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墨墨把巨树上幽深的黑洞认定做小屋,是因为里边一抹将熄未熄的光亮照出了一个人影。那人影以慵懒的姿势歪在安乐椅上,墨墨对他投以视线的时候,他扭头报以微笑,一撮白胡须上绽出颇为友好的笑容。
后有追兵前有救星,墨墨快步朝小屋奔去,然而屋里那老人从安乐椅上迅速闪到了洞口,砰地关门,把墨墨拒之门外。
关门的震动挺大,老家伙身上好像掉下了个什么东西。
来不及细看,后头提灯的人已经追上来了,失神间墨墨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与此同时她耳旁传来下级对上级汇报的声音:“报告姚先生,游荡者已经被控制。”这声音一本正经,悚然之余,墨墨想说她又不是什么偷了镇店之宝的大盗,各位大可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墨墨先是刮了一眼树洞上的门,继而想着既莫名落入一众男性之手,挣扎有风险,不如施之软技以抓住根救命的蛛丝。思及此,墨墨用给小朋友们讲述童话的笑容面对五位衣着并不统一的陌生人,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刚要开口胡诌,不料树洞门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那老家伙兀自保持笑容,向包括墨墨在内的众人呵呵笑说:“假牙掉了,假牙掉了,我出来捡个牙先。”
墨墨还以为他刚才吊在门口的是什么不得了的物什……
被称作姚先生的那人上前了一步:“路之吃饭没?”
老家伙做了个“先别急”的手势,悠悠然安回假牙,又吹了口气,试试还漏不漏音,后才道:“吃了吃了,现在他乖得很。我就说那孩子要你劝才行,你要是早点说,他早该好好吃饭了。”
见两人不是生人,墨墨因着得救的希望破灭而暗暗大呼哀哉。她面上略有丧然之色,此时那老家伙看向她说:“我说姑娘,人要彼此体谅嘛。你若安分些,不乱跑,大家这会儿都该歇着了。”
姚先生说:“繁叔你先休息,我送这姑娘回林子。”
忽地,这“姚先生”的声音让墨墨兴趣颇浓。平稳的声线让墨墨想起了市医院里的牙科医生;牙科医生们身上总有种抚慰人心的恬淡感,就如同拔牙时常常思考这份恬淡的缘由一样,此时墨墨也抑制不住地思考这位姚先生的淡然来自何处。淡然之外,姚先生外化的特质之二,是他周身不同于旁人的一股热流,而这热流又让墨墨联想到了大学军训期间的教官。
两种表面上来看难以相融的气质,在姚先生这一个人身上和谐地交织在了一起。
从难以言说的沉醉感抽身出来之后,墨墨听到她构建了二十多年的人生观在大呼“不对不对”……不对之处在于,那姚先生以“我送姑娘回家”的口吻说“我送姑娘回林子”是怎么回事?!
游荡者又是个什么概念?她不慎穿到荒诞游戏中的初始人设吗?
墨墨气得笑出了声,那姚先生偏头看了看她,然墨墨没关注他询问的眼神,而在关注他不甚有品的穿搭。因为站得不远,墨墨闻到对方身上屎黄色的外套发散出了草木的清香,发散性思维立刻在她眼前敲出“熊猫屎”三个字。
哗啦。
突然。
液体流动的声音。
小河潺潺小溪涧涧,就算人们形容了几千年的水声并不似这两者优美,偶有诗人用古怪的拟声词描摹异化的海涛,“水声”一词都不曾带给墨墨毛骨悚然的感觉。墨墨不记得来路有水,那水声是破开空气从天而降的。
从天而降的一股水流。
不,是从天而降的一滩液体。
还不对,是从天而降的一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