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旋一舞,今晚,玄忆还是会翻澹台妲的牌珍妃有孕,不能承恩,这对宫中其他女子来说,是一种机会,任谁都看得出一旦珍妃诞下皇嗣,圣宠必将更浓更固。
惟有这段时间,成为新宠,或许才有将来在宫中立足的资本皇嗣。
檀聆早替我配好各色丝线,我略一斟酌,仍是让她帮我重捻一股线,那股线是用孔雀翠翎与金丝线一起合拧成一股,这样,绣做花枝,在光线流转间,会更有韵味。
瞥见捏着丝线的纤指,仍是春葱般修长的指甲,颦了下眉,递吩咐云纱替我取来剪子,把十枚修长的指甲悉数铰了,这指甲留来不易,可,为了刺绣,却是留不得的。
将缎子绷于绣架,伏身绣来,已有两年有余不曾握丝线的我,起针还是略有生疏的,但,心无杂念,绣来也不见慢,只是要赶在两日内完工,还是颇费点功夫。
苏绣以逼真的绣成效果名满天下,绣时,需绣线套接不露针迹,所以常用连续变换三、四种邻近色相配,套绣出晕染自如的色彩渐近。幸好,宫中的司绣坊集满最好的丝线,因而,做到这点不难。
但,难在纹样交接与重迭处空留的一线绣地,要空得齐、匀,这就要求绣时先绣画完的花样,再绣下面的花样,才能保证使花样齐整,我的女红生疏在这点上,顿现无疑,眼见着,天又暗下来,这水路更加无法保证。
云纱见状,替我将殿内所有的烛台点燃,如此,即便晚上,却白如昼日,只是,还是需耗费眼力去绣。
“小主,早些歇息吧,奴婢替您绣些边上的枝蔓,您就不必如此辛劳。”檀聆端着香茗进来,轻声道。
“小主要绣,岂是你这个做奴婢的拦得住”云纱斥道,“清荷不知又去了哪,你吩咐宫门下锁了没”
“还没,奴婢想皇上是否”檀聆被云纱抢白后,声音带着些怯意。
“檀聆,皇上今日虽未曾翻牌,你若真是为小主好,就别老引着小主往这方面想,毕竟圣意岂是咱们能揣得的”清荷施施然走进殿内,又道,“我怎么不在云纱,咱们昔日都在昭阳宫当过差,这宫里的礼仪规矩,我想,我未必就逊色于你。”
檀聆把那茶盏恰奉于我,我伸手接过,未待云纱反唇相讥,我直二降那茶盏揭开,覆重重盖上,声泠音起:
“既来了这未央宫当差,若是嫌低你们的身份,大可以和我说一声,我回了内务府,仍把你们调回去就是,怎偏偏不让我安静,难道,是谁许了你们这样的胆”
檀聆吓得扑通跪于地,声音愈怯:
“小主,奴婢不是有意的。”
我一手扶起檀聆,她的胳膊却仍在瑟瑟地发抖,我本意不是吓唬她,只是,连日,清荷的言行,加上云纱的冷刺,实在让人不由得心烦气燥,如若不拿话压着,这未央宫,也威不了一块清静之地。
如今的我,虽然隐忍,但,不意味着,任谁都欺凌到了头上,却不知反驳。
“我今日话也说明了,要去要留,你们自个做回主,别由得上面差连了,明里不说,就整日在我面前不得安生。你们不乏,我也乏了。”
“小主今日是主子,做奴婢的怎敢有什么挑套努横竖是您说话,奴婢听了便是,奴婢又怎敢不让主子清静否则,您若告到皇上那边,奴婢哪还有活路”
清荷语意冷冷。
我知她定会如此相驳,才要使以颜色,却听得殿外有人鼓掌,一男子声音朗朗响起:
“好一个知事的奴才,朕拨了你过来,难道,是让你这么气你主子的”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云纱,清荷,檀聆三人,忙异口同声地跪倒叩首。
玄忆着了玄色的便袍迈进殿来,白日见他,仍是白色的袍装,入晚,倒是换了。心底还是略略泛起涩意,只将螓首别过去,不望他。
方才的我,一点都不温柔,却又被他瞧见。
他,真是乐得看我出丑啊。
每每出丑的当口,也都被他瞧了去。
这脸,可真是丢大了。
“若非今日,朕倒不知,昭阳宫也有你们这般奴才,既如此,留着何用,顺子,打发去静乐堂吧,也免得有人说朕指来的下人伺候不当。”他的话里仿佛带着调笑的味道,说出来,却徒添染肃杀的气氛。
静乐堂是宫女死后唯一的去处,那里,化做的,仅是一捧白灰。
所以,玄忆的意思,莫过于是赐她们一死。
“皇上,奴婢不是有意的,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清荷率先求饶起来。
檀聆只一味地开始抽泣出声,反是云纱,没有求饶,脸上也没有丝毫惧怕的神情。
“您第一次来这,就发落了嫔妾的奴婢,下回,是否也把嫔妾发落了才好呢”我不明言相求,只接近嗫嚅地道。
是我使了性子,他才做此发落,我岂会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
他走近我,身上龙涎香暖暖地将我围绕,我愈发低着螓首,不去看他。
“是你瞧着她们不顺,朕替你发落了,你倒不念朕的好”
他揽着我的身子,不容我避开,淡淡地对看那跪地的三人道:“还不下去,若是再讨你们主子的气,朕定把你们送去静乐堂”
清荷叠声谢恩,檀聆仍是只顾看孔努惟有云纱福身行礼,带着她们走出殿外“瞳儿”他轻唤我。
“嗯。”应了一声,我的脸开始红烫,低着脸,只用手拨弄衣襟上的双福扣“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傻”他说出这句话,分明带着一声低叹,然后,重重地把我拥进他的怀里。
“瞳儿不知哪里傻了倒是皇上今日不再温文尔雅,动不动,就要处死这些没有得罪您的宫女。”
我没有再自称嫔妾,只顺着他的话,自唤一声瞳儿。刻意不去提咋日凤台一跃,我甚至希望,他也不要提。
“若王父不救你,此时,朕能抱住的怕只是你的尸体你不愿择婿,为何不明白地告诉朕难道用死才是好的你太倔也不愿相信朕可以替你挡去这些风雨。”
他仍是提了,在我的耳边低语,带着让我心悸的情愫绵绵。
我的手慢慢环住他宽广的腰际,将脸蕴贴在他的怀里:“在这世上,瞳儿能信的只有皇上,可,却不想要皇上为难,也不要成为他们口里的祸国妖孽。瞳儿的姓不是瞳儿能抉择的,但,若以死成全皇上的英明,却是自个能决定的。凤台择婿,既然您接了那绣球,一切都是值得的。”
时至今日,我不想隐瞒我为何要跳,我和他之间,如果坦诚,是否能更长远呢
我不知道,但,我愿意这么去试。
“朕是一国之君,若连你都无法护得周全,朕妄为帝王。”
“您该知道,有些事,是您无法护得周全的,譬如,封瞳儿为采女时起,就意味着和您之间的疏远。”
“你该聪明的时候太傻”
“该傻的时候太聪明,对吗”我从他朐前抬起脸,对着他嫣然一笑。
他有瞬间的失神,在我的笑靥里。
这瞬间,于我,足够,足矣
“皇上,瞳几最早是希冀着自由,如今,瞳儿甘愿被这禁宫深缚,因为皇上
我轻轻说出这句话,声音愈低,我能觉到他的呼吸,渐渐开始不平静,一如我的心,也不再淡漠清冷。
“瞳儿知道,即便皇上对瞳儿有些许的感怜,也只因着那回南苑救驾,而这些许的感怜,终有一天会转淡”
我的语音渐轻,眸华有一丝的落寞闪过,但,他不会看到。
“其实,转淡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禁宫内,最握不住的,其实就是皇上的心。后宫的争宠,也不是瞳儿想要的,即便争得到几重天,不过一季秋凉,怕就该纨扇了。”
他的手愈紧的拥着我,才要启唇,我却继续道:
“所以,在下一季秋来时,皇上念着这把纨扇,好吗”
未待他回答,我兀自说了下去,我怕他的答复,并非如我所愿,所以,何不让我把所有想说的话一并说完呢:
“瞳儿知道,自己的容貌象珍妃娘娘,才得了皇上的些许好,就是您的些许好,让瞳儿铭记在心,一刻都不能忘。所以,瞳儿一直存傻心,做傻事,倘若,凤台一跃,真的去了,您就不用替瞳儿的傻再操任何心了。”
一口气说出这些藏于心底的话,我才惊觉,自己终是坠入对他的感情中,无法自拔。
也不求自拔
我明白,这些话,必会对他有所触动,可,这却是我最不假以虚情的表达。
“瞳儿”他的眸光愈发的深邃,深邃到,我仿佛看到,那里,就只有一人。
如果,真的只有我一人,该有多好啊。
“就是你的傻,让朕一直放不下”
“皇上,既然瞳儿是您册的采女,这后宫的一切,瞳儿会努力去适应,会好好照顾着自己,不让您再担心的,真的。”我让自己尽量绽开最静好的笑靥,只有这样,才能说服他,也能说服我自己。
我可以在这深宫安然度过,而绝不是成为他的拖累如果傻,我也只会对着他一人傻。因为,这禁宫深深,不禁容不下一个女子盛宠太久,也容不下太单纯的人。
这些,我都明白哪怕我不争,都躲不过禁宫的本质。
“瞳儿,朕册你为采女,始终还是委屈了你。”他轻轻喟叹。
淡淡一笑,将这话题岔开,因为,我并不觉得委屈,一点都不:“今日,瞳儿在落樱苑看到太液池的画舫上,澹台宝林的舞跳得那么美,较之那晚瞳儿的拙笨之舞,是宛如天壤之别吧。皇上,那一刻,瞳儿真的有点嫉妒,为什么,她可以舞那么关,瞳儿跳得就那么丑呢如果瞳儿能跳得象她一样,在皇上的眼里,停留的时间就该更长一些吧”
我碎碎地说出这些话,全然不加任何的掩饰,是的,我的心里就是这般想说出来,所以如此的自然而然。
在他的面前,我放下所有的矜持、警醒,余下的,只是,单单纯纯的一个我一个十六栽来,从来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打开心扉的我。
今晚,在他的跟前,是我第一次彻底打开自己的心扉。
连死亡,我都不再惧怕,那么,这些坦白,又怎能让我惧怕呢
他却随着我最后这句话,骤然松开揽住我的手,我的粉脸旋即低低地垂着我不敢看他。
原来,我还是有着最后一丝的放不开,我怕看到,此时他的眼里,忽然,又没有我的影子,譬如,他松开揽住我的手时,我的心,一并空落。
“朕不能许诺什么,朕只能告诉你,你就是你,哪怕你跳得再笨拙、再生涩但,天长节那晚,惟有你的舞、你的歌驻留在朕的心中,那歌太悲、那舞太冷所以朕想许你自由才是你所要的吧。”
我有些局促地抬起眸子,正对上他深深凝视我的眼神,脸愈来愈热,我怅怅地想再低下脸去,蓦地,他突然打横把我抱起,倚在他的不里,心,砰砰跳得,仿佛要出来似的。
心.不再空落
他
不想继续想下去,脸上红霞纷飞,手只无措地抓住他的衣襟。
他抱着我,打个旋便一同坠入铺就雪色织绣锦褥的榻上,我身上的裙摆因突如其来仰卧的姿势向两侧自然滑落,我不敢望他,更不敢看此时春光旖旎的自己,他倾身压上,声音低嘎,带看几分说不出的魅惑:“瞳儿朕不会再放你离开”
不离开他,就是我所要的
我愈紧地抓看他的衣襟,把螓首埋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他温暖的手扮回我躲避的脸,甜蜜缠绵的吻,便落在我的唇上,我低低轻吟一声,松开拽住他衣襟的手,纤手随之无措攀上他颈项,纱袖褪至上臂。
缕缕绕绕的牵缠间.是凝脂的玉腕轻舒。
层层叠叠的萎落间,掩去的是晕红绯染。
他的吻愈浓,浓到让我几乎无法适应,只觉得周身火灼般的难耐,他的手轻轻一分,纱衣萎地间,那些火灼的难耐稍稍缓和了些许。
他灼灼生华的眸底是让我无法正视的一种神情。
后来,我才慢慢懂得,这是属于男人的欲望,属于他们的情欲。
而我,没有经历过任何男女之事的身子,在他的欲望撩拨下,惟有迎合,顺从。
他的手将我更紧地揉向他,我清2忻地感觉到有坚挺正抵在腿间,灼热隔着仅留的浅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让我的脸和身子,都如火燎一样地烫。
“皇上唔”
在愈渐渐沉沦的吻中,我突然联想起日间,他或许同样这般吻过澹台婳,这一念,浑身立刻起了一点点细碎的粒子,勾住他颈部的手,反移到他胸前,成了推操:
“不要”
连说一句完整的话,在此时,都如此的费力啊。
他的另一只手,抓住我不安份的手,这一抓,他的手触到我的手时,攻势渐缓,随后,咻得离开我的唇,他的视线移到我的手指,也就在这瞬间,我看到,方才那些情欲迅速地在他眸底消散。
“对不起,朕没有控制住。”他竟然向我道歉。
我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仅是娇羞地扯过一边的锦袱拥住近乎裸露的身子。
“皇上瞳儿”犹豫了半晌,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仅能愈低着螓首,脸,仍是滚烫得让我怀疑是否发烧。
他竭力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呼吸的不平。然后,眸华恢复温柔淡然,凝着我“早些歇息罢。”
他仓促地把我的衣裳合上,我不解为何他突然如此,又忆起他曾说除非我愿意,否则,不会碰我那句话。
难道,他至今仍认为我不愿把自己给他吗可他又怎知,我方才的推操是另有其他的原因呢。
只是,这原因,又让我怎么能启唇说与他知。
善妒,实为宫中女子的大忌。也为君王所不喜。所以,我不能说啊。
匆忙将裙裳系好,紧随他起身。
“朕要批阅折子,你不用送胱努近秋,入夜还是有些凉。”
我摇了摇螓首,顺着他一并站起,他伸手取下酸枝木衣架上的披风,拢住我单薄的身子,这一取,他的视线才看到绣架上那幅轮廓尚未绣完的图案。
“这是什么”
“三日后,摄政王大婚的贺礼。”末了,还是再添一句, “是秦昭仪吩咐绣的。”
信步走到绣架前,为让适才的心情平静下来,随手拧起一枚银针,兀自拿一根最鲜艳的红线穿过针尖。
他的手却蓦地握住我的纤手,端详着,道:
“怎么好端端铰了指甲”
我莞尔一笑:
“十指不沾阳春水说的怕就是瞳儿,眼见着娘娘吩咐绣这图,才发现,留着指甲去绣多有不便,所以才铰了。”
他只握住我的手,话外有话:
“原来你是擅女红的,怎不为朕绣一个”
“皇上既有那巧夺天工的香裳,何需瞳儿拙手绣出的东西呢”
“又来编排朕”他略带看正色,伸手轻轻拧了一下我的琼鼻,我皱眉避让间,他的手钳住我后退的腰,语意低沉,带看几分的魅惑:“替朕也绣一个,朕随身带着,即便过了秋季,也绝不拿下。”
我讪红了脸,摊开手掌,伸到他逼近的脸前。
“甚么”他不解地问。
“您拿什么来换呢”
他灿若春晖的眸子微微眯起,一手轻捏我的下颔:“你想要甚么”
“等瞳儿想到了,再告诉皇上。”
他愈紧的逼近我,我的身子,被他逼得几乎要倾倒在绣架上,我怕弄翻了架子,前功尽弃,忙用手勾住他的肩膀,这一勾,他方近不得分毫,我轻嗔:“架子要翻了。万一误了昭仪娘娘指定的时间,就是瞳儿的不是。”
“这有何难,朕替你打发了她。”他剑眉微扬,一副不以为意,“明日,就开始替朕绣香裳。”
我努力摇了摇头,道:
“好不容易宫里有娘娘待瞳儿极好,皇上这般打发,恐怕日后再无人理瞳儿了。”
他用力捏了捏我的下领,止住我摇的螓首:
“有朕待你好还不够”
“不够。”我顿了一顿,视线不再凝住他,轻声,“皇上是六宫佳丽的君,永远不可能属于一个女子,而,我要的太绝对,太唯一,所以,我必须要让自己转移一些注意力,才能不胡思乱想,否则,我怕我真的会有一天受不了。我并不是宽容的女子,我会吃醋,也会嫉妒,所有女子的缺点,我想我都有,而优点,恐怕反是屈指可数的。”
只自称我,因为,我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墨瞳,所以这句话,我不想用那个身份去说。
他莫奈何的摇摇头,可他又能说什么呢他的心里,林蓁是那么地重。我如此的卑屈,仅为着爱,仅为着心。
松开捏着我下颔的手,道:
“三日后景王大婚,朕会亲自替他主婚,若你能在三日后,为朕绣完香袭那么,朕可以考虑带你同去。”
我有些懵,他说,要带我出宫
“皇上,只带瞳儿一人”
“难道,你以为朕会把六宫佳丽都带出宫不成”
他故意提了我前一句的那四字,心底欣喜,但,还是稍稍侧了脸,二l午视线凝在手里的银针上:
“真的君无戏言”
如果说前一句话,还带看些许疑问,则后一句话,全是代表着欣喜的。
他默默颔首,复看了那画版,道:
“这绣图,耗费眼力和心力,待明日,朕会让两名司绣坊绣娘过来替你完成“万一让昭仪娘娘知晓,岂不徒增是非”
“这未央宫,谁若多舌,直接送去静乐堂就是。”
我噗哧一笑,睨定他:
“嫔妾多谢皇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