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指出她话中隐含的意思,“是不敢,不是不怒,是吗?”
顾霜霜垂眸不答。
皇帝看她低眉顺眼,怒极又不敢怒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窝火。
窗户里透进来半丝月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
她在沙场和男人一样奔波几年,对容貌疏于管理,肌肤早已不像十几年前那样吹弹可破,比多年前黝黑了一些,肤质也粗糙了一些。
不过五官依然漂亮。
当年在幽州的时候,齐家两姐妹和顾霜霜并称幽州三美,颜值十分能打,多年过去,再见没有了那种惊艳感,她成熟了很多,不如当年娇俏了。
像被蛊惑了,皇帝缓缓低下头去,缓缓靠近那张脸,正在两人要贴近的时候,顾霜霜猛然偏头,声音冷冷的,“皇上,请自重。”
皇帝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道脚,什么心猿意马的心思都浇没了。
“你千里迢迢跑来盛京,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顾霜霜猛然抬眼。
那眼中的坦荡与失望,看得皇帝心里一窒。
片刻后,她眼中的所有情绪消失,只剩下一片漠然,她说,“陛下误会了,草民多年前被人拿走了东西,如今上京,是来寻来了,可是我发现,被别人拿走这么多年的东西,它早已被糟蹋得千疮百孔,我……不想要了。”
鬼使神差的,皇帝问了一句,“什么东西。”
“我的心。”
皇帝的眸瞬间阴郁下去,眼中似有风暴在酝酿,“呵呵,顾小姐真是无辜啊,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了不成?”
顾霜霜说:“不,是我自己的错,当初没有看管好自己的东西,我活该。”
皇帝猛然起身,“朕在位这么多年,什么把戏没有看过,欲情故纵?顾小姐,这招对我没有用。”
顾霜霜的手臂有了些感觉,不再麻木,有些钝钝的痛,她忍痛爬起来,说:“随你怎么想。”
皇帝用很侵犯的目光,将她从上打量到下,突然道:“这招对我没有用,但是,你费心费力,朕也不好让你白忙一场,朕……。成全你。”
说实话,顾霜霜觉得皇帝像个神经病。
他的话,他的意图,她大半都没有懂。
既然已经把她像丢垃圾一样丢掉了,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皇帝帮她解答疑惑,“你既然大费心机,朕也成全你,以你的门第,让你做一个贵人,便宜你了。”
顾霜霜消化了一下他这句话的意思,当场愣住了,皇帝却正大光明,从正门走了出去。
“站住!”
顾霜霜追出去,皇帝侧首,鄙夷道:“怎么?不满意?皇后的位置给你,你敢坐吗?”
身后的人沉默了很久很久,皇帝莫名的觉得不自在,觉得空气中以一种名叫‘悲伤’的东西在流动,将他紧紧的包裹,让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是那种失望透顶之后的绝望,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别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一直在期待他回来娶她,现在他兑现他的承诺了,她却心如死灰。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她以为她会嫁给爱情,但这个人是皇帝。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断情绝爱——皇帝。
最是无情帝王家。
如果当初知道他是皇帝,她会敬而远之。
后宫三千肃杀,比朝堂更可怕,一步一陷阱,一步一杀机,稍有不慎,牵连满门。
而且,她要的是一个丈夫,不是万分之一个。
他明明是厌恶她的样子,却在这时候让她做贵人,这不是在捧她,是在折磨她。
顾霜霜摸着自己的良心,敢指天发誓,这辈子最不愧对的,就是他刘放,他凭什么这么对自己?
皇帝认真的想了这个问题,转身面对她,“怎么?朕对你不够好吗?你想要什么,都给你,还不知足?”
她喃喃,“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皇帝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声中竟然带了几分悲凉,听得站在门口的李莲英一阵心颤。
“朕还能不知道?”撂下这一句话,他就走了,剩下顾霜霜一个人站在门口,愣愣的。
顾霜霜的房间离揽月阁不远,皇帝像个疯狂的囚徒,一路走一路笑,笑声传到江柔耳朵里,她觉得牙齿一酸,忍不住的问沈十三,“皇上不会疯了吧?”
说完,立即察觉失言,捂住自己的嘴巴噤了声。
沈十三把她从外侧捞到里侧,说,“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你也太小看他了,当谁都跟你一样?”
江柔不服,“我怎么了?”
不过,她的注意力还是在皇帝和顾霜霜身上,她抱了句不平,“我觉得顾霜霜不是那种人。”
当初她错认沈十三为皇帝的时候,江柔跟她算是情敌,她或在暗中窥探沈十三,或在沈十三面前脱衣服,但骨子里带着一股倔劲儿。
江柔以前看不懂,现在懂了,她是不相信心上人把自己忘了另娶她人,不服气。
在她的立场上,江柔才是抢了她心上人的那个三儿,即使江柔看起来很好欺负,她也从来没有真正为难过江柔,她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接受现实,一遍一遍的努力。
甚至救了沈问,被人误解,她也没有辩驳一句。
她是高傲的。
现在往回想,江柔不觉得,如果当时沈十三真的要纳她为妾,她会嫁。
这样的人,跟沈十三口中那个贪慕权势富贵、富有心计的人,不一样。
沈十三道:“你有多了解她?”
江柔没话了。
她对顾霜霜的印象,只是她的主观印象和感觉,她确实,并不了解她。
第二天,天还没亮,皇宫里就来了旨意。
——
接顾霜霜入宫的旨意。
甚至都没有给她备嫁的时间,直接一顶小轿,从沈府抬进了皇宫。
江柔匆匆忙忙起床梳洗,衣服都没有穿完,采香就来禀报,“夫人,顾小姐……顾贵人已经出府,被接进宫了。”
江柔穿衣服的动作停下来,“这么快?”
顾霜霜住在沈府,皇宫的旨意来了,沈十三当然要去接旨,但他衣服穿得慢吞吞的,似并不把接旨放在心上,动作难得的比江柔慢些。
听闻采香说人被接走了,他的动作才快了起来。迅速穿好衣服,精神抖擞的大步出门。
江柔赶紧追上去,“这么早,你去哪里?”
沈十三语气淡淡:“接儿子回家。”
江柔的魂瞬间就飞了一半。
接儿子?
还能接哪个儿子!
沈问啊!
她赶忙拉住沈十三,道:“现在天还没亮,爹娘肯定都还没起,哥哥昨天才回家,肯定也累得很,我们等天亮了再去吧,好不好?”
她说着,一边给身后的采香使眼色,意思是让她赶紧取江府通风报信。采香会意,一边瞅着沈十三没注意她,一边往外溜。
沈十三停下脚步,用一种‘小样儿,我已经看透你,别想耍花招’的眼神看了江柔一眼,目光‘嗖’的一下,像两把飞刀钉在采香身上,顿时把人钉在原地,“你!就是你!给我站住!哪儿都不准去!”
采香顿时看向江柔,请求指示。
江柔别开目光,“……”
你看我做什么?
注意隐蔽保护我,别看我……
沈十三傲娇的哼一声,江府这么近,他竟然是骑马去的。
并且不带江柔!
江柔匆匆忙忙追出去,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了。
这架势哪里是去接孩子?简直就是去杀孩子!赶紧追啊!
江柔起码比沈十三晚到一刻钟,到了江府门口,她却傻眼了。
江府大门紧闭,像是家里没有人。
不应该啊?
要是家里没人,那沈十三就该原路折返回去了,可是她并没有看见沈十三。
她犹豫了下,上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她喊了一声,“有人吗?”
半晌,门口传来一声鬼鬼祟祟的回应,“是小姐吗?”
这是家里看门的小童,江柔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她赶忙道:“是我啊,家里怎么关着门,爹娘不在家吗?小问昨天是不是过来了?”
江府每日卯时开门,现在天虽然才蒙蒙亮,但早已过来卯时,平时朱红色的大门早就敞开着,今天是怎么了?
“昨天小二少爷过来了,说姑爷要他的命,来躲一下,从昨天开始,夫人就吩咐下来了,关门,谁来都不准放进来……特别是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