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就拒绝了,可是那个男人丢给他一个盒子后就离开了。
邹平颤抖着手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根手指。
一根小孩子的手指。
是邹正初的。
第二天,又是一根手指头送到他的家里。
第三天,是一只左手。
第四天,是一颗眼珠子。
全都是邹正初的。
他是一个父亲啊,怎么能忍受这种折磨?还不如杀了她!
邹平扛不住了,疯狂的跑到南山寺,求他们能不能换其他的条件,或者杀了他,想要泄愤,还是图一个痛快,他不吭半句。
那个黑衣男人说:“我不想泄愤,也不想痛快,只要你做我要求的事。”
他还说:“那日我往你家里丢了件小儿衣裳,你家夫人就巴巴的跑来了,求着我,让我跟你儿子死在一块儿,我当然不会杀她,不过你能不能救她们,就要看你自己了。”
柳寄芙看似胆大,其实就是一只纸老虎,自从生了邹正初,把儿子当命一样疼,邹平只是看到了一只手或者一只眼珠子。
可是柳寄芙却是亲眼看着他们砍了邹正初的手,剜了他的眼!
不知道稚子大喊疼痛的时候,眼睛里流出血和泪的时候,她心里是什么感受。
生不如死,大概不外如此了吧。
邹平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在那座小破庙里面,跪着取抱那男人的大腿,跪着求他高抬贵手。
邹正初,还只是一个两岁的孩子。
那黑衣人却说,“你要是再想不通透,我就将你的儿子活烹而死,一半熟肉丢到你的面前,一半让你的夫人吃下去。”
四月后,邹平抵达盛京,邹正初和柳寄芙也被运来了,会有人定时让他们见上一面,只要幽州城破后,黑衣人就放了他们。
在沈十三点名问他过沂蒙山应当翻过还是绕行的前一天,他和柳寄芙见面了。
邹平表面顺从,心里没断过心思,那一次见面并不简单,他苦心经营了好几个月,预备在那一天设伏营救。
可是失败了。
第二天沈十三书房例会之前,邹平收到了两只碗。
碗里面装了半颗煮熟的人眼珠,另一只碗里面,装了整整一碗呕吐物。
并附有纸条,大概意思是这就是阳奉阴违的代价。
半只眼珠是邹正初的眼珠,另外一碗,也是眼珠。
是混合了柳寄芙胆汁和胃酸的邹正初的眼珠。
所以,那日在书房,邹平脱口而出的,是‘绕行’。
因为,翻过才是正确的路线。
可话出口半截,他硬生生硬生生的改成了翻过。
但他建议翻过,沈十三会偏向采纳绕行。
沈十三带两万人援西的那天,他站在城墙上,硬生生把自己的手骨锤断一根。
可是他不敢冲下去,跪在沈十三面前将一切和盘托出。
一辈子没流过几回泪的男人,在深夜里抱着自己的头,哭得丑陋无比。
他并肩作战的兄弟,带着两万人,走向了一条死路,而这条路,是他亲手铺就的。
他睁着眼睛到天明。
清晨,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整片大漠镀上一层暖黄的光,士兵们吊锅做饭,你来我往,在艰难的战争时期苦中作乐。
集合的时候,邹平高高的站着,望着下方,每一个人的眼中都装满了希望,他们都坚信胜利属于他们。
这是最年轻,最活力的生命。
因为他,这些生命将会在两天后尸埋黄沙。
当初皇帝和沈十三在幽州集屯兵三十万,希望结束这样的乱世,但是是由他们去结束乱世,而不是被乱世结束。
冯衍揉着肩走过来,跟他并排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士兵感叹道:“这东奔西跑的日子啊,真是累够了,什么时候结束了,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告老还乡了,到时候娶个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那日子,叫一个快活哟。”
邹平面前扯了个笑容,声音有些僵硬的道,“你才多大岁数,就想告老还乡了。”
冯衍说:“啧,梦想总是要有的,到时候我还指着将军夫人给我介绍个媳妇儿呢。”
邹平心心不在焉,但又必须打起精神,“你看上张副将了?”
这时候,冯衍下意识的瞟了瞟站在高台上的顾霜霜,邹平道:“夫人和顾霜霜可不熟,为什么要让夫人介绍?”
冯衍哈哈大笑了两声,道:“不告诉你。”
邹平没心情再跟他说这些,便沉默了下去,冯衍在他身边站了半晌,突然道:“邹副将,霍军师让我转告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盟下的誓。”
邹平心头一震,双眼蓦然瞪大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他和霍清最早跟着沈十三,当年初识沈十三,战场上,沈十三帮他挡了一刀,差点一蹬双脚没救过来。
从来只见士兵舍命救将军,不见将军舍命就士兵,那年,他给了沈十三两个字——死忠。
霍清突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冯衍说:“邹副将,霍军师等着见你,走吧。”
冯衍把邹平领到他的营帐,里面,坐了一屋子的将领,除了沈十三,军中说得上话的,几乎都到了。
后来,邹平什么都交代了,霍清却什么都没有做,而是制定了一个计划,霍清嘱咐过细节后后,骑了快马,赶去追沈十三。
江柔紧紧的握住手中的剑,问:“什么计划。”
邹平道:“蜀晋不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今日的这一击,必定是死攻,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晋军在外的三十万大军,不仅在消耗自己,也是在消耗大秦,他们的士兵要吃喝,大秦的士兵也要吃喝,每多一日,国库的消耗就重一分。
蜀晋两国费这么大力,今日这一击,必定是倾巢之力,期盼燕军的援助,永远不是上策。
三十万的jūn_duì ,不仅对哪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一支中坚力量,如果晋军失去了这三十万的jūn_duì 力量,他们还有能力参与天下之争吗?
肯定没有!
邹平道,“霍军师说,既然他要我毒杀将领,那我就毒杀将军,只不过,不是真的毒杀,只是做一个样子,让晋军以为我方只有兵,没有将,诱他们入城,而城中早已经埋伏好十万士兵,战一会儿,就假做军心涣散,让士兵们退入城中。”
“城中已经布好弓箭手,陷阱,只待晋军入城,定能一举绞杀。”
“而将军,在即将抵达沂蒙山的时候,霍军师会劝言,不走原先的路线,绕到鄱阳后方,截烧蜀jūn_duì 的粮草,再奔袭至蓟州。”
“这个计划不能告诉夫人,因为夫人会告诉将军,将军如果知道,肯定会放弃截烧粮草。所以末将等选择在这里吃酒,如果将领们都死了,幽州自然保不住,夫人只能带着公子和小姐离开幽州,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夫人竟然选择送走孩子,自己留下来。”
沈十三每一次出击,都必须要有一击必胜的把握,他才会行动,他带军看似莽撞,其实不然,他带军,是稳。
沈十三的每一次莽撞,都是有了必胜的把握,有莽撞的资本,才会出击。
战争需要凝聚军心,如果晋军三十万将士全军覆没,蜀军的粮草辎重又被截,对敌方肯定是一大打击,虽然对大秦可以说是巨大的帮助,但霍清的计划实在太冒险,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引狼入室。
沈十三不如霍清大胆。
所有将士的性命都在他的肩上,而不是霍清的肩上,他须要保证,每一次流血都是必须的,每一次牺牲都是有意义的,所以霍清要瞒着他。
江柔的心往下面坠了坠。
邹平没有提柳寄芙,也没有提邹正初。
他在同意霍清计划的时候,恐怕,内心就已经做了放弃妻子的决定了吧……
谍者甲愤懑不已,“竟然直接越过将军发号施令,你们将军难道是没有实权的吗?”
邹平摇摇头,道:“霍军师跟了将军许多年了,殚精竭虑,为将军筹谋多年,将军对他足够信任,他说的话,跟将军本人说的话没有区别,他一力扛下了责任,便……”
因为,他们也觉得这个计划可行,沈十三不用他们的命去冒险,他们自己可以。
谍者甲哼了一声,还是觉得气恼。
邹平自己说的话,自己没有注意,但他们可注意到了。
逼走江柔是他们几个将领的主意,霍清根本就没有提过怎么安置江柔,他算无遗策,怎么会把沈夫人忘了?
江柔仔细的盯着邹平,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突然绕到桌子前,一一探过趴在桌上一众将领的鼻息后,眉头越拧越紧,最后骤然大呵,“你说谎!”
邹平认真的直视着她,“末将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谎言,我……”
江柔把他剩下的话斥回口中,道:“他们分明是真的死了,怎么会是假死?!”
江柔的手不论放到谁的鼻子底下,都感受不到鼻息。
这些将领……是真的死了!
谍者甲闻言,也立即一一探过那些将领的鼻息,又一一把众人翻了一个身,仔细的听他们的心跳声,而后道:“是真的死了。”
邹平的脸色剧变,“不可能,药是我亲手下的,只有夫人的杯子里面有蒙汗药!”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刚才江柔已经让人把他绑的结结实实,手脚都被紧紧的绑着,没有支撑点,他猛然一使力,反而栽倒在地上,大头朝下,在板凳上碰到鼻子,当场就把鼻子碰出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