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见鳄潭之旁绘得有一条通道,登时精神大振。杨过将图样对照鳄潭的形势,说道:“若图上所绘不虚,那么从这通道过去,必另有出路。只是……”绿萼接口道:“奇在这通道一路斜着向下,鳄潭已深在地底,再向下斜,却通往何处?”图上通道到羊皮之边而尽,不知通到什么所在。
杨过道:“这鳄潭的事,你爹爹或大师兄曾说起过么?”绿萼摇头道:“直到今日,我才知丹房下面潜伏着这许多可怕家伙,只怕大师兄也未必知悉。可是……可是,养这许多鳄鱼,定须时时喂东西给它们吃,爹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父亲的阴狠,忍不住发抖。
杨过打量周遭情势,见岩石后面有一团黑黝黝影子,似是通道入口,但隔得远了,不易瞧得清楚,心想:“就算这真是通道,其中不知还养着什么猛恶怪物,遇上了说不定凶险更大。然而总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反正是死,不如冒险求生。只要把公孙姑娘救出危境,将绝情丹送入姑姑口中,那便好了。”将匕首交在绿萼手中,道:“我过去看看,你提防鳄鱼。”左足在岩上一点,已飞入潭中。绿萼惊呼一声。杨过右足踏在死鳄肚上,借劲跃起,接着左足在一头鳄鱼的背上一点。那鳄鱼直往水底沉落,杨过却已跃到对岸,贴身岩上,反手探去,叫道:“这里果然是个大洞!”
公孙绿萼轻功远不如他,不敢这般纵跃过去。杨过心想若回去背负,二人身重加在一起,不但飞跃不便,而且鳄鱼也借力不起,事到如今只有冒险到底,叫道:“公孙姑娘,你将长袍浸湿了丢过来。”绿萼不明他用意,但依言照做,除下长袍,在潭水中浸湿了,迅速提起,打了两个结,成为一个圆球,叫道:“来啦!”运劲投掷过去。
杨过伸手接住,解开了结,在岩壁上找了个立足之地,左手牢牢抓住一块凸出的岩角,右手舞动浸湿了的长袍,说道:“你仔细听着声音。”将长袍向前送出,回腕挥击,啪的一声,长袍打在洞口。他连击三下,问道:“你知道洞口的所在了?”绿萼听声辨形,捉摸到了远近方位,说道:“知道啦。”杨过道:“你跳起身来,抓住长袍,我将你拉过来。”
绿萼尽力睁大双眼,望出去始终黑漆漆的一团,甚是害怕,说道:“我不……我……”杨过道:“不用怕,如抓不住长袍摔在潭里,我立刻跳下来救你。咱们先前尚且不怕鳄鱼,有了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还怕何来?”说着呼的一声,挥出长袍。
公孙绿萼一咬牙,双足在岩上力撑,身子已飞在半空,听着长袍在空中挥动的声音,双手齐出,右手抓住了长袍下摆,左手却抓了个空。杨过只觉手上一沉,抖腕急挥,将绿萼送到了洞口,生怕她立足不定,长袍一挥出,立即便跟着跃去,在她腰间轻轻一托,将她托起,稳稳坐在洞边。
公孙绿萼大喜,叫道:“行啦,你这主意真高。”杨过笑道:“这洞里可不知有什么古怪的毒物猛兽,咱们只好听天由命了。”说着弓身钻进洞里。绿萼将匕首递给他,道:“你拿着。”接过杨过递来的长袍,穿在身上。
洞口极窄,二人只得膝行而爬,由于鳄潭水气蒸浸,洞中潮湿滑溜,腥臭难闻。杨过一面爬,一面笑道:“今日早晨你我在朝阳下同赏情花,满山锦绣,鸟语花香,过不了几个时辰却到了这地方,我可真将你累得惨了。”绿萼道:“这那怪得你?”
二人爬行了一阵,隧洞渐宽,已可直立行走,行了良久,始终不到尽头,地下却越来越平。杨过笑道:“啊哈,瞧这模样咱们是苦尽甘来,渐入佳境。”绿萼叹道:“杨大哥,你心里不快活,不必故意逗我乐子……”一言未毕,猛听得左首传来一阵大笑之声:“哈哈,哈哈,哈哈!”
这几下明明是笑声,听来却与号哭一般,声音是“哈哈,哈哈”,语调却异常的凄凉悲切。杨过与绿萼一生之中都从未听到过这般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声音,何况在这黑漆漆的隧洞之中,猝不及防的突然闻此异声,比遇到任何凶狠的毒蛇怪物更令他二人心惊胆战。杨过算得大胆,却也不禁跳起身来,脑门在洞顶一撞,好不疼痛。绿萼更吓得遍体冷汗,毛骨悚然,投身入怀,一把抱住了他脖子。
二人实不知如何是好,进是不敢,退又不甘。绿萼低声问道:“是鬼么?”这三字声音极低,不料左首那声音又是一阵哭笑,叫道:“不错,我是鬼,我是鬼,哈哈,哈哈!”绿萼双手更紧紧抱住杨过脖子,不敢松手。杨过也伸臂搂住她腰,以示安慰。
杨过心想:“他既自称是鬼,便不是鬼。”朗声说道:“在下杨过,与公孙姑娘二人遇难,但求逃命,对旁人绝无歹意……”那人突然插口道:“公孙姑娘?什么公孙姑娘?”杨过道:“公孙谷主的女儿,公孙绿萼。”那边就此再无半点声息,似乎此人忽然之间无影无踪的消失了。当那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之际,二人已恐惧异常,此时突然寂静无声,在黑暗之中更感到说不出的惊怖,相互依偎在一起,不敢言动。绿萼抱住杨过身子,不住颤抖。
过了良久,那人突然喝道:“什么公孙谷主,是公孙止么?”语意之中,充满着怒气,但已听得出是女子声音。绿萼大着胆子应道:“我爹爹确是单名一个‘止’字,老前辈可识得家父么?”那人嘿嘿冷笑,道:“我识得他么?嘿嘿,我识得他么?”绿萼不敢接口,只有默不作声。又过半晌,那声音又喝道:“你叫什么名字?”绿萼道:“晚辈小名绿萼,红绿之绿,花萼之萼。”那人哼了一声,问道:“你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生的?”
绿萼心想这怪人问我生辰八字干么,只怕要以此使妖法加害,在杨过耳边低声道:“我说得么?”杨过尚未回答,那人冷笑道:“你是甲申年二月初三的生日,戌时生,对不对?”绿萼大吃一惊,叫问:“你……你……怎知道?”
突然之间,她心中忽生一股难以解说的异感,深知洞中怪人决不致加害自己,当下从杨过身畔抢过,迅速向前奔去,转了两个弯,眼前斗然亮光耀目,只见一个半身赤裸的秃头婆婆盘膝坐在地下,满脸严肃,凛然生威。
绿萼“啊”的一声惊呼,呆呆站着。杨过怕她有失,忙跟了进去。
但见那老婆婆所坐之处是个天然生成的石窟,深不见尽头,顶上有个圆径丈许的大孔,日光从孔中透射进来,只是那大孔离地一百余丈,这老婆婆多半不小心从孔中掉了进来,从此不能出去。这石窟深处地底,纵在窟中大声呼叫,上面有人经过也未必听见,但她从这般高处掉下来如何不死,确是奇了。见石窟中日光所及处生了不少大枣树,难道她恰好掉在树上,因而竟得活命?杨过见她仅以若干树皮树叶遮体,想是在这石窟中年深日久,衣服已破烂净尽。
那婆婆对杨过就如视而不见,眼光上下只打量绿萼,忽而凄然一笑,道:“姑娘,你长得好美啊。”绿萼报以一笑,走上一步,万福施礼,道:“老前辈,你好。”
那婆婆仰天大笑,声音仍哭不像哭、笑不像笑,说道:“老前辈?哈哈,我好,我好,哈哈,哈哈!”说到后来,脸上满是怒容。绿萼不知这句问安之言如何得罪了她,心下惶恐,回头望着杨过求援。杨过心想这老婆婆在石窟中耽了这么久,心智失常,势所难免,便向绿萼摇摇头,微微一笑,示意不必与她当真,左右打量地形,思忖如何攀援出去。头顶石孔离地虽高,凭着自己轻功,要冒险出去也未必定然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