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却全神注视那婆婆,但见她头发稀疏,几已全秃,满面皱纹,然而双目炯炯有神。那婆婆也目不转瞬的望着绿萼,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把杨过撇在一旁,不加理睬。那婆婆看了一会,忽然问道:“你今年几岁啦?”绿萼道:“我今年十八岁。”那婆婆喟然道:“你都十八岁了。你左边腰间有个朱砂印记,是不是?”
绿萼又大吃一惊,心想:“我身上这个红记,连爹爹也未必知道,这个深藏地底的婆婆怎能如此明白?她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瞧来她必与我家有极密切的关连。”柔声问道:“婆婆,你定然识得我爹爹,也识得我去世了的妈妈,是不是?”那婆婆一怔,说道:“你去世了的妈妈?哈哈,我自然识得。”突然语音声厉,喝道:“你腰间有没红记?快解开给我看。若有半句虚言,叫你命丧当地。”
绿萼回头向杨过望了一眼,红晕满颊。杨过忙转过头去,背向着她。绿萼解开长袍,拉起中衣,露出雪白晶莹的腰身,果然有一颗拇指大的殷红斑记,红白相映,犹似雪中红梅一般,甚是可爱。
那婆婆只瞧了一眼,已全身颤动,泪水盈眶,忽地双手张开,叫道:“我的亲亲宝贝儿啊,你妈想得你好苦。”
绿萼瞧着她脸色,突然天性激动,抢上去扑在她身上,哭叫:“妈妈,妈妈!”
杨过听得背后二人一个叫宝贝儿,一个叫妈,不由得大吃一惊,回过身来,只见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绿萼的背心起伏不已,那婆婆脸上却涕泪纵横,心想:“难道这婆婆竟是公孙姑娘的母亲?”
只见那婆婆蓦地里双眉竖起,脸现杀气,就如公孙谷主出手之时一模一样,杨过暗叫:“不好。”抢上一步,怕她加害绿萼,却见她伸手在绿萼肩上轻轻一推,喝道:“站开些,我来问你。”绿萼一怔,离开她身子,又叫了一声:“妈!”
那婆婆厉声道:“公孙止叫你来干么?要你花言巧语来骗我,是不是?”绿萼摇头,叫道:“妈,原来你还在世上,妈!”脸上的神色又欢喜,又难过,这显是母女真情,那里能有半点作伪?那婆婆却仍厉声问道:“公孙止说我死了,是不是?”绿萼道:“女儿苦了十多年,只道真是个无母的孤儿,原来妈好端端的活着,我今天真好欢喜啊。”那婆婆指着杨过道:“他是谁?你带着他来干么?”
绿萼道:“妈,你听我说。”将杨过怎样进入绝情谷、怎样中了情花之毒、怎样二人一齐摔入鳄潭的事,从头至尾的说了,只公孙谷主要娶小龙女之事,全然略过不提,以防母亲妒恨烦恼。
那婆婆遇到她说得含糊之处,一点点的提出细问。绿萼除了小龙女之事以外,其余毫不隐瞒。那婆婆越听脸色越平和,瞧向杨过的脸色也一眼比一眼亲切。听到绿萼说及杨过如何杀鳄、如何相护等情,那婆婆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很好!小伙子,也不枉我女儿看中了你。”绿萼红晕满脸,低下了头。
杨过心想这其中的诸般关节,此时不便细谈,说道:“公孙伯母,咱们先得想个计较,如何出去?”那婆婆突然脸色一沉,喝道:“什么公孙伯母!‘公孙伯母’这四字,你从此再也休得出口。你莫瞧我手足无力,我要杀你可易如反掌。”突然波的一声,口中飞出一物,铮的一响,打在杨过手中所握的那柄匕首刃上。
杨过只觉手臂剧震,五指竟拿捏不住,当的一声,匕首落地。他大惊之下,急向后跃,只见匕首之旁是个枣核,在地下兀自滴溜溜的急转。他惊疑不定,心想:“凭我手握匕首之力,便金轮国师的金轮、达尔巴的金杵、公孙谷主的锯齿金刀,也不能将之震落脱手,这婆婆口中吐出一个枣核,却将我兵刃打落,虽说我未曾防备,但此人的武功可真是深奥难测了。”
绿萼见他脸上变色,忙道:“杨大哥,我妈决不会害你。”走过去拉着他手,转头向母亲道:“妈,你教他怎么称呼,也就是了。他可不知道啊。”
那婆婆嘿嘿一笑,说道:“好,老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江湖上人称‘铁掌莲花裘千尺’的便是。你叫我什么?嘿嘿,还不跪下磕头,称一声‘岳母大人’吗?”
绿萼忙道:“妈,你不知道,杨大哥跟女儿清清白白,他……他对女儿全是一片好意,别无他念。”裘千尺怒道:“哼,清清白白?别无他念?你的衣服呢?干么你只穿贴身小衣,却披着他的袍子?”突然提高嗓子,尖声说道:“这姓杨的如想学那公孙止这般薄幸无耻,我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姓杨的,你娶我女儿不娶?”
杨过见她说话疯疯颠颠,不可理喻,怎地见面没说得几句话,就迫自己娶她女儿?但若率言拒绝,不免当场令绿萼十分难堪。何况这婆婆武功极高,脾气又怪,自己稍有应对不善,只怕她立时会施杀手,眼下三人同陷石窟之内,总是先寻脱身之计要紧,微微一笑,说道:“老前辈可请放心,公孙姑娘舍命救我,杨过决非没心肝的男子,此恩此德,终生不敢有忘。”这几句话说得极是滑头,虽非答应娶绿萼为妻,但裘千尺听来却甚为顺耳。她点点头道:“这就好了。”
绿萼自然明白杨过的心意,向他望了一眼,目光中大有幽怨之色,垂首不言,过了半晌,向裘千尺道:“妈,你怎会在这里?爹爹怎么又说你已经过世,害得女儿伤心了十几年?倘若女儿早知你在这儿,拚着性命不要,也早来寻你啦。”她见母亲上身赤裸,如将杨过的袍子给她穿上,自己不免衣衫不周,当下撕落袍子的前后襟,给母亲披在肩头。
杨过心想程英所缝的这件袍子落得如此下场,上面还经小龙女缝补过,心中一阵难过,触动情花之毒,全身又感到一阵剧烈疼痛。裘千尺见了,脸上一动,右手颤抖着探入怀中,似欲取什么东西,但转念一想,仍空手伸出。
绿萼从母亲的神色与举动之中瞧出了些端倪,求道:“妈,杨大哥身上这情花之毒,你能设法给治治么?”裘千尺淡淡的道:“我陷在此处自身难保,别人不能救我,我又怎能相救旁人?”绿萼急道:“妈,你救了杨大哥,他自会救你。便是你不救他,杨大哥也必定尽力助你。杨大哥,你说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