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来不及多想,便匆匆换了双鞋,拿了点钱,带上门下楼打了辆出租车,直往南京路霹雳酒吧奔去。
霹雳酒吧不算豪华,一张小小的吧台,几张破桌椅,一盏坏了几只灯的霓虹灯有气无力地旋转着,一个巴掌大的音乐台,上面七零八落地摆着几面破了皮的鼓、几把断了弦的吉它、几只掉了漆的音箱。酒吧的装修也停留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四周的墙壁上东倒西歪地挂着几幅土里土气的欧美裸女写真。
我张望着往里走,一眼就看到音乐台旁边的阶梯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人,正是邹哲轩,身边乱七八糟地码着一大堆大大小小的酒瓶。
一个肚子大得快要爆炸的中年男人朝我走过来,一身赘肉直抖索。还没等我开口,他就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朝我吼道:"还知道来领你兄弟啊!没钱还来贪什么穷开心!"我用鄙夷的眼光看了看那个一身肥肉的粗暴男人,想必他就是酒吧的老板了。我还以为是个什么高档次酒吧呢,也不过一间破烂旮旯,还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真是可憎。
我没搭理他,径直朝阶梯处喝得烂醉的邹哲轩走去。这酒吧老板也太寒碜了,就让一个喝醉的顾客躺在地上,真缺德。大头轩可真是大块头,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扶起来,他两脚就像不长根似的,刚扶起来又往地下蹭,直踢得那些样式各异的酒瓶噼里啪啦往阶下滚去。
大头轩满嘴胡话,看来醉得不轻。他的酒量一向都很好的,来自北方的他,号称千杯不醉,我也是见识过的。但这次,他竟然喝得烂醉如泥,莫不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我忽然想起前几天姐姐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帮忙劝劝他,我一直忙着想团委活动策划,竟然忘记了这件事,难怪这几天大头轩做事情总是神情恍惚的,上课也心不在蔫,一颗心完全不在教室里。
我把大头轩架在肩膀上,他沉重得就像一只沙袋,死死压在我身上。我正举步维艰地拖着他往外挪动脚步,那个财大气粗、满身肥肉的酒吧老板堵在我面前,藐视地笑道:"不付钱就想走啊?"
然后他转过头去,冲一个穿白衬衣、扎蓝领结、套红黑格子礼裙的女服务员叫道:"丽丽!过来,结账!"然后,肥猪一样的男人便大腹便便地走开了。我把大头轩放倒在一张椅子上,一边掏钱包,一边问那个脸比驴脸还长的服务员:"多少钱?"驴脸女服务员一边上下打量着我,一边傲慢地说:"一千八!" "什么?"我心里咯噔一惊,这什么黑店啊,喝点酒就喝这么多?
我打开钱包,里面只有八百块钱,我便在大头轩身上摸了一把,掏出他的钱包,也才五百,完了,钱不够,这可如何是好?
脸比驴脸还长的女服务员见我慌里慌张模样,就知道我准是没钱了,脸就拉得更长了,眉头一挑,阴阳怪气地说:"没钱还来找个啥乐子啊,穷书生!"我瞪了她一眼,可真是有其老板必有其员工,都是一路货色。忽然我眼睛一亮,想起去年我回老家的时候,姐姐给了我一张农行卡,里面正好有五百块钱,我可是一分都还没有动过呢!想不到今天正好可以用来救急。
于是我趾高气扬地对摆出一副臭架子的驴脸女服务员说:"你先等一下,我出去提款。"我正转身要往外走,那驴脸女服务员叫住了我:"哎哎哎!你等等,我们这酒吧里是可以刷卡的,到这边来刷就是了!"我扫视了一下这间破酒吧,竟然可以刷卡。看来老板的经营理念一定是金钱至上,就算连一样前卫的装备都没有,也得咬紧牙关先把刷卡机给装上了。
付钱完毕,我拖着大头轩往外走,听见那个叫丽丽的驴脸女服务员一边把桌椅拖得吱嘎作响,一边恶狠狠地嚼着舌根:"我呸!靠脸蛋吃饭的孬男人,没钱泡什么酒吧,瞧这吐得满地都是的,死鸭子!"我给最后那三个字震惊了,本来想回头教训教训那个出口成脏的女服务员,但想想还是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何况还是一个没口德没品德的贱女人。
到外面打了辆出租车,我好不容易才将人高马大的大头轩塞进车里,司机一踩油门,便一溜烟地向学校驶去。
大头轩醉得不省人事,一直说着酒话,加上车里颠簸,他哗啦一声吐得满车都是。好在这个世上好人还没死绝,毕竟像刚才酒店老板和员工那样的人只是少数。出租车师傅并不生气,反倒是替我们解围:"没事没事,等下到前面的加水站冲一冲就好啦!"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邹哲轩拖回文星湾的公寓。我替他洗了洗浑身的酒渍,又给他额头上敷了条湿毛巾,很快他就醒过来,眼睛红红的。
他撑着身子想爬起来,但估计是还有些恍惚,他又猛地倒了下去。我给他倒了杯醒酒茶,开玩笑道:"我就不该去救你。早知道你喝那么多,我就自己随便预算一个活动经费,给你砸下去的那些钱都足够办好几回活动了。"
大头轩一头松针般直立的头发稍显凌乱,匕首一般的眉毛高挑得像要杀人似的,一双棱角分明的菱形眼定定地看着我:"谁叫你管我了?你让我喝死算了!怪物,都他妈是怪物!你们江家的人怎么都这么不要脸啊!女的当三陪,男的搞同性恋!"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大头轩,他眼睛里像是燃烧了两团烈火,想将我烧毁。我双手颤抖,杯子里的茶溅了一地。
原来在他眼里,我就是个怪物。我知道,自从我和焰子哥哥的恋情被戚敏公布于众之后,他们个个都把我当怪物,所以,当大头轩这样骂我的时候,我并不奇怪,但我却异常难受。一直以来我都是把他当成最好的兄弟,他也待我如手足一般。想到以前一起为班里的事务忙里忙外,想到国庆演出他呼朋唤友替我助威呐喊,想到一起到渝香子火锅店跟钟魁打架,我的心里不禁一阵酸楚,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两行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
我踉跄着退到椅子边,整个人失去骨架一般瘫到里面。惊悸之后,我却很是清醒,直觉到告诉我,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了。我想起霹雳酒吧里那个驴脸女服务员辛酸的讽刺,又想起刚才大头轩骂我的话,心里总觉得不安。
大头轩为什么要说我们江家的人女的当三陪?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姐姐拒绝了他的告白,他心里不甘,气不过才这样诋毁她的吗?可是这根本就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大头轩。我认识的大头轩应该是那个在火锅店一听到别人辱骂姐姐,就揍他一拳的侠肝义胆的大头轩啊!
他见我默不作声,语气便缓和下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小韵,对不起……"我吃吃地看着他,淡淡地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去酗酒?你不是一向都很沉着冷静,撑得起大小场面的吗?是不是我姐出什么事了?啊?你说啊,是不是她出事了?"他咬了咬牙,两鬓的一鼓一鼓的,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半晌,他才说:"没事。就是心里不爽,现在爽了。来吧,讨论一下团委活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