得骨头都酥了,脑袋也舒服得不想想事,但是听到药丸的名字还是像被踩了尾巴的响尾蛇一样提起了警觉的脑袋。他心想这小姑娘先让他去洗澡,才问他要药丸,莫不是要试探我的药是真是假吧,如果真是老泥做的,洗干净之后自然就没有“制药”的材料了。
他老j巨滑嘿嘿一笑:“你把我旧衣服拿过来一下,然后等我一会。”
叶云清接过宁非递过来的脏衣服。宁非抱臂靠床柱站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叶云清那个气啊,他背过身去,装着像是在旧衣服里翻找东西,悄悄把手指往自己腋窝下探去,不动声色地往那处揉揉搓搓,不大会儿功夫捏下油泥一团。回身不耐烦地说道:“手”
宁非伸出一只手,叶云清没好气地往她手心里一塞就道:“拿去吧,刚不是已经给你一枚了,怎么还要”
宁非两只眼睛刀剐似的剜着叶云清的面皮,呵呵的笑了出来,取出方才存在小盒子里的那枚,然后左手捏一个右手捏一个,拿到鼻子下去嗅闻。
叶云清暗叫糟糕,果然他还没来得及想出挽救的法子,宁非恶狠狠把那丸子往他脸上一丢,咬牙切齿几乎要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似的,泼妇般的骂道:“我不是让你洗干净点吗,你是两面三刀惯了还是怎的,怎么还那么多油泥”
原来她早就对腐骨蚀心丸的真假存了疑惑。昨夜叶云清救了她一命,更不像穷凶恶极的匪徒,她就更是疑云丛生。到现在一闻那所谓的毒丸,先一个还有腋窝之臭,后一枚腥臊之气尽去,只余浴桶里泡药的草药清气。
宁非十拿九稳断定出来,她那日入了腹的东西,根本就是眼前男人身上搓下的该死的油泥
她劈头盖脸地骂:“还什么腐骨蚀心污泥丸,让我吃下这么恶心的东西,你真是缺德缺到炉火纯青了”
叶云清被她骂得懵了,记得以前吃饭不洗手,也是被丁白他娘揪着耳朵骂得狗血淋头的。莫名的,叶云清浑身上下一阵热辣辣的热血乱窜,鸡皮疙瘩起了薄薄一层,居然觉得宁非骂人让他浑身舒泰,心旷神怡。叶云清回过神来,便即全身僵硬,这莫非便是受虐狂的症状,他何时染上了此等见不得世面的不治之症
宁非恶气出尽,平复胸中气喘,她也不是对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斤斤计较的毒妇之流,说道:“我们开诚布公吧,我也有事要请你帮忙,自会保你安心养伤。你也别再弄一些油泥、头皮、脚屑之类的来搓那等阴损东西唬人了。”
说完不再理会叶云清,到外间端来白粥和蛋羹递给他。
叶云清被宁非翻脸的速度吓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要我帮什么忙”
“帮我写休书。”宁非想也不想地回答,她自己的毛笔用得如何自己知道。
“啊”
“不要告诉我你目不识丁。”
“我识字,但和你又不是夫妻,干嘛要写休书给你。”
“”
宁非沉下脸后,叶云清就不嗫嚅着继续吃东西不再插科打诨。他与女人所打交道甚少,除了丁白的老娘,此外寥寥无几。当下端了食物,吃得味如嚼蜡,心里暗想老叶大爷我今后看来要命运多舛。
除夕将至,自腊八节前后,朝中就放了一个月的大假。将军府里的长短工都放回家里过年了,只剩一些家生奴。其实文武百官一年之中就是春节之前最为忙碌,又是拜帖又是见客,一天到晚不得空闲。徐社楣将军府中闹贼患的事情没敢传到街市上来,否则真是大大的有失体面。只累得徐灿要挤出不少时间暗中查访贼人来自何方。
银林公主大腹便便,平日依然抽些时间帮徐灿处理拜帖信件,遇到不紧要的官员拜帖,也会自己就写了回函打发回去。徐灿回来看她忙碌,总是十分抱歉,劝她莫要操劳。公主也只是笑笑,隔天还是照旧。徐灿心中歉疚,对银林越发恩爱。
相比之下,宁非所在的小院子就显得冷清。
徐灿连续多日没有踏进宁非所在的院子,下人都以为她失去恩宠,待她也越来越不经心了。只有秋凝对她和所谓“尊使”唯命是从,时时拿来所需药物。
如此安静却是宁非想要的。
府里人见她是将军自乡下带回来的,以为她没文化,也就不把府里的事情拿来过问。她这日早上起来都是日上三竿了,捧了火盆到院子里,把瓜子盘搁在小几上,随便拿本书就从早到晚地看,像看小说一般饶有兴味。
家生奴们远远见了,低声窃语:“乡下来的女人怎么也拿书,看书皮的颜色似乎还是府里书库的绿本兵书。”
“咱们可得小心些,莫要让她跑到主人办事的书房里去拿书,那里可都是机密军情,仔细别让主人生气。”
“晓得晓得,诶,你看她是不是把书拿反了啊”
“这个,我也不识字,八成是拿反了吧。”
“我看也是。”
两个下人匆匆走后,宁非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他们的背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存不容易,她投身的身体既不是将军也不是公主,连个贴身心腹都没有,若不是收服了秋凝,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正是狗眼看人低,江凝菲的确是在乡下长大,可徐灿父母把她当做亲生女儿教养,认字读书都没落下,并非等闲富家小姐那样只略微识得一两个字。能养出这等家生奴,徐灿也不是什么好鸟。
在这方面,宁非是错怪徐灿了,他才来京城没几年,要说府内的家生奴,大都是从官奴库里圈划过来的。
对于这个家庭,因为混入了江凝菲的感情,宁非觉得十分厌烦。她向来看不惯欺软怕硬的事情,崇尚的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处世原则,讲究的是快意人生的生活,将她束缚在如此的家庭中,只觉得对自己的灵魂和生命都是折辱。
早日学会了一技之长就立刻想办法迫徐灿休妻是正经,就算徐灿不愿意,她也有好几种方法诈得他休。宁非当惯了讼师,对于如何帮助落难女子与负心男离婚深有心得,就这么想,她换了一本地理志又看上了。
至于叶云清,宁非因怕他的存在为外人所知,只好在床下给他另搭了一个窝,先用油布垫底,再铺一层油毡、一层狗皮褥子,加两床棉被,就是十分隔地气了。叶云清白日就在床下窝着休养,夜晚还到床上来和她挤。
说到这件事,叶云清自己也觉得浑身不得劲。他因受伤不轻所以没有精力,但也不代表他就是个阉人啊,这小姑娘也太不识人心险恶。想归想,舒适的床铺还是让他十分没有骨气地缄口不言。默默计算还有几日,苏希洵派的易容能手就要过来了,到时候要走可就容易得多。
渐渐的,宁非看书的事情传入了银林公主的耳中。银林这几日身子不甚爽利,徐灿因年前要回祖家看望父母,已离开四五日了。徐社楣上将军家失窃一事始终未有下落,这事情就只好不了了之。徐灿因顾虑两个夫人一个有了身量,另一个刚刚小产,自己一人轻装简从地上路,打算除夕前回来。
银林心里烦闷,高嬷嬷就在她旁边献策:“公主若是觉得气闷,不如去江凝菲那里走走”
银林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府里下人顾忌她是当朝公主,平日就算看到她欺负江凝菲也是默不作声,江凝菲更是愚蠢,被欺负了只会找徐灿哭诉,银林略施小计就让徐灿以为是江凝菲要嫁祸于她。
久而久之,徐灿对江凝菲再不宠爱,欺负江凝菲也变成银林茶余饭后的消遣。
想她银林是堂堂的银林公主,天家的金枝玉叶,居然要与一介庶民分享一个丈夫,怎么整治都不解气。她偶尔会大度地提出要给徐灿填房,都是口不对心之言,都是料定了徐灿专一才说的。银林事事都以自己为优先考虑,根本没想过她自己才是江凝菲与徐灿之间的第三者,如果不是皇帝赐婚横插一脚,徐灿和江凝菲定是当朝第一恩爱夫妻。
这么想着,银林公主银林便从软榻上起身,对高嬷嬷道:“既如此,我们便携带些礼物去看看二夫人看书有何心得吧。”
宁非这日老老实实在院子里看书,把里屋留给叶云清睡觉,突然听院门外喧哗,银林公主驾到。
银林进院子后屏退了下人,只留高嬷嬷和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两个老妈子。
江凝菲的记忆告诉宁非,公主大人此来是要在她身上找乐子。
宁非一看那老妈子的胳膊似乎都比自己大腿粗,当场审时度势,放弃了反抗的念头。横竖她前世死时没少受煎熬折磨,今世受两个老妈子折腾也不算什么难捱的事情。更何况,银林要在徐灿面前装贤惠,不会在她身上造成不可恢复的伤害。
接下去的事情就不是那么好忍受的了,两个老妈子左右把着宁非的胳膊,高嬷嬷捏死了她的下颚,就算她发出疼痛的叫喊,也只能是低弱的呜呜声。
银林饶有兴致地绕她转了几圈,最后从高嬷嬷的篮子里挑了一双筷子,从宁非的嘴里伸了进去。
宁非的喉咙眼很浅,容易吐。宁非只觉得从咽喉到胃部都在抽筋,不知不觉眼眶潮热的湿了,紧接着就是一阵阵抽搐的呕吐动作,酸水从胃部里翻上来,从嘴角、鼻腔里漫出去,铺天盖地的痛苦。
可是她无法挣扎,她被牢牢地把着,身体还很虚,几乎要昏厥过去。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宁非潮润的眼里看到银林那种满意、得意、快意的神情,那种把人踩在脚底高高在上的神情。
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宁非知道不是自己在示弱,她的灵魂没有这么脆弱。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或许还有江凝菲身体里残留的惧怕和悲哀。
为什么不来救她,为什么不相信她,为什么任别人来欺负她。江凝菲的灵魂所去无踪,身体却在哭泣。
银林终于说话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恨你。”说完又把筷子继续深进。
宁非眼睁睁看清楚那两个巴掌长度的乌木筷渐渐变短,消失在目光所及之中。银林的手开始翻搅,宁非清楚地感觉食道里被深浅探入,然后扩开并紧,食道壁不时钳起挑弄一番,逗弄似的折磨她的感官。
就在几欲昏厥的境地里,手足不自觉地挣扎起来,宁非想要用力,可是身体似乎却有自己的意志,手足被一股意志束缚得不能动弹,明灭的一些片段闯入脑海,她看到了江凝菲的过去。
那个女孩不是没有反抗的力量,徐灿教她骑射,徐父徐母将家务重活都交给她来做,她不至于连一搏之力都没有。
然而江凝菲最后始终没有那么做,只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夫君身上。她是徐灿的妻,仅仅是一介庶人的身份,如果因当面冲撞了天家的颜面,会给徐灿带来麻烦的吧。况且徐父徐母都曾谆谆告诫她有什么家事全凭夫君决断,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这个家着想。
送走母夜叉,醉汉又敲门
07
被放开的时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时辰。宁非完全瘫软地挂在老妈子的手臂上,近乎昏厥。她知道这不是她生长熟悉的世界,也知道自己就像一个初生儿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可是面对这般类型的折磨还是第一次。
难怪说最毒就是妇人心,想要不留伤痕的折磨人,可以有很多种方法。
银林满意地看到她被老妈子丢在地上,目光在手中的筷子上梭巡:“很痛苦吧可你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吗我看到你简直就像吞了蠕虫在喉。他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来染指。就算你先与他在一起,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配得上他吗,能给他带来荣华富贵吗,能为他光耀门楣吗看看你,现在连能否生养孩子都是个问题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宁非半迷茫地侧伏在地上,银林又说:“下次,试试看把辣椒水灌进你肺里吧。”
因见宁非没有一点反应,高嬷嬷适时说:“二夫人体虚未愈,不堪久谈,还不把二夫人扶进房间。”
两个老妈子听了,忙不迭又把宁非扯起来,拖拽着丢回了里屋的床上,打点一番,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了才出去。
高嬷嬷对银林说:“公主无须担心,没人看得出来。”
银林冷淡地往里屋瞪了一眼,转身离去了。
高嬷嬷在院子外大声说:“二夫人在里屋小憩,谁也不许进去打扰她。”
秋凝被赶在院外不得进入,这时才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伸手推门要去看看情况。非是她安了什么好心,实在是她身上那什么三尸脑神丹还要靠宁非来向“尊使”求取每季一粒的解药呢。
门没闩上,秋凝猛然推开门,忽见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待她回过神,只见一枚木簪擦了她的额角插在门边上,顿时吓得她脚软。
原来是叶云清在屋子里听到外面响动,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出去救助是肯定行不通的,事后他自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留下的那堆麻烦事难道还要让她承担好不容易等那两个仆妇把宁非丢回床上,他躲在一边都注意到宁非是完全昏了过去。那些人走后,叶云清出来揽了宁非,可怎么叫也没有反应,倒是手臂里的身子越发冰凉。他因情急便没有到外屋检查门闩,让秋凝闯了进来。
叶云清顺手从头上抽了固发的木簪挥手射出,以作警告。
秋凝在外室连人都没看见就几乎丧了小命,被惊得脚软了,忙道:“奴婢知错,奴婢立即出去。”她数日未曾听到尊使的声音,还以为他已经走了,原来居然还在。
叶云清想了想,觉得留下秋凝也无妨,就道:“你留下,把门关了。”
秋凝赶紧反手把门扇都掩好,门闩插实。她被吓得战战兢兢,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站在原地对内室询问:“尊使可需要什么奴婢在此候命。”
“倒杯水来。”
秋凝忙不迭在桌上的竹篮里取了短流壶出来,壶里装了热水,因篮子里用棉花和布面包裹了,到现在还是温热的。她找茶盏倒了半盏,拿进内室。
小时候,秋凝爹娘叔伯都谆谆告诫,黑旗寨之人个个不是瘟疫而胜似瘟疫,能躲多远就要躲多远。她眼睛直盯着脚尖和地面的方寸地方,一步步挪过去,不敢抬头地抬起手,尽量把茶盏托得离自己远些。她心想“尊使”既然是黑旗寨里来的,也不知道是叶牛头还是苏马面的手下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