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少主,小人自从成都追随少主以来,已经有三个春秋了。”
这个叫鄂虎的年轻汉子,父亲本是原越嶲太守、夷王高定帐下悍将鄂焕,在诸葛武侯讨伐蛮王孟获叛乱时投降大汉,被封为牙门将,后一直随军征战,官至抚戎将军,赐爵平夷侯,领兵镇守牂牁郡。
鄂焕戎马一生,五十岁时方才生得一子,取名鄂虎。鄂焕死后,鄂焕继承父爵,因素有勇烈之名,故此被朝廷调回成都羽林卫听用。却因酒后被人挑衅,以蛮夷异类待之,鄂虎盛怒之下,当街杀人,遂被朝廷剥夺了爵位,并打入死牢。恰好那时关彝正在挑选血卫成员,虽说鄂虎并非关氏旧有部曲,但听说他勇悍绝伦,便在嗣主面前担保救了其一条性命,并让他暂时充任帐前护卫使,统领血卫。从此之后鄂虎感于关彝恩义,遂奉关彝为少主,誓死追随在他左右。
“三个春秋,无数个血与汗交织的日子,是时候该我等大显身手了。”关彝拍了拍鄂虎厚实的肩头,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自信。
“少主,据斥候来报,阳安关失陷之后,傅佥将军下落不明,莫非……”鄂虎将阳安关失陷的战事一一向关彝作了汇报。
关彝点点头,心头却抹过一丝莫名的悲伤。钟会领兵攻袭阳安关,傅佥引五千精兵据守不出,却被一同守城的副将蒋舒诈称出关迎敌,实则开关投降了魏军,魏将胡烈与其子胡渊趁机斩落关锁,挥军抢关,傅佥与手下数百亲卫部曲尽皆力战而死。
关彝与傅佥私交甚笃,隐居梓潼训练血卫时,曾经多次写信警示傅佥,一旦魏兵攻打关口,只宜坚守城池,切勿轻身涉险下关与魏兵交战,同时还需得密切防备他人心有异念。至于关彝所说的他人,相信傅佥心里应当是了然于胸的。
“只盼傅将军吉人天相,能够化险为夷。”关彝轻叹一声,如果不是因为江油戍的安危关系着大汉的兴衰存亡,他绝对不会坐视傅佥在阳安关遇险,但眼下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期盼傅佥在收到自己的警示之后,能够多留一个心眼,死里逃生。
沉默中,关外一骑马飞驰而来,蹄声笃笃,溅起一串尘土,片刻之间已经飞身进关,鄂虎快步迎了过去,不一会返回来道:“少主,斥候已探知确切消息,钟会遣帐下大将田章协助邓艾,于广武大破我军三校人马,我军二千多个兄弟全部战死,无一生还。西线魏军三万人马沿阴平小道立下十余个营寨,延绵有如长蛇之势,邓艾亲率一万精锐前锋人马已经越过摩天岭,并令麾下大将师纂和其子邓忠为先锋,杀奔江油戍而来,按路程来算,再有三个时辰便到关下了。”
马邈张大嘴巴,手脚微微颤抖,满眼尽是骇然之色,没想到邓艾居然真的冒险从阴平偷渡而来。
关彝将他神色尽收眼底,心中暗叹不已。朝廷以此人为将,江油戍怎能不拱手送给魏兵?心中念转,缓缓地道:“马将军,邓艾亲率魏国雍凉精锐偷袭江油戍,情势危急,还望将军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马邈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苦着脸道:“这个……小将军有所不知,魏兵足有一万精锐,而我江油戍不过二千老弱之兵,只怕守不住此关。”
关彝皱了皱眉头,眼中掠过一丝冷厉。马邈心思不言而明,未见魏军便已经存下了投降之心,看来此人果然便是那种贪生畏死之辈,全无用处。眼下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是时候作决定了。心中念转,便不再犹豫,冷冷地道:“既如此,便只好暂时委屈马将军了。”
“少将军这话何意?”马邈虽然心慌,但却不傻,闻言立时听出了关彝话里的不善之音。
关彝仰首看天,淡淡地道:“接管江油戍!”
马邈又惊又怒,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一把明晃晃的斩马刀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身后传来鄂虎冷冷的声音:“马将军,得罪了!”
马邈惊魂未定,斩马刀传来的丝丝寒意直浸脑门,好不容易稳住心神,颤声道:“少将军,你,你这是为何?”
变故突生,城墙上的守关士兵在马邈几个贴身心腹的带领下迅速将关彝等人团团围住,但因为主将已经被鄂虎制住,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关彝神色不变,冷冷地扫了一眼身前的守关士兵,挥手让护在身前的贴身十八骑血卫退后,凝视着越聚越多的守关将士,高声道:“众位兄弟且听我一言:想必诸位都已经知道,魏将邓艾亲自率兵偷渡阴平小道,目前魏兵先锋部队距离此关已不足百里!然而,守关主将马邈深受皇恩,却不思报效国家,魏兵未至便已暗存投敌之心,意欲将此关献于魏军,关某不得已这才出此下策。”
马邈心神慌乱,豆大的汗珠滚落脑门,畏敌投降乃是株连三族的大罪,按蜀科当处以极刑,关彝如此说,无非是让他坐实了这个罪名,同时也可以堵住手下军士的嘴。马邈原本打算辩解,但却苦于被鄂虎拿刀逼住咽喉要害,哪里还敢开口?
关彝一番话中气十足,守关士兵无不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心中暗自鄙视马邈贪生怕死的懦夫行径,便是马邈贴身的几个心腹也暗自汗颜,不敢多言。但眼下局势不明,虽然心里已经偏向于关彝,但因无人领头,一时间也没有人吭声。
关彝凝目顾盼,心中底气更足,高声接道:“关某不敢相瞒众位兄弟,朝廷此刻还不知道魏兵偷渡阴平的消息,因此也没有诏谕令我接管江油戍。但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魏兵犯境,关某身为关氏后人,深荷国恩,岂能坐视不管?今日之事,日后朝廷若是怪罪下来,皆由我关某一力承担,与众位兄弟毫无相干。眼下情势危急,关某只想问众位兄弟一句,尔等既为jūn_rén ,不知是否愿助关某一臂之力?”
最后一句话,关彝几乎是厉声而出。这一把火烧下来,守关士兵心神大震,关氏满门忠烈,丹心可昭日月,在关彝的攻心之下,绝大部分不由自主地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军器。沉默中,一个三十左右手持长刀的壮汉大步上前,将长刀使劲往地上一插,大声叫道:“末将乃江油戍副将陈烈,愿听候将军差遣。”
现场情势本来已是一边倒的局面,有人带头,顷刻之间便成燎原之势,守关士兵顿时轰然响应,马邈的几个贴身心腹一来惊惧于关彝声威,二来见群情激奋,若是不顺应时势,势必讨不了什么好,是以没怎么权衡,便加入了支持关彝的队伍中。
关彝看着一脸死灰的马邈,突然想到了他那个曾以死相谏,被人赞颂敬仰的妻子李氏,心中暗自感叹造物弄人,不知受马邈的拖累,她的人生又会因此发生怎样的转折变化?好在此刻江油戍由自己说了算,李氏既有贤名,关彝自然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吩咐鄂虎令谕三军,罪只在马邈一人,其家属亲眷不问,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惊扰马府。
注:江油戍,即今四川平武县南坝镇江油戍,系昭烈皇帝刘备入川以后,于建安二十四年建立的军事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