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难过的也不是因为手术,而是我和他之间…”
“嗯?”
“我和他之间……”有些话抵到嘴边还是无法表述,常安只能再度低下头去,周勀瞬间就明白了,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把人揽到怀里。
或许是情愫无法安放,也或许是一直无人可分担的痛苦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依靠,常安手臂随之主动缠上周勀的肩,往他怀里埋得更深。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从我妈妈离开,到他把我送去伦敦,再到外婆去世……我心里清楚自己不该怨他,他是我父亲,就算他犯了弥天大错,他也是我父亲,可是有时候又做不到,经常想,妈妈因为他的背叛离开人世,他转身就把瑛姨和佳卉接了回来,包括外婆去世他都没有露下脸,为什么,他是铁石心肠吗?”
“但是你又觉得恨他的时候自己很痛苦。”
“对,一边恨,一边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明明是最亲的亲人,情绪在这时候就变得极端脆弱矛盾,无法憎怨,又无法亲近,唯一能做的便是“懦弱”式的逃避,远离,想要借此来自欺欺人地忽略这层关系,可是怎么忽略得了呢?血溶于水,血脉相连,最后剩给她的便是这种禁锢般的痛苦。
这么多年了,她摆脱不了,又走不出去,最后全都变成心里的酸楚和孤独。
这些周勀都懂,正因为懂,他才觉得更加心疼。
“好了,好了…”他摸着常安的头把人裹得更紧,常安埋于他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和滚热,肩膀开始慢慢抖。
周勀绷紧下颌,也不再哄,只是垂头一点点吻着她的头顶和耳根,直至怀里的哭声终于漏出来,他才用双掌捧住常安的脸让她抬头,目光直视,一个泪眼朦胧,一个心疼万分。
“明天上午我把时间空出来,陪你一起去医院,不哭了,嗯?”声音低柔无比,混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入春了,万物开始苏醒……
常安心里揪揪得疼,却是泪中绽放一丝笑,“周勀,谢谢你!”
周勀勾唇,“谢我?谢我什么?”
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
谢你在我最孤独的时候陪伴;
也谢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予拥抱和温暖。
可是这些话常安自是不会说出来,只是嘴角晕着笑,攀住周勀的脖子在他唇角落了一个吻,周勀眉心抽紧,手下用力,猛地就把常安压到了沙发上。
常安惊呼,可下一秒叫声就被周勀的吻堵住,一番肆烈,周勀克制得青筋暴起,狠狠厮磨她的锁骨。
不算亮的客厅内响起男人压抑难耐的低吼,“你是故意的对吗?知道我现在还办不了你,嗯?小东西…”
……
第二天一大早周勀便带着常安去了医院,常望德已经早一晚就住进了干部病房,两人走到走廊就听到病房里的声音,应该挤了好些人。
常安脚步莫名顿了顿。
“怎么了,不进去?”周勀发现她脸色异常,问。
常安低头不说话,周勀无奈笑了笑,干脆牵起她的手,“好了,走吧!”
大掌裹着她冰凉的手指,常安就那么被他牵着走到病房门口,果然,里头院长医生主任护士小保姆警卫队长哗啦啦在床前围了一圈。
常安脚步又定了下来,“我…”
“姐,姐……爸,姐来了!”常佳卉不知怎么就这么眼尖,直接从人群里面窜出来冲门口喊,紧接着魏素瑛也走了过来。
“快进来吧,你爸刚还说呢…”
这下常安已经丝毫没有再缩回去的余地,周勀握住她的手也紧了紧,“进去吧!”牵着常安走进病房,原本围在床前的人都自动散开。
病房大,从门口大概也要走几十米,直至常安走到病床前面,病床上的男人已经换好了病服,脸色灰白,眼皮无力,只是在看到常安的那一瞬眸中生了一丝光。
常安立定,喉咙堵紧,周勀在她指端轻轻捏了下,她反应过来,喊:“…爸!”
周勀也跟着喊:“爸!”
原本没什么神气的常望德终于笑出来,“来啦?跟你瑛姨说不用给你们打电话,就是一个小手术,还平白让人担心。”
旁边魏素瑛立刻抢白:“是啊,昨天电话里我也只是这么说的,微创,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可孩子们不听啊,小安非要过来,这不你看,一大早就都过来了…”她说话总是最好听,常望德嘴上没说什么,但眼底的笑容明显浓了很多。
常安也已经适应了初初进来的不自在,往床前又走了点,“现在情况怎么样?”
常望德起身,干脆坐到床沿上,“没什么问题。”
“那医生怎么说?”
后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上前,大概也知道常安的身份,很主动地跟她介绍了一下情况,介绍完时间尚有宽裕,可满当当一屋子人,说话也不方便,于是魏素瑛就张罗着先散掉。
在场各位也都有眼力,于是纷纷跟常望德打完招呼出去。
病房里总算都空了出来,魏素瑛给常佳卉使眼色,“走,陪我出去买点东西。”
常佳卉还拎不清,“买什么啊大清早。”
气得魏素瑛直翻眼,“叫你去就去,哪那么多问题!”干脆过去拽起常佳卉就往外去,只听到一窜啊啊啊的鬼叫声,总算被拽出门,病房里一时清静,只剩下常安,周勀和常望德三个人,只是三人以很奇怪的气氛沉默,最后还是周勀打破僵局,“爸,什么时候手术。”
常望德回答:“安排了九点半。”
周勀:“那还有半个多小时!”
常望德:“是啊,不过手术时间不长,你公司最近挺忙的吧?忙就先去上班吧,不需要这么多人都在医院守着我,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周勀笑了笑:“还好,少去一天耽误不了什么事,我陪常安在这等一会儿。”
常望德眸光微定,又往左边常安的方向瞄了眼,突然转了话锋,“阿勀啊,前两天你们公司的事我也了解了一些,不过这段时间我身体一直不大好,手里事情又多,也就没抽出时间过问,等手术完了找时间回家吃顿饭,到时候好好聊聊,到底怎么回事!”后半段渐渐又从病态中显出领导的威仪。
周勀应声,又说:“不急,还是等您养好身体要紧,更何况这事我能处理,爸,您就不必操心了。”
常望德听完幽幽舒口气,“你能处理就好,不过你该不会事后怪我这个当岳父的袖手旁观吧?”
言语间常安隐约听出一丝意味,目光扫过去在周勀与常望德之间游了一圈。
周勀始终那张脸,半含着笑容,“您言重了,我清楚您的处事方式,所以谈不上什么袖手旁观,只是不方便出面而已。”
至此常望德才真正舒心笑出来。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大约九点左右护士和医生进来,要给常望德做术前检查和准备。
魏素瑛带着常佳卉也“掐着点”回来了,一大家子人暂且放下最近的“隔阂”,一起把常望德送到了手术室门口。
家属不得入内。
常佳卉嘴最快,早凑到推床前面去跟父亲打气,“爸,加油,你最棒!”还握拳做了个奋起的动作,弄得常望德哭笑不得,挥手,“行了,没个正形!”
之后是魏素瑛,不过她的表达方式自然没有常佳卉那么热烈,只是拍了下常望德的肩膀,“放心吧,老常,会没事的!”嘴上这么说,可眼神中的担忧却十分浓郁。
倒是常望德似乎比任何一个人都显得淡然,毕竟是当过兵扛过枪也经历过大风浪的人了,这会儿翻手也拍了下魏素瑛的手背:“行了,不过就一个微创,你看看你,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一句“生离死别”,常安身子不知怎么就晃了晃,周勀看了她一眼,“你不过去说一声?”
常安看着几步之外围在床前的魏素瑛和常佳卉,感觉他们才是和和融融的一家人。
“我就不用了把…”她站在这仿佛一个局外人,又何必去打扰插一脚,更何况她也完全插不进去。
九点半手术准时开始。
一大堆人在门口候着,就连院长也亲自作陪。
“胆囊切除是一个很小的微创手术,而且我们薛主任在这方面很权威,所以您不必过于担心。”边陪边安慰魏素瑛。
旁边一直跟着她的那个小保姆也帮着劝,“是呐太太,您看这么好的医生帮常伯伯看病,肯定没事的啦,您放宽心。”
周勀留神对面的动静,伸手握住常安的手指,她似乎一直陷在沉思中,不自觉地抖了抖,等周勀将她整个手掌包住才发觉她手心里都是汗。
“担心?”
她不吱声,周勀苦笑,“既然担心为什么连跟他说句话都不愿意?”
是啊,为什么呢?
常安抽出手痛苦地盖在脸上,旁人怎么能完全体会她的心情?
说是小手术,可好歹也是需要从体内切除一样东西。
时间一点点流逝,半个多小时后手术室那边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周勀手机却响了好几次,他都直接摁掉,最后一次的时候常安笑了笑:“没事的,你去接一下吧,说不定有急事!”
他拿了手机朝楼道那边走,刚好对方又将电话打了进来。
周勀接听,“喂!”
“周总,这么忙呐,电话都打不通?”
周勀插着裤兜笑了笑:“有点私事,在医院,不知道何董找我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事是肯定有的,只是…你在医院是吧,也不方便,要不这样吧,下午我去你公司一趟,见面聊?”
常安见周勀回来,脸色放得挺沉。
她好奇问:“怎么了,有事?”
周勀收了手机,眸光落下来,“没什么!”
“真没什么?”
“公司里的事,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