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退出时,我倦意倒已袭来,虽这是御辇,可我实在太困了,想是身心松懈下来的缘故吧。
龙涎香的味道馨雅怡神,就着辇外浠浠沥沥的雨声,我索性把整个身子都裹进锦被中。
呼吸有些受阻,可,这样,我就不用去面对电闪雷鸣了。
梦,悠远,心,静好。
这一刻,我不必为了活所担忧,不必为了替身心有不甘。
仿佛这天地间,仅余下我独自一人,却是简单纯粹的。
不知过了多久,觉到脸部一凉时,我只把脸往里缩一缩,并不愿睁开眼睛。
发凉的身体,此时,是燥热的,热到,这阵凉意来得恰如其分。
手不安份地把其余的锦被往边上捋去,这阵热却再没有丝毫的疏散,反是变本加厉地向我袭来,让原本安宁的困睡都愈渐不舒服起来。
热,虽热,但,无汗。
干燥地,让我的嗓子里,都是火灼一样的疼。
“晤”发出这一个音,轻垂的眼帘,依稀地看到一个人影。
是谁
我想睁开眼睛,可,眼帘很重,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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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险惊魂5
有一双手柔柔地抚上我的额头,好象母亲一样,那么温柔,那么温暖。
我的意识开始在灼热中涣散:
“娘娘”喊出这两个字,我的眼睛还是没有办法睁开,手却抓住那双抚着我额际的手,“娘别离开婳儿娘”
抓得很紧,紧到,我终于不让母亲在我面前消失。
不让她在我面前永远消失。
有一丝冰冷的东西,从紧闭的眼角流下,好久没有这种感觉,就在这一刻,纵是身体极度的不适,可,只要抓住母亲的手,我的不适都会渐渐的好转。
小时候,一直都是这样。
无论染上风寒,还是被夫人责罚,母亲都用她的手轻轻替我拂去所有的痛苦。
更紧地抓着母亲的手,我的思绪又陷入昏昏噩噩中。
再次醒来,我置身在一张柔软的榻上,而不再是御辇中。
夕阳灿灿的金晖从窗棱外斜斜地射进,我适应黑暗的眼睛不禁被刺地微微一眯。
一眯中,身边一个声音惊喜地道:
“姑娘,你总算醒了。”
略转头,是昔时那名替我包扎腿伤的医女。
“姑娘,你腿伤感染,加上淋了雨后又着凉,所以染上风寒,烧了整整一日,你再不醒来,我的命估计也不保了。”她叠叠地念着。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原来,我是病了。
眸华环顾四周,医女的声音再次解我心意地想起:
“姑娘,这里是南苑隆庆山庄中的竹宫。因云纱姑娘也受了些伤,故暂命我伺候着姑娘。姑娘可唤我佟儿。”
此次玄忆离宫,随身带的宫女除了袭茹之外,仅有五名,内侍也不过十名。
而我得以随行,自然,也只有云纱一人陪着。
她果真是受了伤,为了救我所受的伤,但,彼时的我,在登上御辇时,只问过一句关于她的安危。
我倒真是心冷无情之人。
“姑娘,可要用些什么”
“不用,我靠一会,再休息,还是乏力。”连续说出这些字,声音有些虚浮无力。
“姑娘的烧昨儿个晚上可是厉害,皇上都守了姑娘一夜,眼见着,顺公公求着,朝臣候着,方才移驾去了明宫,没曾想,姑娘,倒就醒了。”
纤手抚上额际,昨日那散乱的记忆便又归拢了几分。
朦胧中,我抓着一人的手,我把他当成了母亲,莫非
我止住继续深想下去的念头,因为,头又开始隐隐作疼,带着病未愈的犀锐,我愈颦了眉。
医女见我不适,忙扶我继续躺下,这一躺,倒没昨日的灼热,只睡得还是不沉。
再醒来,竟又过了一日,我想问医女,昨晚歇下后,玄忆是否来,可,话到唇边,还是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自有要处理的事,虽说启驾南苑前,他把朝政暂交于摄政王代执,风丞相,林太尉相辅,但,此番路途中就遇险,焉知,不是一些先兆呢
医女见我醒后若有所思,嘻嘻一笑,道:
“姑娘是在想皇上吧”
“胡说。”我说出这两字,心里的底气毕竟是不足的。
“昨晚接近子时,皇上过来看过姑娘,但姑娘睡得正熟,皇上就回了明宫,临走前吩咐我,倘若姑娘再醒了,就叫门口的小内侍去回他,倘若姑娘的风寒温度还不退,就叫王太医提头去见,昨晚,王太医可是守在帘外,怕得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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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险惊魂6
医女见我不说话,嘻嘻笑着回身往殿外走去,不多时方回,我知她是让小内侍去回玄忆的话,那么,他该是马上就会来吧
心里,有莫名的感觉,挥散不去。
但,直到少许用了些清粥,日落西山时,他,仍是未来。
殿内点起烛火,烛影摇曳间,我辨不清那殿门外斑驳的树影间,是否会突然出现那个轩昂的身姿。
或许,只在刹那的回眸间,他,就在那了。
拢回心神,才发现望着那殿门竟有一盏茶的功夫。
医女早早被我摒至殿外,这殿内,此刻,空落得让人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寒。
我拥紧薄薄的冰丝毯,盛夏的知了声,在南苑仍未带来些许的炎热之感。
夜深,他,未来。
夜半,陡然觉到有温暖的手覆上腰际,略略有些惊喜的睁开眼眸,回首处,不过是那冰丝毯不知何时被我褪到了腰际。
他,果然,未来。
我腿上换了五次药,都未见到他。
除了每日替我换药的医女佟儿,我再见不到任何人。
仿佛,我已被遗忘在这竹宫。
闲时,听佟儿提及,前朝时,曾对南苑重新进行过修葺,修葺一新后的宫殿区,内宫由明宫、松宫、竹宫,梅宫,菊宫等几座宫组成。外宫则分春,夏,秋,冬四院。
湖泊区在宫殿区北部,其中如意洲是帝王饮宴和会客之所,烟雨楼为眺望风景之处。
隆庆山庄外,山岳中的试马埭是表演摔跤和赛马的地方,其余,则是狩猎围场。
明宫是帝王行宫,其余四宫,为后妃行宫。
这次并无后妃随行,是以,他才把我安置在这竹宫吧。
为竹者,隐逸之所也。
每日,卧于榻上,看着轩窗外的剪剪竹影,心气,越来越静。
其实,我早习惯这种日子,反是看似深沉的情意,才是不习惯的。
只是,我不知道,当他返回镐京时,是否,我会被遗忘在这竹宫。
那样,景王,必是容不得我。
我的命,比那草芥亦是好不了多少。
心底,浮起景王二字,才赫然发现,自从那日他的绝决后,我再忆及他,心境,却能如此淡然。
淡然
唇边浮起一抹笑靥。
恹恹地倚在榻上,这几日睡得有些不分白昼黑夜,原本瘦削的身子,倒是不见丰盈。
这夜,隐约间,传来鼓乐声声,不禁问正替我换药的佟儿:
“外面怎会有乐声”
“乐王从镜平注1返京,听闻皇上在南苑,这不,也赶到了这里,一并送来南越十名美姬,皇上龙颜大喜,特命在如意洲设宴,宴请这次随驾的诸位大臣及候爷。”
美姬
眸华流转,因白日睡得较沉,此时睡意全无,奈何腿有不便,也只能坐于榻上。
佟儿换完药便退了下去。
空气里有些窒闷,轩窗上的竹影也是纹丝不动。
那夜空,仿同泼了墨一样的深厚。
重重地压在那,是风雨欲来前的预兆。
“佟儿”我轻唤那医女的名字。
但,殿外,没有一人应声。
似乎,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人。
四周早没有乐声,静得有些可布,骤然,一道闪电从穹宇劈过,接着,狂风乍起,撼着轩窗前的几杆竹子,声响愈大。
我惊叫一声,慌乱地想要钻进丝被,而,一道炸雷恰在此时响起。
轰隆隆
“啊”
注1:镜平,曾是南越都城,周朝一统天下后,将天下分为东、南、西、北四郡。
镜平为南郡郡都。
明成为北郡郡都。
藏云为东郡郡都。
镐京为西郡郡都,亦是周朝京都。
第五章 险惊魂7
“不怕,不过是雷响,没有事的。”
同样的话,在耳边响起。
身子,被人从背后,牢牢圈住,那高大的身影,一并遮去了闪电的芒光。
一样的语音。
一样的温柔。
一样的他。
我因慌乱而无措的手,触到他圈住我的手,他的手将我的手一并圈牢在手心。
“皇上”
“朕这几日,有要事处理,所以,才未来看你。”他的声音愈渐温柔,顿了一顿,又问:“腿伤可好些了”
“嗯。”轻轻应了一声,蓦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他是因事务繁忙,才未来看我。
曾几何时,我竟也在意这些呢
他的手,温暖依旧。
我缓缓将他的手分开,回身,翦水秋眸凝向他仿若谪神的脸:
“皇上,墨瞳无事,您回明宫歇息吧。”
刻意不去提那宴席,即便我知道,此时,宴席,应该还未到散时。
他对我此时的好,我并不是愚笨之人,无法察觉。
但,我同样知道,帝王的恩宠,譬如朝露,最是无法维系的。
“你不愿朕陪你”
他的眼眸,依然灿若桃夭,这几日不见,他的脸,却是消瘦了许多,但,更添了几分清矍之气。
“皇上这几日辛劳了。”甫出唇,只是这句话,倒把原本想好的冠冕之词悉数抛却。
“做这帝王,又有哪一日不辛劳呢”他的语音里夹杂着一丝淡不可辨的喟叹,却清晰地映进我的心底。
“皇上您要小心。”
说出这六字,我知道,从那巨石开始,我是担心着他的。
景王虽说,不要他的命。
可,觊觎这当今一统天下之人, 又是何其之多呢
何况,此次,他毕竟远离京城,即便,禁军再如何骁勇,终是有不可及之处。
因为,我知道,自己所乘的那辆小车是紧随御辇,这块巨石只要再快落下半分,砸到的,必然是御辇。
而今的我,无法对他的安危做到无动于衷,即便只是出于感激,感激他一次次维护我,待我的种种好,我都不能无动于衷。
他似是怔了一下,旋即修长的手指轻点一下我的琼鼻:
“朕是真龙天子,自有天命相佑。”
“是,您是真龙天子,那些j佞之人,是断断伤不到您的。”
说出这句话,却多一份违心。
他淡淡一笑,外殿仍是闪电雷鸣,我尽量缩着颈部,躲在他的阴影里。
可,我仍是怕的。
“你为何如此怕闪电和雷声呢”我的神情悉数收在他的眼底,他不禁问道。
“墨瞳本就是胆小之人,皇上不知”
“你屡次忤逆于朕,这,也算胆小”
我低下螓首,并不语,只声音愈轻:
“明宫,离此,远吗”
“远又如何近又如何”他的话语里分明带了一丝笑意。
“若远,皇上睡榻,墨瞳移往湘竹榻上。若近”
“朕就即刻返回明宫,是吗”
我颔首,脸只低得连自己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瞳儿啊瞳儿,这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你,竟来安排朕的去留”
他的这句话,我听出任何情绪,微微抬起脸,正对上他无可奈何的眼神,那一刻,我知道,他是不恼的。
倒是我,又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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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险惊魂8
“墨瞳只是怕”
我轻声嗫嚅间,他笑着拥我入怀:
“怕什么怕这腿伤不能痊愈”
我想说不是,可,临到唇边,仅是:
“嗯,怕成了瘸子,即便他日,得了皇上的恩旨,可以出宫,却,难以维持生计。”
他拥住我的手分明紧了一下:
“那就不出宫。朕也说过,不会放你出宫。”
“成了瘸子,也不放吗”我从他的怀里,稍挣出脸,仰起螓首,望着他,问。
我不是相信承诺,或者誓言的女子,但,在这一刻,我却忽然想听。
原来,我也不过是那不可免俗的女子。
他的灿烂的眸华凝进我的眼底,并不象往常一样即刻答我,只是,微蹙了一下眉,随后,静静地反问:
“你是否也愿意永远陪着朕呢哪怕,朕,并非是这一统天下的君王”
我不知怎样去回答这句话。
是由着真心,还是随着虚意。
我喜欢他吗如果仅是喜欢,我是无法应允这句话。
但,若是虚意,我应当,说出肯定的答复。
即便,他也是不信的。
所以,我没有回答,我只是继续望着他,一如他望着我。
真情或虚意,突然间,我难以取舍。
轩窗外,闪电雷鸣渐歇,只剩下那浠浠沥沥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朕知道,那句喜欢,不过,是你的权益之话。但,朕会等,等到你不再口是心非。”
不知过了多久,他拥紧我,缓缓道。
原来,他一早就清明于心,是呵,我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我的自欺欺人,至多,只能是哄骗自己。
“皇上,墨瞳不是蓁儿。”
我望着他的眼睛,声音清冷。
我宁愿相信,他是因她才对我如此的宽容。
一个人,没有感情的牵绊,其实,就不会痛苦。
这,我早知道。
一如,母亲,假如,对澹台谨没有感情,她就不会痛苦。
我时常看到母亲向着澹台谨和夫人所住的上房,怔望出神,那个时候,我知道,她的心里,是痛,并且苦的。
所以,我入宫后,从青阳慎远遗弃我的那晚开始,冰封感情,是我唯一的选择。
没有企盼,就不会作茧自缚。
而,他的眸光忽然犀利,我无法再与他对视,在我低下螓首的刹那,他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落进我的耳中:
“朕只说一次,你,好好记着,你在朕眼里,除了初见你的第一眼之外,一直是墨瞳,朕,把你和她分得很开。”
“那,倘若有一天,墨瞳的容貌不再,皇上,是否还会记得墨瞳呢”
“今晚的你,可与朕印象中的你,大为不同,朕原以为,你是什么都不在乎,恰如今”他轻轻勾起我的下颔,我想把脸缩回,但他手上的力度却让我动不得分毫,迫使我只能这样望着他,“你也有了计较。”
我的脸很烫,他拥着我的手松了些许,低声:
“早些安置吧,明日,天若放晴,朕陪你游一下这南苑。”
“可墨瞳的腿还是不便。”
其实,这几日的调养,我的腿已可以走路,毕竟,只是皮肉伤。
“朕自有安排。明宫离竹宫并不算远,但,朕今日乏了,想歇于这。”
“那”
我才要说下去,他已止住我的话:
“留在这陪朕。”
他轻柔将我坐直的身子缓缓放平,在触到竹席的那瞬间,我清晰地听到,他在我耳边的低语:
“朕或许真有一点开始喜欢你。”
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却重重地落进我的心底。
那样地重,我知道,自己,终究不能做到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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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识真颜1
这一晚,我睡得十分的安宁,他仍是把我环进他的臂弯中,而我,也未象以前那样战战兢兢到彻夜未眠。
晨曦洒于殿内时,我的手挡住眼帘,才慢慢启开眸华,从纤指的缝隙间,不禁有金色的芒光洒入,还有,比金芒更为灿烂的眼眸。
玄忆,早已醒了。
我不知他这样望了我多久,我只看到他的薄唇边浮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笑过,所以,我无法辨析笑里的意味。
“皇上看什么”
我的声音很轻,神情也有些羞涩。
毕竟,这是第一次,一个男子这般看着我,不知看了多久,更不知,他是看我,还是看着那人
思及此,心,忽地一沉。
他的话语悠悠然地响起:
“你熟睡的样子,倒确实可爱。”
“可爱是墨瞳说了呓语不成”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严谨到无趣的那类人,似乎自小,我就从来不会说笑话逗母亲开心,也总是被人说成清冷。
但,今日,他竟说我可爱
“不是。”他依旧淡淡笑着,却再不多言,松开揽住我的手臂,我这才发现,自己昨晚是枕着他的胳膊入睡的。
我忙把螓首抬起,他却柔柔地执过我披垂下的青丝:
“今日,朕带你去狩猎场。”
“狩猎”
“嗯,每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