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如眉道:“我去甚么,凭添不自在,我就在屋里头等你们。”说罢她把一包东西拿给美娘,“给你爹,只说是你做的。”
美娘打开一看,是一双松竹梅岁寒三友的松绿缎子护膝,里头还塞了一层软绵绵的蚕丝。尤思仁腿脚不好,每逢变天都会犯膝盖疼的老毛病,王金桂又不管不顾的,连鞋底也不给他纳一双,衣裳鞋袜都是喊外头的裁缝来做,更不消说这等体贴玩意儿了。就只有俞如眉还记挂着尤思远,年年做几对护膝,借美娘的手赠给相公。
“你掏心掏肺地对他,他却连为你说句好话的胆子也没有,大娘一吱声他就像个老鼠似的畏畏缩缩,任他们欺负咱家。这种人对他这么好干嘛!我不送,要送你自己送。”美娘不高兴把护膝塞回去,甩手赌气。
俞如眉有些尴尬:“这也不能怪你爹,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嘴上不说心里头惦记着,不表露在明面儿上。美娘你想想,从小到大他可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对文扬也是,连重话也不曾说一句,可见他还是心疼咱们娘仨的。”
“呸呸,谁稀罕他心疼,他最疼的是二哥,今天说什么做寿,还不是打着幌子把当大官儿的请家里来拉关系,为二哥谋一个好出路!”
美娘这会儿特别恼,方才听绿竹说上次那个麻子坑洼老脸的陈大人又来了,王金桂催她快快打扮出去见客。美娘气得不行,她又不是窑|子勾栏里的粉头,见哪门子的客人!
尤文扬见美娘闹别扭,只好劝道:“总归是娘的一片心意,你就帮着送了罢。”
美娘这才不情不愿地拿过来,小嘴儿一努对俞如眉说:“娘您还是梳洗拾掇一番,待会儿我给爹说说,看他过不过来吃碗寿面。”
俞如眉喜出望外,急忙答应:“诶!你们快去吧,别晚了时辰。”
美娘和尤文扬走出小院子没多久,尤文扬忽然停下:“我有样东西忘拿了,还在屋里头。”
美娘没好气道:“哥你怎么丢三落四的,你快去拿,我不等你了。”
尤文扬又折返回去,美娘径自穿过竹林,走到半路从旁边闪出一道人影,挡住她的去路。
“尤姑娘。”
美娘被眼前的阴影吓了一跳,可这声音又太令人惊喜。她抬眸一看,温良端方的一张脸,竟是温澄海。
“温大……公子,您怎么来了?”美娘惊慌地垂下眼帘,把脸转向一旁。
原本亲昵的称呼变得生疏了,温澄海隐隐有些失落,他解释道:“我是来为令尊贺寿的,文扬叫我在这里等他,哪晓得却先遇见了你。”
现在美娘笃定她哥是有意安排俩人见面了,没想到敦厚的尤文扬也会耍这种心眼儿。美娘有些恼,却也有些遏制不住的欢喜。
理智告诉她这时该走了,可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沉,美娘怎么也迈不开步。她抿抿唇,迟疑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他似乎瘦了,竹青袍子裹在他身上空落落的。
得到了这样一句关怀,温澄海露出淡淡的喜悦,他道:“没有大碍,再养一阵便会痊愈了……咳咳——”
说没说完他却剧烈咳嗽起来,手捂着嘴咳得满脸通红,腰背都佝偻了,看起来甚是辛苦。
美娘赶紧去扶他:“来,先坐下。”
温澄海有些赧然:“咳……不碍事、歇歇、咳咳……就好了……。”
“快别说话了!”美娘把他搀到一旁的石墩上坐下,又是抚背又是捋胸口,折腾了好一阵,“好些了吗?要不你先在这儿歇,我去端杯热茶来。”
说着美娘就要去端茶水,她一转身,手却被人握住。
“别走。”
温澄海鼓起勇气牵住她的手,即使知道这样的举动很失礼很孟浪,他也没有松开。他喘息了一下,脸颊仍旧绯红一片,轻声道:“就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好吗?”
美娘缓缓转回身来,挣了挣手但没有挣脱,便由得他握住手掌,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竹林涛声哗啦,阳光透过竹叶从缝隙中洒下来,落在身上并不灼烫,反而暖暖的很舒服。这一刻似乎就是人生中最美的一刻,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消失了。
美娘一直不敢抬头看那个人,通过指尖传递过来的淡淡温暖,她好像被牵引着走出了绝望。每当她在人生低谷的时候,总有他陪着、伴着。
人间何事堪惆怅,海色西风十二楼。
园子里头,王金桂让略有姿色的绿竹去给陈大人又斟了一杯酒,让樱桃赶紧再去催美娘出来。这时,忽然听院外唱名的小厮喊道:“永嘉侯到——”
王金桂腾一下站起来,繁冗的衣摆扫到桌面打翻了杯盏,酒水淌下来把衣裳都染污了。周妈急忙去给她擦拭,王金桂却一把推开人:“让开让开!快出门去迎侯爷!”
尤思仁也被她慌慌张张扯着出去迎客,刚刚走到院子拱门口,两人便跟小侯爷狭路相逢。
谢安平穿着丝锦对豸的玄色官服,看样子是才从宫里出来,衣袍上狰狞的獬豸张牙舞爪,反衬出他一张玉面愈发清雅秀美。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尤思仁,唇角微翘有些兴师问罪的口气:“你做寿怎么不请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