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炎兴元年,公元263年,冬十月。
残阳如血。
没有风,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肃杀之色,举目远眺,群山峰峦叠嶂,蜿蜒曲折,在落日余晖下显得无比厚重和雄壮。江油戍外*,养育了一方百姓的涪水奔腾东去,千年不休。
关彝背负双手静静地矗立在城楼上,跟在他身后的马邈手按佩刀,欲言又止,但见关彝面沉如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开口。
事实上,马邈虽然只是一个裨将军,但却有兵权在手,执掌江油戍一应军机大事。而关彝虽然贵为内苑骑都尉,但谁都知道内苑骑都尉一向无定员,且多是虚封,只不过是一个空衔罢了。只是,世人又有谁不知道关家钦封汉寿亭侯爵位,其祖上云长公官拜五虎上将之首,乃大汉开国重臣,与昭烈皇帝情若手足。
沧海桑田,世事更迭,虽然自荆州失陷于东吴以来,关氏一门上下大多殁于王事,早已不复当年之荣耀和辉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关彝之父关兴自幼深得丞相诸葛孔明器重,以为少年英才,除承袭汉寿亭侯爵位外,还官至侍中、中监军,在大汉朝廷中有极高地位,而关彝早年去世的大哥关统也曾位居虎贲中郎,且贵为当朝驸马,嗣主刘禅的女婿。单就这一份尊荣就不是马邈一个小小的江油戍守将所能比的。
更何况,此番关彝来到江油戍带来的五百关氏部曲,个个体格壮健,装备精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尽皆是勇悍之辈,其气势和战斗力远非关内守兵所能望其项背的。
从关彝率兵进关以来,马邈就已经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从关彝口中得知,此番并不是受朝廷调派而来,而是关彝探知进犯大汉的西路魏兵在其统帅征西将军邓艾的亲自率领下,由阴平小路翻越摩鸠天岭准备偷袭江油戍,进而欲以江油戍为后勤基地,经由涪县、绵竹从后方袭击成都,同正在剑阁与汉军主力鏖战的东路魏兵遥相呼应,前后夹击。故此,关彝星夜率领手下五百名部曲前来江油戍相助守关。
遗憾的是,关彝带来的消息并没有引起马邈的重视。魏兵分三路犯境早已世人皆知,但他却绝难相信邓艾会亲自率兵偷袭阴平小道。毕竟,阴平小道至江油戍绵延七百余里,于路皆是高山险峰,悬崖峭壁,且沿路渺无人烟,根本不适合大军行进。
更何况,欲到江油戍,须得翻越奇险无比素有鬼门关之称的摩天绝岭,邓艾常年与汉军缠斗于陇西一带,深知陇西和川蜀周边地理环境,怎么可能会甘冒奇险将自己和万余魏兵精锐带入死地?
马邈自认自己绝不可能作出这样愚蠢的决定,而邓艾乃魏国名将,自然也不会如此冒险。
关彝没打算继续和马邈纠缠邓艾偷袭江油戍的问题。马邈表面上虽然对自己唯唯诺诺,但他看得出来,这只是马邈的敷衍和应付。这也难怪,邓艾欲偷袭阴平小道的消息确是骇人听闻,休说是马邈这等莽夫,即便是朝廷中的一众文武大员骤闻此消息,只怕也是难以相信。因此,关彝除了写表申报朝廷,并请求派兵增援江油戍之外,暂时还没有其他打算,毕竟马邈乃是朝廷授命的守关主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采用极端手段。
江油戍乃川西险隘,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誉,关彝自认为有极大的把握能够力保江油戍不失,但如果朝廷不派兵救援江油戍的话,他却没有绝对的把握全歼邓艾孤军。因而,此时等待才是最好的选择。既可以等待斥候打探邓艾的确切行踪,还能等待朝廷的援兵,进而一举歼灭偷袭的魏兵。
望着蜿蜒起伏的群山,一丝淡淡的愁绪重新蔓延上心头。自从五年前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在历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和意义的三国后期时代,他便莫名其妙成为了关兴庶子——年仅十六岁,承袭汉寿亭侯爵位的关氏第三代传人关彝,并莫名其妙承袭了他的一切所学。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转世这一说。
当大哥关统病逝之后,关彝便以关兴庶子的身份承袭了汉寿亭侯的爵位,成为了关家在朝廷的唯一血脉。目睹着大汉朝廷的腐败,在他前世模糊混沌的记忆,深知要不了多久,魏兵将会全线攻伐大汉,最终由邓艾的一旅偏师奇袭江油戍成功,并在绵竹大破诸葛武侯之子诸葛瞻,迫使嗣主刘禅纳表称降,大汉就此灭亡。而关氏满门除了远镇南中的三叔关索和四姑关银屏之外,将会全部死于庞德之子庞会手中。
亡国之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五年来,关彝也曾无数次有过迷惘和恐慌,但在命运轮回的面前,一切的失落和不安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时光飞速流逝,当关彝终于明白自己无法改变这种困境之后,他被迫接受了现实,而就是在那一刻,关彝走出了一条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路。
不得不说,关彝是一个豁达的人,既然命运轮回将自己送入到了这个时代,至少说明自己的命运有存在的必然理由。不论是悲情还是宿命,他都必须要接受这个全新的生活环境和身份。当然,从此也注定了他将要承担历史赋予的另一种使命——尽人事,挽救大汉和关氏族人的命运。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关彝通过关家皇室姻亲的关系得到嗣主的财力支持,从关氏旧有部曲中择优挑选出来五百名身体素质出众且绝对忠诚可靠的武卒组成了自己的直属部曲——血卫,在梓潼郡的深山中对他们实施了最严格的训练,并为他们量身打造了适合血卫作战特点的武器和装备。
数年时间下来,血卫的锻造成效颇丰,虽然还未真正经过战场上生与死的检验,但关彝相信,无论是单兵作战能力还是团队协作能力,他的血卫绝对不会弱于白眊兵或无当飞军等大汉前期威名赫赫的劲旅,甚至在同等乃至倍数以上兵员的基础上,完全能够和曹魏或东吴任何一支骁勇善战的精锐相抗衡。
当关彝带着血卫走出深山时,他坚信,因为他的存在,历史必然就此改写。
亡我国家,灭我关氏满门?只怕未必!
思虑间,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人未到马邈已经感觉到了来人身上传来的巨大压迫感:“少主,各项事宜皆已准备妥当。”
马邈皱了皱眉,这个关彝到底想要干什么?
关彝剑眉微扬,将马邈的表情全部收入眼底,却也不点破。回头看着身前这个身高八尺,黑面虬髯,形貌丑怪,继承了他父亲雄壮体格的年轻汉子点了点头,淡淡地道:“鄂虎,你随我有三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