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没有急着说话,他十指在比他两个手掌宽不了多少的小键盘上飞快地敲了一行代码,接着屏幕的画面开始发生变化。
以符音的眼光来看,也就是那段万年没变化的波长渐渐有了波动,随着时间越来越明显,到了最后,已经能明显地看到起伏了。
“看出来了吗?”
符音心底隐隐有个猜想,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周南直接说:“这是我到夏城以来监控到的磁场波动。”
“去年我们研究所探测这里有磁场波动,空间磁场传输,正好是我们研究的课题,所以我来到夏城,第一次发现有细微波动的时候——那时候我其实还不确定是因为空间产生的磁场波动还是只是普通的磁力干扰,数据实在太细微了,完全不能分辨——之后第二天我遇到了你。”
符音一只手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撑住下巴,这是一个无意识带点防备的动作,“所以你与我接触,后来索性借口学校宿舍重建搬到我家来进距离观察,现在终于把这个监测系统修改完善?”
周南不置可否,“最开始是因为每次磁场有异时,你都恰巧在场,所以和你有关这件事不难猜想,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磁场居然是以你为媒介运转,我记录了所有的数据分析,还是得不出这件事的原理,这简直不科学。”
“恩?”符音挑眉。
“空间裂缝的存在是已经证实的,我们一直都在找稳定空间的方法,无数次的试验后现在能做到的也非常有限,因为风险太高,传送人类目前只存在于设想中。”
符音有些惊叹,“你们真的能做到稳定空间?”
周南谨慎地说:“和你想的不一样,这个我不能透露太多。”
符音了然地点点头,周南说回正题,“你还要继续空间传送吗?”
“你们对这个了解多少了?”符音看着他,“是因为已经完全了解透彻所以摊开来说?你说的研究机构打算对我做什么?之前在隧道开枪的人是你没错吧?你究竟是谁?”
符音轻握了一下拳,虽然知道以她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被人发现是早晚的事,而周南早就发现不对了,但她从来没想过,周南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抱着目的。
仔细想想,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周南确实就是完全不会做多余的事的人,原则就是等价交换,怎么会突然就帮她那么多忙,且无条件相信不怀疑不疑问呢?
原来是他心里早就有自己的答案了。
说不上失望,但要说毫无芥蒂她自认没那么大的肚量,周南从包里翻出一张证件,“特别研究处”,上面有他的一寸登记照,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一些,至少不是近期照。
“在国外拿完学位后我其实一直留在国内,基地在北方,替上面工作,这些研究在没有成果之前是绝对不会对外公布的,如果直到最后都没有成果,那就永远不会被大众知晓,你懂的,剩下的我签了保密协议不能多说。”
周南从包里拿出一扎证件,往桌上一摆,粗粗一看,起码一二十张,“这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随着工作变化身份不断变化。”
“在学校任教也是?”符音叹为观止,“还真是方便啊,所以每次说出国也都是骗我的?之前谁说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事可以选择不说,但不要欺骗来着?”
“对不起。”
周南直截了当道歉,符音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她知道周南的性格,要不是这事实在没法解释清楚,他不会选择欺瞒。
“隧道里遇到你是最大的意外。”周南把东西又一一收好,“异能者,当时车里的人是一位实验失败的人。”
符音听到这里脸色终于变了,“你是说人体实验?”
他们分明没有掌握足够的能力就敢进行人体实验?实验失败的人又会是什么下场?这层层想下去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周南立刻说:“你听我说完,这是一个**组织做的,‘劫囚’的那批人里肯定有他们的人,他们的目的不是要救走人,是要灭口。”
“你们是在保护那个人?”符音渐渐明白,“他们要杀死那个人,因为那个人是‘失败品’,那他是怎么被你们发现的?”
“能力失败的含义有很多种,总体来说就是没达到他们的需要,那个男人正常的状态下十分暴虐,基本已经没有人类的意识,也就是说他十分厉害但不受控制,这样不分敌我的人被当作武器使用都是隐忧,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后下场自然……”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都心知肚明。
符音沉默了很久,她的智商有限,所知也非常有限,得到系统后有想过不能被人发现,但要说为此努力防范些什么,她肯定是不合格的。
平凡的人总觉得那些惊心动魄离自己太远,哪会时时防备,可她似乎忘记自己好像真算不上是个平凡人了。
周南给了足够的时间让她慢慢想通这一层关系,时间滴滴答答流淌,等符音回过神来时,早就转钟了,见周南还一副担忧的样子望着她,不由一愣,“看什么?”
“……你还好吗?”周南欲言又止。
符音站起来,腿真有点发麻,“能吃能睡,有什么不好的,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见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周南当她还不明白其中厉害,有些急躁,“你想好以后该怎么做了吗?”
符音撑着沙发靠背活动了一下脚,轻飘飘扔下一句:“就这样啊。”
她需要系统带来的利益,系统安排的剧本中有人需要她的帮助,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没什么需要改变的,“大不了我以后多注意一些,你会帮我吧?”
周南盯着她的身影,眉头紧皱,最后也不知道想通了什么,终于眉目舒展开来,轻轻应了一声:“恩。”
“那我先去洗澡,早点休息,晚安。”
符音打了个哈欠,一头扎进了浴室。
多了个比她自己可靠一百倍的队友,还有什么需要cao心的,用脑的事就交给脑子活的家伙,符音考虑了半天,得出的结果就是——这波不亏。
她相比以前确实多长了点心眼,可对这件事,思来想去也觉得自己毫无招架之力,好在她不光长心眼去了,较之以前,她也更愿意相信人了,至少周南,应该是能够相信的,不然她现在怎么能安然无恙坐在这里和他闲聊。
被他拆穿了有什么损失吗?符音暂时还没想到,而周南选择这个时机告诉她,大概是他觉得没必要再装下去了,剩下不能说的部分就由他自己应对好了,反正按他这作风,真到了需要提醒她的时候,总会告诉她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符音挑了下眉,她这算是有恃无恐吗?
那晚过后符音又有好几天碰不上周南的人,他早出晚归,符音却在强迫自己改掉坏习惯,尽量早点睡,结果就是睡倒睡得早了,早上还是起不来。
易和平脱离危险之后符音去见了他一次,他失血过多,面色苍白,身上插着几个管子,眼睛只能睁开一道缝,开口说话的声音几乎要贴在耳边才能听得到,是真真正正鬼门关走了一遭。
对自己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符音冲陪护在侧的李慧岚打了个招呼,轻手轻脚把水果放在一边,小声问:“泽洋还没放学吗?”
“让他放学直接回家了,我邻居会帮忙照看。”李慧岚看她提了一堆东西过来,急忙站起身,小声说着:“人来就好,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干什么?”
与别人的客套不同,符音发现她是真的有些手足无措,他们俩在夏城没有什么亲戚的事她是知道的,难道连几个交好的朋友都没有吗?
符音目光扫了一遍,看到有箱牛nai被好好放在一边,不待她说话李慧岚就解释:“那是王医生送来的,出了这事还害你们都跟着破费,真是不好意思,你坐,我给你倒杯茶。”
原来是那名老中医,符音找了个空处坐了,“你别忙活了,我坐一会就走,医生怎么说?”
她们说了会话就看到易和平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李慧岚的注意力其实一直放在他身上,立刻就站起了身,凑上前:“醒了?渴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易和平声如蚊蚋,符音一个字都没听清楚,就见李慧岚点点头,然后对她说:“能不能麻烦你再坐一会,我下去买碗粥,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等符音应了声看她走远目光才又回到病床上,易和平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符音把椅子挪到床边,看他脸色比白纸好不了多少,一双眼睛微睁,里面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易秋颜回村里去了。”符音把自己知道的事缓缓说给他听。
易秋颜果然如她所说,第二天一大早就买车票返程,她没跟任何人告别,只给她发了一段长长的短信,告诉她自己要离开了,对发生的事感到抱歉,决定接受自己的命运,这辈子都不打算离开村子了。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还提到了她的阿爸,她的爸爸也是村里的人,只不过他上过大学,算是个知识分子,除了对封建迷信这方面与村里人的看法有极大的矛盾外,也是最先意识到这种能力有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他刻意地教导了易秋颜不要过于使用能力,甚至有了规定让她不可随意查看别人的记忆,同时也约束了村里的人不对外宣扬。
依易秋颜所说,符音能想到那是个多么穷乡僻壤的地方,可能连网络都没有,不常与外面接触,信奉着传下来的故事,恪守自己的先辈留下来的祖训。
只是能维持多久呢?
等村庄被人发现,等更多的人走出来,等新一辈的人长大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大过对故事的恐惧……
或许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或许就在不久之后,谁知道呢。
符音离开医院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易和平听她说完这些事之后的模样,他的脸色不像刚醒来时那么苍白,不知道是憋着一口气还是怎样,涨得有些发红,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最终颓然地闭上眼。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符音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把自己憋死,学着李慧岚的样子凑近他,却见他摇了摇头,起先是几不可察,然后重重地摆了两下脑袋,像要甩开什么东西似的。
他的双手握紧又松开,好半天才无声地说:“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虽然你这刀是自己扎的,可到底也算是个受害者。
符音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被她吞了回去,因为她看到两鬓早生华发的男人费劲地转过脸,低声呜咽起来。
原来不是在对他们说对不起啊,符音想,他可能愧疚的是自己,因为逃避了自己的“命运”,诚然每个人都有质疑和对那条老天安排好的路说“不”的权利,但走到最后,是否每个人都能问心无愧就不得而知了。
她不再多言,在李慧岚回到病房后看到这幕明显震惊的目光中翩然离去,像来时一般,身后是大好的阳光落地生辉,光线中飘浮的微尘闪耀,照出一条坦荡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