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佛门与幕后黑手有何交易的话,一切的不正常,都能解释得通。
张掖、酒泉、西海等凉州大郡,与其说是汉人的郡县,倒不如说是附庸于大齐的,遍布异族的西域诸国得地盘。在这些地方,道教势力薄弱到可以忽略不计,虔诚的佛教信徒则布满西域各地。更何况,与颇为排斥佛教的大齐世家相比,无论是羌人还是匈奴人,对佛教教义的接受,都是非常高的。
与其在道教的排斥打压之下,艰难地发展自己的道统与传承,还不如扶植另一个支持自己的统治者,让佛教成为国教,凌驾于道教之上。佛教有这样的想法,完全不习惯,不是么?
“这次的辩论,一定不能让佛门赢。”许徽再看了一遍密信,沉默了很久,才异常笃定且坚决地说,“不仅如此,我们还必须挑拨得他们内部乱起来,哪一方都需要寻求我们的支持。只有他们斗,我们才能安全,或者说,汉人才能安全。”
说到这里,许徽秀眉微蹙,说:“只可惜,北地佛门地位最高者,无非阿含学派与毗昙学派,无论扶植哪一方,都可能会让另一方彻底崩溃,无法维系佛门的平衡。若是能找出第三个学派,加以扶植,局势定能一变,可……”佛教本就是这些年才传过来的,以梵文书写的佛经对大齐诸多名士来说,不,哪怕对西域来的高僧来说,想准确无误,通晓意义地将之翻译出来,也是一项极为艰苦,难度非常高的工作。是以许多高僧翻译之时,往往会赠送请柬,广邀名士,一同商讨助译。想从本来就不多的佛门经典之中,翻出一套能与阿含、毗昙两学派媲美的第三方学派,谈何容易?
听见孙女寥寥数语点出中心,许泽轻轻点了点头,又递给了许徽一卷书帛,许徽疑惑地接过这略显陈旧的书帛,就见熟悉的章草字迹,勾勒书帛第一列的几个大字。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般若?
许徽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学派,似乎就是靠着几十年前支难禅师翻译的十卷《道行般若经》以及一些附属的系列典籍撑场子,并未引起世人多大的重视,哪怕是佛门,对之也没有投以特殊的关注,祖父却在这时候,拿出般若学派的经典给她……压下心中的疑惑,许徽认真看过去,并轻声朗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等等,五蕴皆空?”
短暂的惊讶之后,许徽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短短几百字的心经,被她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二三十遍,才放下手中的书帛,长抒一口气,声音疲倦又无力:“这本经书若是传出去,定会引得整个佛门,不,应该说是整个学界的震动。五蕴皆空,五蕴皆空……阿含与毗昙的教义写明,世间万物由色、受、想、行、识五蕴组成,唯有舍弃五蕴,才能摆脱生死轮回,到达涅槃的境界。可般若,不,心经经中竟说,它们都是空无。这样一来,佛教徒追求的证菩提,至佛法,还有何用?”
听许徽带了些举动的声音,许泽缓步走到书架前,望着书架中部一堆陈旧的书帛,许久才问:“徽儿觉得,般若与阿含,哪个更能被百姓所接受?”
“单凭一本心经,孙女看不出优劣。”许徽极中肯地说,“祖父若想将般若学派扶植起来,很难,毕竟般若的教义,与如今的佛门教义有很大的不同,是对‘正统’的挑战。一旦成长,定会遭到佛门各派极强烈的打压。除非般若学派拥有更多的,更让人无从否定,只觉得满室余香的典籍,才拥有一争之力。”
许泽闻言,又抽出一卷书帛,扔给许徽。许徽一看,发现果然是同一个系列的,这卷书帛的名字叫做——《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正当她翻阅金刚经的时候,许亨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允许之后方推门而入,见祖父与妹妹的神情都极严肃,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就看见许徽将手中的密信与心经递了过来,自己则低下头,继续翻阅金刚经。
许泽接过两样东西,才翻了几眼,也流露些微的震惊之色。
两兄妹传阅金刚经,几番讨论之后,许亨才感慨道:“般若学派的种种说法,的确有与毗昙、阿含一争之力,可若没有更多的典籍作为支撑,想发展很难。”
许泽的右手触摸陈旧的书帛,似是不以为意地反问:“何以见得?”
“无论毗昙还是阿含,都坚持五蕴论,唯有般若独树一帜,提出五蕴皆空之理,恰与玄学之中‘贵无’学派坚持得‘以无为本,开物成务’相似。‘贵无’、‘崇有’与‘独化’乃是玄学三大本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哪怕是他们,也希望得到自己所看不起的佛学得支持。”许亨才思敏捷,举一反三,他想都不用想,直接用玄学的理论来解释般若的教义,“无为,故无形而不因;无欲,故无事而不适。无形而不因,故能开物;无事而不适,故能成务。成务者即万有,而自彼开物者,使天下兼而忘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