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太快。
叶殊城听见苏念的喊叫声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什么情况,就被飞奔过来的苏念狠狠推了一把。
也不知道她那么瘦小的身体哪里来那样大的力气,他整个人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往后倒去,还被苏念扑在身上,同时响起几声重响,她趴在他胸口闷哼了两声。
钢筋砸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让耳膜嗡嗡作响长达半分多钟,一堆人围着他,他隐约猜听见那些人的声音。
“叶总,您没事吧?”
“有人受伤了,快准备游艇!”
“先把伤员扶起来……”
叶殊城按了一下耳朵,另一只手刚碰到苏念的背,旁边有人说:“叶总您先别碰她,她受伤了,就在背上,我们找个担架先把人抬上去。”
他思绪转的有些慢,稍微起身低头看苏念。
她伏在他胸前,一动不动,他发觉自己按在她肩头的手在发抖。
“苏念?”
她没有反应,这时候过来的人将她的身体小心地抬起放在了担架上,而他却足足愣了好几秒才起身很快跟过去。
她晕过去了,脸色惨白地躺在担架上,人们把她放在游艇上,叶殊城在旁边抖着手去摸她的脸颊,冰凉的,他叫了几声,她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受伤的人总共有两个,苏念护住了叶殊城,而与叶殊城站在一起说话的那个管理人员也受伤了,岛上没有正规大型医疗机构,只有驻岛应急的一个医生两个护士,跟着游艇一同往晋城去。
医生在游艇上简单地检查了一下,那个管理人员伤在腿,也是被钢筋砸到,情况不容乐观,而苏念更糟糕,那么重的钢筋从哪个高度落下来砸在背上,虽然从背后看只是高高肿着一大块,但很难说内部有没有伤到脏器或者脊椎。
医生和护士小心地将她摆了个侧躺的姿势,然后叮嘱不要再挪动她的身体。
叶殊城坐在旁边,脸色也发白,听见医生在说话。
“我们只能做到这样了,目前生命体征是正常的,但是这种情况下身体内部肯定有出血,到晋城还需要至少四十分钟,有些危险……”
叶殊城攥着拳,开口,声音有些艰涩:“我有直升机和飞行许可,我让人开……”
“不行的,现在已经在途中了,再挪动伤员会更加危险的。”
他张了张口,视线复又落在苏念身上,嗓音有些飘忽:“那……怎么办?”
在他的人生中这样无措的时刻绝无仅有,他太过习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即便偶尔出现什么意外,也都是自己可以承担的,可这一刻他发现,这个意外,他承担不了。
医生也没了办法,“只能尽快到晋城,没有别的办法。”
游艇速度飞快,因而有些颠簸,叶殊城坐在苏念旁边,避开她受伤的地方护着她身体以免被撞到,距离事发过去有一阵子了,可他那种恍惚的感觉还没有散去,脑袋里空空的,就剩下苏念扑向他那时候的情景。
救护车等在港口,游艇抵达后受伤的两个人立刻被送往医院,在医院先是繁复的检查,另一个受伤的人最终确定是腿骨断了,而苏念则有严重的内出血,以及脾脏出血,万幸的是脊椎没有受伤,两个人被先后送进手术室,叶殊城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视线径直地落在脚下,光滑的地板折射白炽灯惨白的光。
他一只手掐着另一只手,几分钟过去,那种无意识的颤抖才停下来。
医生进入手术室之前的话犹在耳畔。
医生让他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
市立医院这个地方,安子晏是常客,接到叶殊城电话,安子晏熟门熟路找过来,在手术室门口见到面色惨白的叶殊城,愣了下才走到跟前去。
“现在什么情况?”
叶殊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和这里医生比较熟,去问问这种情况手术的成功率,还有预后的情况……”
安子晏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着急,可人都已经进去了,问这些有什么用?现在只能等了。”
叶殊城愣了愣。
其实安子晏说的有道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专门打电话给安子晏,他想知道结果,手术要持续几个小时,他等不了,那个主刀医生把话说的太难听了,他不相信。
医生通常为了降低对方的预期,总将伤情夸大无数倍,以免将来惹祸上身,他就想知道真实的情况,他这辈子没有过几回这样被动地留在原地等待的处境,他有些受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这样无力。
见他低下头去,安子晏叹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下来。
“你啊……我说你,你是不是认真了?”
安子晏想,他的反常太明显,连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她是……”叶殊城看了看自己的手,回想着她扑在他身上的情形,“她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安子晏之前只听叶殊城说苏念受伤,这一刻才恍然大悟,“她对你认真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
叶殊城话顿住,似乎在回想。
安子晏问:“你觉得过意不去?内疚?”
叶殊城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过意不去,内疚,是有。
可是事情发生的那一刻,乃至现在,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不肯散去的,最糟糕的感觉,并不是这些。
而是恐惧。
灭顶一般的恐惧。
在游艇上的时候,他距离苏念那么近,他感觉得到她薄弱的呼吸,她那么瘦小,怎么受得了那样的重击,她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的模样让他觉得很可怕。
头天他告诉她,他开始厌倦她了,那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他厌烦她的异常,他更喜欢她从前乖巧的模样,离开她房间的时候他真的觉得一切好像就要到头了,他花那么大心思哄她,他把自己耗费很多精力的小岛给她,她还不乐意。
她还对他的触碰充满了抗拒,用例假来骗他。
他从前没有想过情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他想要她,顺水推舟的一个交易,做就做了,她给过他很多快乐,也能安抚他的心,这样很值,他愿意为她做一些事,愿意给她钱,他想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但不包括无限度地容忍她的小情绪,那样很烦。
可她为了他呢。
她是第一个看到钢筋有问题的人,十来米高空坠落,她不会不知道危险性,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就扑上来了,她都不会害怕么?
那是极为漫长的三个多小时,叶殊城在门口几乎等成了一尊雕塑,安子晏还抽空去抽了根烟,回来的时候恰好见苏念被从手术室里面推出来,他赶紧凑过去。
叶殊城自然也跟着,医生说手术还算顺利,但是内部出血过多,还需要在icu里面观察一两天,苏念被推到了icu里面,安子晏本来还想说这下问题不大,让叶殊城回家休息一下,可叶殊城根本就没给他说话的空儿,换了防菌服就进了icu。
安子晏隔着玻璃看到,叶殊城静坐在病床边拉着苏念的手,目光专注而柔软地凝在苏念脸上。
那目光他看不太懂,太复杂。
他觉得叶殊城像是中了魔怔了。
……
苏念在icu的时候短暂的醒来过一次,还含混不清地说了话,可尽管叶殊城凑过去听也只听清楚一个字,那个字是“疼”。
她疼可他没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医生,医生说已经给她打过足够剂量的杜冷丁,不能再继续用镇痛药物了。
叶殊城说:“那她疼,怎么办?”
医生扶着眼镜,“手术后麻醉药效过了,这种间歇性疼痛是正常的,伤者需要自己克服。”
说白了,就是得忍。
叶殊城默了几秒,突然问:“那还要你们医生做什么?”
安子晏一看情况不妙赶紧把叶殊城从医生办公室往出推。
本来冷冷清清少言寡语的叶殊城,突然变成了一个炸弹,安子晏有些头疼,把人拉出去在走廊,“你冷静点行不行?她现在已经没事了,没事了懂吗?她不会死的,只是疼一会儿而已,我知道她替你受了罪你不舒服,不就一女人吗,你过意不去你回头多给她一些钱,你给她房子给她车,她一开始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叶殊城低头,突然笑了笑:“我本来要给她一座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