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的大门敞开着,可是里面空无一人。脚步踏在地板上,发出一串串声响回旋于剧院之内,不绝于耳。舞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乐器、戏服、头饰,就像被人洗劫过的场面。
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我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骆扬,可除了我自己的回音以外,没有任何回应。
我穿过舞台走到后场,里面更是凌乱不堪,化妆台和衣橱都给人掀倒在地上,胭脂盒、口红、镜子、梳子、睫毛膏、金钗首饰等等,撒了一地。那些漂亮的戏服也被人撕扯成一片片废布,缠绕在倒伏的衣架上。
我疾步退出化妆间,噔噔噔噔跑到楼上,最后在练功房里看到了骆扬。
练功房里铺着枣红色的pvc塑胶地板,弹性很好。几张大红色泡沫垫和其他一些练功器械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天花板上空空地悬挂着几只压腿绳,那吊脚环就像刑场上钳制犯人的铁环。
橘红色窗帘紧闭着,室内光线很暗,墙角那只白炽灯无力地发出苍白的光线。骆扬就光着脚,抱着腿蜷缩在那盏灯旁边,浑身颤抖,一张落寞的脸给灯光照得惨白。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他穿着雪白的睡袍,头发凌乱得像稻草,两只散焦的瞳孔死死地望着地上的那只鱼缸。鱼缸里面漂浮着一大片烟头,把整缸水都染成焦黄色,那两条黑牡丹金鱼被毒死,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鱼缸旁边的地板上,撒落着一大片白色药片。
我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他没有反应。我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吃吃地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眼里满是忧郁,充满万念俱灰的绝望。既使是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却仍然难以掩藏他骨子里那股颓废美。骆扬,这个美男子,台上台下都是这样绽放着无与伦比的魅力。
我想,一定是发生大事了。昔日那个神采飞扬的骆扬,那个自信满满的骆扬,现在却憔悴成了一朵枯萎的玫瑰。甚至刹那间我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萎靡不堪的人竟然就是那个闻名域外的川剧名角。
他微微嗫嚅着,嘶哑地喊了一声:"小韵……"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骆扬默不作声,只是浑身颤抖着,如受极寒。然后,他猛地扑到地上,像一个寻找丢失的玩具的孩子一样,伸出双手把地上那些白色药片聚拢,然后捧起来直往嘴里塞。那些药全都卡在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就伸出手指去掏,哇地吐了一地。
我看着失态的骆扬,心里面像给针锥一样。也许此刻,我应该感到高兴,因为那个魔鬼一般的骆扬,终于得到报应了。在我心里,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他的可怜下场,我甚至想要亲手杀死他。可是当他这副模样呈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却没有了报复的快感,只有满心哀恸。
正在我无比矛盾的时候,骆扬晕倒了。
我把他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然后把一片捡来的药剂交给了医生,医生就推着骆扬进去洗胃去了。
我坐在抢救室外面的黄色塑料椅上焦灼不堪地等待着。大概一个钟头之后,那位中年女医生从抢救室出来,摘下口罩,擦了擦满头大汗,对我说:"你是病人家属?"我错愕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做亲属的?家人有自杀心理你都不知道?怎么能让他一次性吃下那么多镇定剂?那玩意儿,多服胜大毒!"
女医生一边用亲情的刀子戳割我,一边喋喋不休:"待会儿醒了再带他去精神科看看吧,想自杀也不该吃镇定剂呀。没事吃镇定剂,没准是有个什么抑郁症、精神病啥的。"我给女医生的话吓得浑身直哆嗦,我冲到病房里,骆扬正熟睡着。由于刚洗了胃,一张脸苍白得像纸。护士给他挂了葡萄糖液,又拿着一个本子记录着病况,斜望了我一眼,才放心地离去了。
我想骆扬醒来肯定想吃东西,就趁他熟睡,下去给他买点八宝粥、水果什么的。医院三楼是肠胃科,二楼是妇产科。穿过走廊的时候,总能听到新生婴儿啼哭的声音,就像黎明破晓时从天而降的第一缕霞光,充满了新的希望。
从妇产科进进出出的女性,老的少的都有,或悲或喜。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复杂,明明是同一件事,有些人经历了,就是幸福,而有些人经历了,则是悲哀。
我正这样想着,便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女子的身影,一步三摇地从病房里走出来。我定睛一看,没错,那个神不守舍的女子,就是我姐姐。
她显得特别虚弱,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乌青,像刚受过一阵疾痛似的。她抬起头看到我的时候,脸上抽搐了一下,甚为诧异。
"姐!你怎么了?"我看她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不安地问道。
姐姐显然比我更加不安,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把拿着一张单子的手藏到背后,勉强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啊,就是有点内分泌失调,可能是练功给累的,医生说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我张开嘴正要说什么,她抢先道:"你不是在学校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哦……"我说,"骆扬生病了,他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就送他到医院来了。你……你真的没事?"姐姐费力地笑,像要匆匆避开我似的:"哦,那你等他病好了就回学校去,别把课程耽误了……我先回去了,累得很,想休息一下……"
说罢,姐姐便只顾扶着楼梯扶手,羸弱地一步一步往下挪动脚步。她刚下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对我说:"对了,你回去跟你们班那个邹哲轩说,那三千块钱我打回他信用卡上去了,你就说我很感激他,但是我真的不需要,那三千块钱也只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我只是觉得事情蹊跷,我正好对邹哲轩酗酒的事感到好奇呢,便想从姐姐这里找出点头绪:"姐……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你为什么就不肯接受大头轩,他人挺好的呀,前几天还一个人去酒吧喝闷酒了……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啊?他给你钱做什么啊?你要解决什么问题……" "好了。"姐姐打断我的话,无力地眨了眨眼睛,说:"我累了,得回去休息休息,你就按我说的转告他就是了。"说罢,她便转身缓缓离去。
等我买好吃的回到病房的时候,骆扬已经醒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他坐在床上,把输液针也拔掉了,正捧着一本健康杂志看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