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茹,朕说过,这里,只准许医女伺候,你连朕的话,都要违背吗”
袭茹的手僵了一僵,缓缓松开。
“皇上,奴婢不想您再一次”
“朕自有分寸,你伺候朕这么多年,朕可是那忘记分寸的君王”
“不,皇上是圣明之君”
“既如此,还不退下。”
“奴婢遵命”她的手松开我的颈部,无意间拂过我的青丝,玉白晶莹的臂上,那一颗红艳夺目的朱砂定映入她的眼底。
她的手似微微滞一下,但旋即还是躬身退了下去。
我手腕上的伤痕,在玉阶石上搁了这一会,有些许发白,耳听得,有细碎小步进来,该是那名医女。
取药实不需这么多时间,该是先前袭茹吩咐她不得进来。
“参见皇上。”医女看到玄忆,声音怯懦。
第九章 意微婉1
玄忆甫启唇,语音冷泠:
“这般磨蹭,你是怎么当的差”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对宫人他的话语中带了斥责的愠意。
“皇上,奴婢取了药回来,袭茹姑娘让奴婢稍晚点再进。”医女扑通跪在玉石地上,声音里带了惧怕的颤抖。
“把药搁着,下去”他仍是不悦。
“是,是,奴婢遵旨”她忙不竭地把药搁于一边的玉石案上,脚步零乱地退了出去。
我的手腕随即被他的手轻轻执过,我反射性地象后一缩,因尤带着水雾蒸气的滑腻,他握不住,倒是让我挣了,我把身子埋进温泉里,连同那手一起,道:
“已结了口子,不碍事。”
昨晚本是裂开过,此刻伤口被温泉一泡,热热的蒸气立即就让虚结的那层疤复裂开,一丝极浓的腥红鲜血从手腕内侧蜿蜒溢出,触到水,便逐渐转淡,但,旋即有更多浓郁的血色湮出。
“你用死来逼朕,目的既已达到,难道,此时,反要寻死不成”他用力将我的手腕从水里捞出,力度之大,让我轻轻吟了一声。
我颦了眉,他继续道:
“血遇温水,则会加速流动,这道理,还要朕说与你知”
“奴婢实是不知道”我的声音愈低,手腕倒疼得密密匝匝的。
我的心思他其实都晓得,却随着我的目的,他并不予以揭穿,反是成全。
对于这样的他,我难道,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
哪怕,他对我如此,完全是因为这张脸。
念及此,眉心愈深地颦起,颦眉间,他手上使的力渐渐轻柔下来,取过绵软的白巾替我拭干水渍,再用瓷瓶中的药均匀地洒在创面上,最后,才用绷带细细包扎完好。
“谢谢”我嗫嚅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玄忆的手突然揽住我在外的肩膀,我来不及反映间,他已把我从水里捞起。
“啊”身子离开温泉时的凉意骤然袭来,更多的,是震惊
他的唇边,浮起一抹哂笑,宛如初见时那般:
“再泡下去,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益处。”
“我我自己会起来”
情急中,我又忘记自称奴婢,他却丝毫未曾见怪,只抱着我,向岩洞外行去。
他宽大的袍袖掩于身,又是近夏时分,所以即便未着丝缕,依然是不冷的。
可,这时的窘迫,是无关乎冷的意味。
“放我下来这样这样怎么可以出去”我第一次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赤身地被一个男子抱着,还要走到相连前进和后进的庭院中。
“你的口齿伶俐哪去了”他的哂笑愈深,我除了将身子尽量贴紧他之外,别无选择。
他的怀里,有好闻的香味,这种香味,竟在某一刻,让我羞怯的心,稍稍有了些许的安静。
“看来只有这时,你才不至于那么疏离朕。”
他的话语悠悠从耳边传来时,我几乎钻进他怀里的脸蓦地抬起,他的眸华没有丝毫投注在我的身上,依然气定神闲地向前走去。
步入殿内,他放我至榻上,我慌乱地滚进锦被中,将自己的身体密密实实地掩好,方才看向他。
他把早置于衣架栏上的崭新衫裙递于我:
“换上”
我不解地望着他,不明就里。
“今日朕选秀,你,陪朕同去。”
第九章 意微婉2
“奴婢的手不方便。”
“朕没要你端置着如意的盘子。”他捏起我的下颔:,“若不速换这裙装,朕考虑陪你继续耗在这泰然殿。”
我的脸被迫仰起,眸光与他相对:
“奴婢只是不想去”
“你似乎忘记宫女的身份。”
“奴婢没有忘记自己是卑微的宫女,但,奴婢”
我看着他,第一次,没有掩饰地说出心里的话。
我不想去,真的不想去,看着那些秀女,尤其当我看到澹台姮时,我怕,我会掩饰不住情绪,更怕,欺负君之罪的殃及。
他凝视着我,突然话题变转:
“你真的喜欢朕”
问出这句话,他的眸华蓦地柔和起来。
那瞬间,似乎,他不是一个帝王,仅是民间普通的男子,问出这句看似平常无奇的话语。
我的脸不知道是被他捏住下颔,抑或是心底起了那一点点的波澜,在烫灼之外,更多了一份悸动。
他的脸,宛如谪神般俊美,万树的桃之夭夭,也莫过于他眼底的灼灼其华。
其实,桃花,真的是很适合他的一种花,我从来没有想到,花,也可以用在男子的身上。
但,也只是他,配得上这占尽春光的桃花。
他的气息暖暖的拂在我的脸上,让我不禁敛低眸子,不再与他对视。
此时,他突然逼近我,我意识到不太对劲时,他的手已揽住我的身子,阻住我后退的路,然后,他的唇,温柔地落在我的唇上。
玄忆柔柔地吻过我的唇,他点漆般深邃的眸底,湮过一丝我无法辨清的情愫,我顺着他的浅吻向后仰去,他随之向前俯贴,不容我退离半分。
再温柔缠绵的吻,原来也会让人窒息,而我,在短短的两日,被景王和他,以两种完全不同的姿态掠夺去属于我最初的青涩。
和景王的吻不同,我在这个悱测的吻中品到一种名为“情愫”的味道,那味道纵然清浅,却使我这两年来冷漠淡泊的心志也无法控制地随之开始起了一丝丝的波澜。
直到我的脸因憋气憋到绯红,他才离开我的唇畔,微微一笑:
“竟连回吻都不会,你又怎能取悦朕”
我拥着锦被,他的手仍旧揽着我,我后退不得分毫,脸却愈红。
“换上裙装,朕到殿外等你。”
他不容我再言语,松开揽住我的手,起身,往殿外行去。
纤手执过那裙装,款式简洁,与倾霁宫那晚我曾穿过的素白裙衫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衣裙的摺皱间点缀了星星点点晶莹璀灿的珍珠,那珍珠颗颗硕大,我知道,这是价值不菲的东珠。
一颗已是难求,当几十颗东珠仅做为装饰,缀于裙摆时,这条裙装意味的,就绝非是普通的裙子。
换上裙装,纱轻薄如冰绡,人翩然若飞仙,莲步轻移间,闪烁摇曳。
走至铜镜前,镜里的我,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所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亦不过如此吧。
一边的医女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双手奉上一景泰蓝盒:
“这是皇上赏与姑娘的。”
我示意她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翠钿。
比之寻常后妃用的花钿更是精致,由各种翠鸟羽毛制成,莹光闪闪,典雅别致。
他该是看到我额间的那抹因叩于砖地导致的新伤,虽不碍事,毕竟,是损了些许的容颜。
我对镜贴好翠钿,果是将那淡淡的伤痕悉数遮掩,更添了娇艳。
但,我却不能,就这样,走出殿外。
第九章 意微婉3
步出殿外时,他已坐在明黄的御辇中。
朝阳洒下片片金晖,亦衬得那御辇耀眼夺目。
“来。”他端坐辇中,修掌伸出。
我的脸蒙于一色的白纱后面,他,并不惊讶。
绫罗为帷,锦褥为垫,他坐于其间,明媚的眸子却凝住我,我缓缓向他走去,微福了身,道:
“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
他闻言,却不恼,笑得愈发灿烂:
“你是要朕也夸你古有班婕妤,今有墨瞳不成”
他博览群书,怎会不知道,这却辇典故,而我,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倒是没了分寸。
试想,盐商之女,怎会读这么多书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识得这些许的书,也是幼时,偷偷在私孰外听先生授课于澹台谨唯一的儿子澹台珉才知道的。
为此,没少挨澹台谨的戒尺。
思绪间,忽然,身子一轻,我竟被他伸出手臂,捞揽到他的座侧。
顺公公伺立在一旁,似乎也完全没有料到玄忆会如此为之,脸色更见震惊。
“啊”我低低惊唤了一声,他揽紧我,恢复君王威仪:“起辇。”
明黄的帷幔落下,遮去我脸上的愕然。
在明黄的围拥间,他愈紧地揽住我:
“朕不是昏君,你何必却辇”
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真的洞悉了一切不成
念及此,我的身子猛然如坠冰窟中,他揽住我的手心,却很暖,很暖。
朱雀台位于禁宫的北隅。
台高十丈,九阶为一层,分十层叠次而上,台下则引京河水经暗道穿朱雀台流入御池,波光潋滟,水影迷离间,越烘衬出十丈高台的气势非凡。
文奉殿与朝凰殿分前后建在台上,周朝历届的选秀均在朝凰殿进行。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朱雀台,平素这里无谕是不得擅入的。
前朝有一妃子跳台自尽后,这里更是守卫森严,每十步一岗,滴水不漏。
辇停,帏幔掀,德公公放上鎏金矮凳,顺公公上前忙一搭手,玄忆松开揽住我的手,缓缓下辇,甫站定,回身,递手予我,我窘红脸,手放在他的手心,他掌心合拢,轻轻一拉,我人已顺着那凳子下到地上,与他并肩而立。
“万岁爷”顺公公欲言又止,仿佛洞悉了玄忆的所想,使他明知有违礼规,也不得不噤声。
“起驾。”玄忆握紧我的手,并不松开,牵着我,一路,往朱雀台上行去。
“皇”
未待我说完,就被他打断:
“记住,朕不是昏君。”
却辇典故:
汉成帝为了能够时刻与宠妃班婕妤形影不离,特别命人制作了一辆较大的辇车,以便同车出游,但却遭到班婕妤的拒绝,她说:“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
汉成帝认为她言之成理,同辇出游的意念只好暂时作罢。
当太后听到班婕妤以理制情,不与皇帝同车出游,非常欣赏,对左右亲近的人说:“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第九章 意微婉4
华盖升,旌旗飘,我看到,一路侍立的内侍均随着他的步子,跪迎圣驾。
这是我第一次,走在一个帝王的身侧,他的手很紧的握住我,我素来镇静自若,此刻,还是有些心悸。
朱雀台台阶很长,每一步,我却走得有些战兢,他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慢慢登到台顶。
他的气息均匀,我因着心慌,倒有些微微发喘。
巍峨的文奉殿跃入眼帘时,四周,齐整划一的,响起三呼万岁的声音。
穹宇是一种接近透明的蓝,偶有几丝浮云飘过,却是不蔽日的。
日曜华辉间,他的姿容愈发宛如谪神般俊美。
他微微笑着,气宇轩昂地走上早铺好的红毯,顺公公在前迎着他,经文奉殿,直往朝凰殿行去。
朝凰殿前,衣香环绕,今届的秀女身着粉色的宫装伺立在白玉甬道的两侧,御驾行经时,分两排纵列依次跪下叩迎。
而殿前,着正红华服的文哲皇后并浅绿锦裳的沐淑妃一起姗姗福身。
文哲皇后见玄忆牵着我时,微怔了一怔,但还是没有疏忽于礼数,款款下拜:
“臣妾参见皇上”
文哲皇后身后的沐淑妃也一并俯身行礼。
今日,她们皆是按品正妆,雍容华贵间,却让人慨叹红颜的易逝。
她们至多不过双十年华,可,在这宫中,比之那些秀女,终是添了几许的岁月痕迹。
“平身。”玄忆淡淡道,径直走上三层金阶。
金阶尽处,俨然是极尽奢华气派的雕龙金椅。
金椅的左侧已长身玉立着一青衫男子,正是摄政王。
摄政王并不望向玄忆,而是睨向我,眼神里分明带着浓浓的阴霾,这层阴霾,忽然,让我心中拂过一丝清明,但,稍纵,依旧陷入浑沌中。
玄忆仍牵紧我的手,走近那象征帝王至尊的雕龙金椅,但,这一次,我死死地站定在原地,不愿上前。
不仅因为摄政王的眼神,更是因为,倘若我真的随他走到那位置,我将再无后路可退。
身后所凝聚的,必是嗜骨噬魂的风刀霜剑。
他见我执意不肯再往前挪一步,稍停步子,用只有我和他可以听到的声音,道:
“要朕抱你吗”
我又羞又急地抬起眼眸,正对上他带着哂笑意味的目光。
他的手松开我的手,旋即移到我纤细的腰上,我的手忙去推他,顺势他却再攥紧我的手,把我带到那雕龙金椅旁。
“王父。”
“参见皇上。”摄政王的语气极冷,眼神仍睨着我,我在他的逼视下,稍稍往玄忆身后躲去,而摄政王的手已向我伸出,“今日本是皇上选秀的日子,多谢皇上将墨姑娘赐予本王为妃。”
摄政王的这句话语音并不大,充其量,至多我们三人可闻,但他的动作,必然落入台下诸人的眼中。
而,我的心骤然随着他的语音变冷。
冰冷的手不知是想要汲取更多的暖意,还是,仅因玄忆是我最后的倚靠,我第一次,反攥紧他牵着我的手。
第九章 意微婉5
玄忆语音含笑,牵住我的手,却并未再紧一分:
“王父,今日选秀,实则是朕希望王父能于诸位秀女中另择一王妃,至于墨瞳,朕实在没有办法把她赐于王父。”
玄忆的声音同样很低,皇后和淑妃在他未入座前,是不会迈上最后一层金阶的,所以,他所说的话,仅有近身的人才听得到,包括我。
摄政王再启唇时,眼底的阴霾深浓了几许:
“皇上要宠任何一名女子,本王都不会反对,可她却是本王要定的王妃。”
我的脸埋得更低,我不知道,为什么,摄政王铁定要我做王妃,我和他不过一面之缘,忆及,南越时,他曾让景王去寻找丽妃,但,当时景王的搪塞也犹在耳,最后是怎样复命,我并不知道。
莫非,他已识别我的真实身份是丽妃
念及此,我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终于,玄忆握住我的手,稍稍加了些许的力。
“王父,朕已割舍了蓁儿,倘若,连她都留不住,朕即便拥有这片一统的江山,难道注定只能做孤家寡人”
摄政王未再言语,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凝结起来,凝结处,分明,还是有什么是流动的,那就是,他和他,这两个周朝最尊贵男人之间的目光凝着。
不可否认的是,当玄忆说出那句话时,我的心,还是微微地,停滞了一下,不管这句话中,有几分的真,哪怕,都是审时度势的虚假,但,却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拥有的,一种关于感情的流露。
手,安然地放在他的掌心,这一刻,我仅仅是那个蒙得君王恩宠的宫女墨瞳。
金阶下,一众秀女仍匍着身子静候君王坐定后的免礼,金阶上,皇后和淑妃亦在等待君王的入坐。
但,此时,她们的君王却与摄政王僵持着。
而我,可笑地成为了这僵持的始作甬者。
“皇上,本王并非要与你争这一个女子”摄政王甫开口,语音低沉。
“朕一直敬重王父,那晚王父提出要纳墨瞳为妃,若换了别人,朕一定应允,可,王父,惟独她,朕无法应允她已是朕的女人,也是与众不同的一个,你自幼待朕如父,这次,就算是朕求王父割爱”
一个求字,从君王口中说出,又是何等的千鼎之重。
这一番话,任是最无情的人,听了,都会动容。
我微微仰起脸,凝视着身边的他。
他的侧面,同样,俊美无双。
倘若说,景王对我仅有利用,那么,他对我,是否,真的会有一丝情份呢
这个念头才出现在脑海时,就立刻被我生生遏制住,我真是蠢了,如果我忘记青阳慎远最终关头对皇后的绝情,那么我该还记得沐淑妃的眼泪,以及他对蓁儿的那份用情
我怎么,竟还存了这种侥幸的念头呢
我于景王是棋子,我于他,又何尝不是
不过,是枚,他试图转移感情的棋子,如此罢了。
“冤孽”摄政王吐出这两字,身子稍稍往边上让去,玄忆牵起我的手,终于在雕龙金椅上入座。
第十章 选秀台1
我回过神来时,他已轻声道:
“站到朕边上。”
我会意,忙从他的手中抽出手来,伺立在一边。
而,摄政王,也已在右侧入坐。
皇后,淑妃这才姗姗拾阶上得前来,坐于玄忆的左侧。
“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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