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发生的这个大事,闹得如此之大,在京师当然也成为了热门话题。
对于京师的百姓来说,他们可能家里没有多少田地,可对时事的讨论,却是其他地方所不能比的,甚至比起江南,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一来,他们看待江南那边发生的事情,就相对客观多了。
特别是他们在近两年来,对东厂的印象大大改观,更是不大相信,东厂番役去了南方之后,就会为非作歹,闹出民变。要真是这样,能瞒得过英明神武的皇上,事情闹大了,他们怎么给皇帝交代?
而且为首的是张巡按张溥,以前在京师的名声,那也是相当响亮的,可以说,才气冲天,如雷贯耳。当然,这些也有一部分是复社造势出来的,但结果就是如此。京师的百姓,也不大相信如此有才气的一个大学子,怎么可能逼得闹出民变!
当然了,京师中的豪族,东林、复社中的官宦,他们的立场就不一样了,当然不希望张溥能继续下去,因此,就趁着这个机会在京师起哄。有一些官员,甚至都和光禄少卿路振飞一般上书,直言是张溥的责任。钱谦益乃文学大家,圣人的杰出代表,又怎么可能会煽动民变!
信与不信的争执,在朝堂上,在衙门中,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
但是,随着一封封弹劾他们的奏章发到京师,数量多了之后,崇祯皇帝所想得三人成虎,虽然影响不了他,但却影响到京师百姓,让他们都有点怀疑了,莫非真是巡按激起民变,要不,怎么会那么多南方官员弹劾他们呢?
不过就算如此,京师这边,比起江南那边,就显得小儿科了。
江南那边,上到封疆大吏,下至地主豪强,全都是在说张溥的凶残,逼起民变,阉宦还派了jūn_duì 镇压,残害普通百姓。由此可见,张溥就是阉宦的走狗,天启年间的阉宦之乱重现。
崇祯十三年四月的第一天,崇祯皇帝突然召开了大朝议,平时可难得一见。所有人立刻都知道,皇帝肯定是要对常熟民变做出御断了。
这么一来,这一天的大朝议,就变得非常让人关切。不但朝堂上的官员关心,就连京师百姓都在关注。
也确实如同他们所料,崇祯皇帝驾到之后,便授意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先出列宣布道:“截止昨日,司礼监共收到弹劾江南巡按张溥奏章一百五十六份,弹劾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一百二十三份;弹劾东厂提督王承恩二十七份;”
“如此之多的奏章,弹劾张溥,卢九德,王承恩之罪名,皆是相差无几。简而言之,弹劾张溥横行不法,严酷刑罚……”
崇祯皇帝听着曹化淳在那总结奏章内容,不过眼睛却扫视底下的所有臣子,虽然这些臣子都低着头,可他却能感觉到,有不少人是有反应的。从他们的小动作能看出来,不少人听到那些罪名时,很是有点兴奋。
对此,他只是心中冷笑,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在曹化淳宣读完了之后,崇祯皇帝便冷冷地语气,开口说道:“朕派张溥并吴昌时两人前往江南核查官绅优免限额和催缴欠赋,何以引发如此之多的弹劾奏章?朕要是没记错的话,如此之多的弹劾奏章,怕是大明少有吧?”
听到这话,不少人心中顿时一喜,皇上这是大怒,知道是张溥引发众怒,闹出了大明如此罕见的弹劾之潮,因此要严办,以儆效尤么?
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应该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想看到的吧?
这么想着,就见光禄少卿路振飞咳嗽一声,跨步出列奏道:“陛下英明,以区区一个七品巡按,却引发如此之多的弹劾,实乃我大明前所未有也!且张溥此獠污蔑前礼部侍郎,素有清誉的虞山先生,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崇祯皇帝冷眼盯着他,忽然厉喝一声道:“够了!”
突然的龙颜大怒,还是对着路振飞的,让所有朝臣都愣了下。
路振飞是天启五年进士,如今已经五十岁,也是属于清流之列,因此,他和钱谦益相交莫逆。此时,突然被皇帝这么无礼地大喝打断,顿时,立刻红了脖子。他当即昂着头,就想以理争辩之,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如此羞辱臣子。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崇祯皇帝喊着怒气喝道:“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和钱谦益的关系?前有常熟张汉儒弹劾钱谦益贪肆不法,可是你为其鸣冤?如今,常熟民变,你又为其不平,还弹劾张溥不法?那朕问你,何以知悉远在苏州府常熟的事情?难不成,你也有养密探,更有比朕还快的传讯方式,否则,何以如此信誓旦旦,敢保钱谦益无罪,张溥有罪?”
这个话,说得就很重了。要是往重里联系的话,都能和谋逆挂钩,这就不是路振飞能承受的了。
他一听之下,刚还红了的脖子,立刻就白了,马上跪下分辨道:“微臣是以人品推断而出!”
其他一些在京官员,跟着一起弹劾张溥等人的,心中也慌了,因为他们也没法解释,为什么能这么快知道江南的事情。皇帝质问路振飞的,用来质问他们的,同样是可以的。
因此,他们在听到路振飞的辩解之后,一个个都是心中同意,也准备就这个理由来说。
可是,正在这个时候,崇祯皇帝却是暴怒说道:“人品?呵呵,钱谦益的人品,你敢担保?浙江科考舞弊案如何解释?贪肆不法如何解释?家有结发之妻,却欲娶青楼名妓如何解释?革职削籍,家中却有常熟县一半以上的粮田,家丁数百,可曾有奉公守法,缴纳赋税,此又如何解释……”
崇祯皇帝每问一句如何解释,路振飞就哑然一分,到了最后,他无言以对,不由得低下了头。
路振飞在原本的历史上,虽然算是明末有气节的官员之一,可这并不妨碍他和钱谦益的交情,不为钱谦益说话。明末党争,从来就不是以气节来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