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外的春风温柔如水,春水般温柔的暮色也已渐渐降临。她静静的看着瓶中白色山茶花,脸色看来也像那一朵朵有八片瓣的茶花一样,纯雅、清丽、苍白,一片片、一瓣瓣、一重重叠在一起。
花瓣忽然散开了。她的手指忽然轻轻一弹,花瓣就散开了,花雨缤纷,散乱在我眼前,散乱了我的眼。她的两根手指间已拈起了一根花技,花枝一抖,刺向我的双眼。没有人能形容她在这一瞬间使出的手法。无法形容的轻巧,无法形容的优雅,无法形容的毒辣!一种几乎已接近完美的毒辣。人间天上,或许也只有这么样一个女人才能使得出这种手法来。我的眼睛如果被刺瞎,也应该毫无怨言了。因为已经看见了这么样的一个女人。
白瓷的酒坛上用彩绘着二十朵牡丹。这是真正的花雕,二十年陈的绝顶花雕,厉海已尽饮一坛。一坛已尽,还有一坛。
“你为什么不再喝?”
姑妈间他,“你也应该知道能喝到这种酒是很难得的。”
“好酒难得,好友更难得。”
厉海敞开了衣裙,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个花棚下一张石桌前的一个石凳上。
“要是玉边云那个老家伙知道有这么样两坛好酒都被我喝光了,不活活气死才怪,那就不好玩了。”
“你要留一坛给他喝?”
“不是给他喝,是陪他喝,他喝酒虽然比倒酒还快,我也不馒,他喝半坛,我也不少喝一点。”
厉海开怀大笑,“所以他喝下半坛时,我已经喝了一坛半。”
花姑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又用一种很特别的声音问,“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呢?”
“他为什么不会来?”
本来已经有几分醉意的厉海忽然又清醒了,一双眼睛忽然又瞪得比牛铃还大。
“我肯替你们做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件坏事,要是我不能在五月初五之前把公主送到袁大人那里,那个袁大人就一定会杀过来,就算你能击退他,这一路上的老百姓的血也耍流成河了。”
厉海厉声道:“可是你只要敢动我,我就先要把你们这个地方变成一条河,一条血流出来的河。
姑妈没有说话。她很少有不说话的时候,现在居然没有说话,因为远方忽然有一阵缥缥缈缈、幽幽柔柔的琴声传了过来,一种无论任何人听见都会变得暂时说不出话的琴声。这种琴声是不会让人听得太清楚的,就仿佛花开时的声音一样。──一朵花开放时是不是也有声音?有谁能听得出那是什么声音?──花落时是不是也有声音?
花落无声,肠断亦无声。有声却是无声,无声又何尝不是有声,只不过通常都没有人能听得清而已。花落时的声音有时岂非也像是肠断时一样?琴声断肠。八重瓣的白色山茶花一片片飘落,飘落在光亮如镜的桧木地板上。飘落在我膝畔。剑一般的花枝已刺在他的眉睫间,这一刺已是剑术中的精髓。
所有无法无相无情无义无命的剑法中的精髓。这一剑已经是礼。禅无情,禅无理,禅亦非禅。禅礼也是禅,非剑也是剑。到了某一种境界时,非禅的禅可以令人悟道,非剑的剑也可以将人刺杀于一刹那间。我却好像完全不明白。我连动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根花枝能将我刺杀于刹那间。
一弹指间就已是六十刹那。如果这根花技刺下去,那么在一弹指间我就已经死了六十试。琴声断肠,天色渐暗。
姑妈看厉海,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温柔,真的温柔,从来都没有人看见过的那么温柔。“你醉了,你喝的本来就是醉人的酒,你本来就应该知道你会醉的。”
一阵风吹过,一瓣花飘落。“花会开也会落,有花开时,就应该知道有花落时,因为花就是花,既然不能不开,也不能不落。”
姑妈幽幽地说:“这就好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应该醉的就非醉不可,应该死的,也非死不可?”
厉海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琴声还是姑妈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酒中某一种醉人的秘密,竟在这个他既不能醉也不会醉的时候让他醉了。可是他还能听到姑妈说的话。“花开花落,人聚人散,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的声音中确实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人在江湖,就好像花在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一刹那的时间虽然短暂,可是在某一个奇妙的刹那间,一个人忽然就会化为万劫不复的飞灰,落花也会化作香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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