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置海仲臣棺木的房间不允许人随便进去,门窗紧闭。棺木可以从窗户缝隙看到,非常的雄伟。堵头的四周和棺盖儿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常常有好奇的伙计甚或是掌柜悄悄观看,都倍感惊讶,也不敢议论。棺木在大盛魁城柜成了一个迷一样的东西,后来渐渐传出去,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张道台越想越是纳闷儿:海仲臣这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就事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呢心里责怪道台衙署的公人耳目麻木,项怀义不够尽心尽责。
在置放海仲臣的棺木的两侧,左面是喇嘛的队伍,右面是道士的队伍,各有七七四十九人。佛道两家同时念经做法,场面十分宏大。
不知为什么张国荃心里却总觉得将军看他的眼神不大对,目光中闪烁着恶狠狠的意味。张国荃心里琢磨着,我什么时候得罪了将军大人。要知道将军可是从一品大员,无论在巡抚衙门还是理番院恭亲王那里递上一句坏话,自己都受不了。于是,他尽量陪着笑脸。他也没注意大掌柜王廷相来从他的身旁走过去。张道台听见王大掌柜问将军:“请将军给大伙儿说两句话吧,难得有机会聆听将军教诲……”
将军没等大掌柜把话说完:“我刚到由京城到达此地不到久,人地两生,市面上的事情多不了解,就不说什么了吧……”
“讲几句吧,将军!”大掌柜说,“您讲话有特别意义,对死者是安慰,对生者是勉励!”
“我就不勉强了,”将军把目光引向身边的张道台,“还是请张道台出来讲话吧!归化地面上的事张大人最是熟悉!”
大掌柜走向张道台。
张国荃躲闪着。
大掌柜说:“既然是将军亲自点名让张大人讲话,想必张大人就不会再推辞了吧”
“这个……不妥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 裕瑞将军道,“你是归化道台,地方上的事务理应关心。张大人出面讲话是正道!”
“那……”张国荃清清嗓子说:“我来说两句。”
大掌柜在旁边看着,心里忍不住笑起来。照理说,在这种场合请张道台讲话实在是在为难他。在归化谁都知道,三年前把海仲臣吊在归化城北门城楼上的那个人正是他张国荃!那时侯围观者成千上万,张国荃恶狠狠的样子,每个在场的人全都记忆犹新!现在,还是他这个人还是他这张嘴,他要当众讲出与三年前完全相反的话,要讲海仲臣是一个克己奉公的好掌柜,遵纪守法的好商人,是归化商人的楷模……张国荃想一想,自己都觉得牙根发酸脸发烫,脸上的汗流了下来。他扭脸看看,目光正好与大掌柜的目光撞在一起。大掌柜的目光冷峻、强硬,他仿佛听到“砰”的一声响,心里颤抖起来,马上后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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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当大事”者举大义4
“我……大掌柜!”
豆大的汗珠从张道台的脸颊上滚下来,看着大掌柜的脸都要哭出来了!那副可怜相都让大掌柜可怜了。
“大人您就不必推辞了。”
“还是请将军讲吧。”
“何必”将军冷冷道:“张道台不必推辞。”
“这……”
“这有何难!”大掌柜眼睛布满红的血丝,“想当初张大人在归化城北门外面对数万民众是如何讲的,今日还怎么讲就是了。”
数百张面孔对着他,其中许多人的眼睛里放s出迷茫的困惑的期许的光芒。
“好,我讲……”表情沮丧的张道台朝前跨出一步,“大盛魁诸位掌柜和伙计!诸位朋友!今天我们在这里聚会,是为了一个冤魂的归乡,他就是海仲臣掌柜……”
但是大掌柜端正地站着,并且庄穆。
张道台讲话后喇嘛们开始诵经。
吊唁活动的主事人是大召的主持达喇嘛。
达喇嘛宣布海仲臣的吊唁活动正式开始。接着坐在达喇嘛身后的两排总共八名喇嘛一起吹起了法号。一丈五尺长的法号一起响起,声音之大使得整个归化城全能听得到。
张道台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法号制造出来的声波中一个劲地颤抖。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感袭上来,使他心也跟着颤抖起来。他仿佛看到被吊在北门城楼上的海仲臣,那就像冰g似的尸体在寒风中摇摆,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
张道台听着。
喇嘛念经的声音低沉浑浊。一阵阵地敲击着他的耳鼓。
准备运送海掌柜灵柩的车队静静地等候在城柜大门外边的街道上。拉运棺木的牛车也是特别制作的,车厢和车辕都是加厚加长加宽了的,由三健头牵引。车队和围观的人群把整个德胜街全都塞满了。巷子被堵得水泄不通!有的人为一睹盛大场面攀上了街道两侧的大树,也有人爬上了人家的房顶。盛况空前,一切都在事先做了精心的安排,悼念仪式完后杠房来的汉子们喊着号字把巨棺抬上了牛车。
法事做了整整一个时辰。
午时一过,按照大掌柜的指令,运送海仲臣灵柩的牛车起行了。送行的人跟在车队的后面,缓缓地移动。
从大北街到大南街,沿街两侧的店铺,凡是大盛魁相与也就是商业伙伴们开设的店铺门上都挂出了白色的挽联。相与们都是事先得到消息的,那些和大盛魁没有瓜葛的商家争相仿效,一时间也没什么人出来号召,在整个大北街大南街的商家店铺几乎全都挂出了挽幛挽联。有的店铺甚至在门前摆出了供桌,上面置了一些简单的点心和果品,以示对死者的悼念。
院子外面也不消停,从德胜街中段大盛魁院子门口到大东街与大北街的街口,停满着各色轿车和装饰漂亮的骑马。有车倌和马夫三三两两地等候,他们表情严肃或站或蹲都不说话。
在拐过大南街好几百米的地方是等候着的棺木和舁棺者的队伍。拉棺材的三套牛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牛和马的头上一概都拴着白布条子,牛车上一只小公j紧张地扭动着小脑袋,一会望这边看看一会又朝那边看看。等候着。
担当司仪的达喇嘛举起一只手高呼:“有请海掌柜仲臣魂归乡里!”
人群一阵s动。抬棺的八个汉子在贾晋阳的带领另下走近巨棺。场内一下安静了。可以听到汉子们的紧张的呼吸声,咳嗽声。最先听到的是绳索勒者着棺木启动的声音,吱吱嘎嘎地响声揪着人们的心!在场的每一张面孔都绷紧了,一双双惊愕的眼睛。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渐渐响起。合着低沉的号子:“嗨吆嗨!嗨吆嗨!”
人们的脑袋齐刷刷地转向巨棺。所有的人全都敛声静息,等候着。
杠夫们的沉重的脚步声震动着脚下的土地,整个院子都跟着在颤抖!地面在颤抖!房子在颤抖!人在跟着颤抖!和着喇嘛的诵经声,香烟缭绕。
人群簇拥着,唢呐锣鼓轰鸣声中。八抬大杠把巨棺从大盛魁城柜大院舁了出来!
巨大的棺木缓慢地移动在德胜街的街道上。
把海仲臣的棺木装上了那辆特制的牛车。送葬的车队从大盛魁院子门前启动,缓缓移动。经大北街、大南街出归化城的南门。整个大东街、小东街、大北街、大南街全都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白色的挽幛连天接地。不到三里的路程送葬的队伍用了一个时辰才算勉强走完。
大掌柜率领大盛魁总号全体掌柜伙计送到大城南门外,方才停住脚步。海仲臣的棺木由贾晋仁掌柜亲自押着送往山西的老家安葬。
为海仲臣超度亡魂的法事进行了两个时辰,张国荃就跟了两个时辰。
法事完了,王福林把正要上轿车的道台大人叫住。
“还有什么事吗”张国荃紧张地问。
“有事!”
“啊!还没完呐”
“是好事,张大人!”
王福林把一个红布包着的小包从袖筒中拿出来,递与张国荃:“这个是弊号给张大人的一点意思……”
“是什么”
王福林把嘴凑到张国荃耳朵边压低声音说:“是两千两银票……”
张国荃愣怔了片刻终于把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脸上现出了笑容,伸出手把银子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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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财东的无奈1
。 财东的无奈
吊唁完毕,史耀回到大盛魁总号内院的客房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从早到晚没吃几口东西,肚子饿得呱呱直叫,也顾不上饥饿的事他和衣倒在炕上便睡了,对他来说困倦的感觉更厉害!从开始祭奠到把海仲臣的灵柩送出城,整个过程史耀晕晕糊糊的,若醒若梦的感觉,疲累非常!
史耀方醒来就听见有人敲门,进来的是拳师古月荃。
“史东家,您睡醒了”
“什么时辰了”
“已然是卯时三刻了,王财东的随从小厮过来问事情。”
“哦,我睡过时了。”史耀问,“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问您什么时辰起身”
“王财东呢”
“那小厮说王财东还在睡着呢。”
“哦,是这样……”史财东伸出胳膊打个哈欠,说,“那就等等吧。”
古月荃问:“东家要不要喝茶”
“好,弄吧。”
一边弄茶叶,古月荃边和史财东聊天:“东家,这次的结账会议也太简单了吧。”
“是的,恍惚之间就已经完成。”
“不过这样也好,省却了东家好多的心思。”
“倒也是的。”
“过去开财东会我没来过,”古月荃说,“不过我听说每次都很麻烦,吵吵闹闹的,拖好长时间也利索不了。”
“人多嘴杂。”
……
喝着茶,说着话王财东就过来了。
“今天就动身吧,”史财东表示,“住在这里我心里很是烦躁。”
“乱糟糟的,我也不安宁。”
“可是,时辰已经不早了……”
“不防事!只要出了归化城,哪怕住在路边小店也不碍事。”
“好,既然史大财东都不计较,我还有什么呢,那就走吧。”
“月荃,你去喊赶车的马师傅,让他立马套车吧!”
“哎!”
古月荃去了。
王财东问史耀:“要知会张财东一声吗”
“算了!”史耀说,“张财东家在杀虎口,距归化很近,他不着急。”
虽然说古月荃按照东家的吩咐去安排轿车了,但是他的心里很是不快!他不想这么早就离开归化城,他有要紧事在这里办。
古月荃不愿意,不过他的意见不重要。在场面上他只不过是个下人。古月荃能到归化来,是东家史耀的一句话才实现的,当然也是古月荃多次要求的结果。在史家的大院里,可供史财东带出来的拳师有好几个呢。
古月荃到归化来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借这个机会打听侄儿古海的消息。没想到在归化他跟本就没有时间办自己的事情。甚至他都没机会走出大盛魁总号的大院,白天他得跟着东家,晚上更是不敢离开一步。打听不到古海的消息,回去没法向古海娘和杏儿交代,这不能不让他着急。
只有一次在吃晚饭的时候,古月荃问和他一起吃饭的伙计:“我想打听点事儿,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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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财东的无奈2
“什么事”
那小伙计很和气地问。
“打听一个人。”
“你打听什么人”
“一个伙计,也是在大盛魁做伙计的。”
“他叫什么名字”
“古海……”
“……”
那知道那小伙计一听说他是打听古海,脸色刹时就变了,同时很警惕地扭头朝周围看看。
“你认识吗”古月荃又问了一句。
“古拳师,你听我一句话,”那小伙计压低声音说,“在大盛魁不该伙计知道的事情你千万别打听。”
“我不是伙计,我也不是大盛魁的人。”
“一样,你不是伙计,我知道你是个拳师。可是拳师也还是个下人。”
“下人怎么样”
“下人就得多干活儿少说话。”
“怎么”古月荃奇怪地说,“我只是打听一下古海。”
“你不要打听了……我不知道。”
说着那小伙计端起饭碗离开了,把纳闷的古月荃丢在那里。对此古月荃是一千个想不通一万个想不通。后来古月荃又找空子问了另外几个伙计,结果大体一样。能有的收获就是古海被字号开销了,至于下落无人知晓。
现在史财东就要返乡,古月荃还没有把海子娘和杏儿交托的事打听清楚呢,他怎么能甘心。但是正如那个小伙计对他说的他只不过是个下人,他只有做事的义务没有提要求的权利。所以当史耀发话立即返乡的时候,古月荃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东家,就这么慌忙地走吗”
史耀想也没想:“对,立马走!”
“您不再归化城里去玩玩了”
“你罗嗦什么不玩啦。”
古月荃讨了个没趣只好把嘴闭上了,一个拳师在东家眼里能有多大分量,充其量也就是比下人略强一点吧。
于是史耀和王财东两人带着各自的拳师坐车出发了。
时过境迁,如今大盛魁的东家和掌柜之间虽然不再像三年前那样仇恨有加,你死我活。但双方关系仍未全面正常化,颇为冷淡。见面除了必须说的话和一定要办的事之外,并没有多余话可说,所以史耀也就没有必要和大掌柜见面告别了。走私事件之后,正赶上左宗棠收回伊犁西路商道开通,被战乱滋扰甚久的新疆归于安静,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大盛魁抓住历史机遇狠狠地挣了一笔。于是财伙相安,大盛魁难得地过了几年平平静静的好日子。
至于王姓财东派出的的代表是个青年人,前一次到归化来的王老先生已经过世了。他和大掌柜并不认识也就无谓亲仇疏密了。
史财东和王财东的轿车还没有走出归化城的城门,王福林掌柜就骑马追了上来。
“两位财东并未辞行就要走吗”
“就走了,这就走了。在归化耽搁了不少时日了。”
“大掌柜正责备我呢,说是否柜上的掌柜伙计对二位招待不周,得罪了财东。”
“没有、没有……”
“大掌柜说了,务必要我把二位财东请回总号!”
“不必!不必!”
“大掌柜要安排给三位财东饯行呢!”
“免了吧!”
“二位财东是不是要大掌柜亲自赶上来赔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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