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僻的小海岛,凌冽的海风呼啸,从大敞的窗口倒灌进来,火苗忽闪,苏念怕极了,身体没有一点力气,打在叶殊城心口那一下,软绵绵的,像是小奶猫的爪子在挠。
可叶殊城还是觉得痛了。
他攥住她笨重的带着手套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声泪俱下的控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在欺负人,可是真可笑,明明是她先打掉了他视为珍宝的孩子!
那个吻都是源于本能,源于冲动,想就做了,并没有深思熟虑,他明白那是欠缺考虑的,因他无法给出个合理解释。
要解释自己和陆容安的关系吗?可他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解释,一说清反倒变成暗示,爱情里先沦陷的那个人总归是输家,若是从前,他不介意对她认输,可现在不同了。
孩子的事情是横在他心底无法逾越的坎,他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在她做出那种事情之后还能那样不管不顾地对她表白心迹。
他曾经对她说过爱的,那三个字对他而言简直难以启齿,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对任何人说出来,可他对她说了。
却是一场自取其辱。
他甚至订了戒指,满心欢喜,想要为她策划一场求婚,他花那么多心思,只为讨好她,他以为他对她足够好,总会感化她……
她让他的努力变成一个笑话,当她指着那一团血肉模糊说那是他想要的孩子的时候,一切就都完了。
是她将彼此可能有的后路都断绝了。
他想到那个孩子,心口一阵钝痛,低头看她一眼,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
他最清楚不过被自己亲生母亲抛弃什么感觉,何况那孩子甚至未曾得见这人世一眼,眼前的女人这一刻身体虚软泪流满面,倒像是委屈模样,可她是剥夺了那个孩子整个世界的人。
他怎么可以再度失控,对她心软?
短短数秒,他眼底情绪瞬息万变,从怜爱疼惜逐渐冷却至冰点。
脑海中血肉模糊的孩子还在,在控诉,在诅咒——
他怎么还能想要和她在一起。
那都是对孩子莫大的不公。
有个孩子无声无息死去了,总归要有人铭记。
他的心彷如沉入海底,他回忆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他刚刚被人抓回叶家的事情,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对讲机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他一愣,放开她去接听对讲机。
苏念抽抽噎噎,抬手用衣袖擦擦自己的脸。
再抬头,朦胧视线里面见他背影,她心底里的委屈又天翻地覆。
她受够了叶殊城了,之前叫她做不见光的情人,现在居然还不肯收手,思绪混乱间余光里火焰随风倒,好半天没有加新的燃料进去,已经小下来,可她还是心惊肉跳,后退几步退到了墙角去,却没有离开,因耳边断断续续听见对讲机里工人的话。
断桥短时间内不可能完全恢复原貌,但是暂时铺了新的木板,只要动作不大,应该足以支撑几个来回。
叶殊城随意应了几句,挂断对讲机,回头看一眼已经变得微弱的火苗,取了旁边一块似乎是熄火用的金属板盖住了火。
低温,没有空气流通,火很快自动偃旗息鼓,他检查过,直起身看苏念一眼,“走吧。”
她面色苍白,沉默着跟在他身后出门。
关于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他没有解释,她没有再继续追问。
叶殊城从来都自私,不在乎她感受,她一直清楚的,他很多事情随性而起,就像从前,乐意了就给她好脸色,不高兴的时候就连亲昵也是发泄,她不能对他抱有什么期待,只能在心底告诉自己,要远离。
韩竞的话是有道理的,这一次合作之后,她真的不能再和他继续纠缠不清。
索桥断裂处已经搭了新木板,因为时间有限,临时用铁丝固定,且木板之间缝隙不小,苏念看过去,依然有些担忧。
叶殊城却是直接走上桥,一路甚至未曾回头看一眼。
他每一步似踩在她心尖,她全程提心吊胆,看着他脚下。
怕,很怕。
那个工人落水才多久,情景历历在目,这种情况下落水,万一手一滑也可能致命,桥上的叶殊城似乎无所畏惧,可她的心揪紧了,拳头也攥起来。
她不想他出事。
叶殊城抵达对岸,两边的人皆长吁一口气。
对岸的工人喊着叫苏念过去,苏念咬咬牙上桥,走的小心翼翼。
叶殊城在对岸,皱眉看着她,心也提起来。
虽说是才处理过的桥,毕竟刚出过事故,他也悬着一口气,表情还算冷静,手指无意识紧缩。
终于,苏念脚落地,他薄唇紧抿,与才抬眼松口气的她目光相撞。
只是一瞬,他很快移开视线。
她愣了一下,心底居然突兀生出些失落。
他这样的反应,让她更加明白,方才的失控不过是他一时兴起。
现在他倒是懂得克制了,她唇角浮起一抹凄凉笑意。
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居然因他一个吻心生期待。
主岛上值班室有电暖,两人去了之后苏念就一直挨着电暖,工人递过热水,她啜了几口,苍白面色逐渐恢复一些生机。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有游艇开来,两个人回去的时候一路上对话寥寥几句,说的都是工作。
今天测量没有做完,她没法交差,还得再来,但是心有余悸,也不知道下次来这索桥是什么情况,再让她走一遭,就算人没事也能给折腾出心脏病来,她问叶殊城:“下次可不可以直接开游艇去附属岛?”
叶殊城面色一直有些沉,闻言淡淡回了一句:“你不用再来了。”
她一怔。
他态度冷漠,让她摸不清他意思。
难道是这个合作中途被她搞崩了?
她低头,沉默一阵,忍不住还是想问个清楚,“什么意思?”
他原本看着窗外,回头瞥她一眼,“就是字面的意思。”
“可我是造价师助理,我不来谁做测量?”
“我会安排人做好,直接把数据报给你。”
她蹙眉,一头雾水。
“项目组本来就两个人,你找谁去?”
他心生烦躁,“这你不用管。”
另外找人,意味着要出额外的费用,她本想问,可最终还是按捺下去。
反正他也不会在意多花那些钱,她何必没事给自己找罪受,她又不是很喜欢去测量,今天一次已经足够她胆寒。
后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气氛沉闷,叶殊城就一直看着窗外,脑海一片混乱。
肯定是不能让她再来了,今天她已经受到不小惊吓,而且要赶进度还需要在这种低温天气下在户外工作,再者万一她因为这个项目出了什么闪失,他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越想脑子越乱。
望月岛是个会勾起回忆的地方,他自然也忘不了,她救过他。
要他怎么去定义苏念——
恩人,也是仇人。
爱人,也是敌人。
对她狠,他狠不到底。
对她好,他更做不到。
她曾给他一个关于家的最终幻想,却也生生撕裂他所有美梦,他恍然发觉,其实她或许是对的。
爱或者恨都不纯粹,他们没有回头路,却也不能心无旁骛一起走下去,这种情况下,一别两宽其实最好不过。
不说谁欠着谁,因他和她对彼此都一样,那些伤害都难以在短时间里忘却或者用三言两语去弥补,不同在于,她这样现实的一个人,不会放任自己在没有意义的仇恨里面挣扎,而他却抓紧了这仇恨不肯放手。
他的心本来是空的,有了她才能够填补,爱也好恨也好,他不能容忍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面。
他矛盾极了。
抵达晋城,天空不知道何时开始飘雨,细碎的,滴落在脸颊,带入骨凉意。
两个人很有默契缄默不言,就那么分开,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她去公交车站,而他去了码头的停车场。
他开车离开码头,途径公交车站,遥遥的就看到她。
她可能还是冷,跺脚,低头搓手。
车速微微减慢,不过也就是几秒时间,他踩下油门。
车子离弦的箭一样射出去,他目不斜视,像在逃离一场劫难。
她真的,就是他的劫难。
……
望月岛一趟折腾无功而返,张卓对这个案子格外关注,因而苏念汇报工作的时候面带愧色。
张卓听完,也觉得惊险,想了想,又问:“可是现场施工测量是咱们合同内定的内容,叶总自己另外找人做,会不会要从原定的费用里面扣除这部分?”
苏念一愣,“他没说。”
张卓有些郁闷,万一已经进到自己口袋的钱要吐出去,换谁心里都不舒服,“苏念啊,你没问问叶总为什么不让你去了?”
苏念低了头,“没有。”
“叶总该不是生气了?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张卓这问题她没法回答。
她汇报工作,当然不会告诉张卓她和叶殊城在附属岛值班室里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无论叶殊城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让她再去望月岛,那对她都是一件好事。
她不想再去望月岛,更不想再见到叶殊城。
只要能够远离他,她觉得没必要追问个不休为什么。
她说:“我和叶总本来就不和,张总,您要是不放心,以后换个人和叶总接洽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