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兴平十三年,七月初九。
虽说这一日恰巧赶上立秋,可三伏未过,天气还是酷热难当。哪怕坐在树荫下,襄垣县令楚恒还是会时不时地取出帕子,擦拭沁出的汗珠。
站在最好位置,享受最浓密冠盖带来阴凉,还有仆役帮忙打扇的他尚且热成这样,可想而知,跟随他来的诸多官吏会是什么感受。若是换做平常,他们早呆在自己家中,舒舒服服地享用吊在井中许久,已变得凉飕飕的些许瓜果,眯着眼睛,被温婉可人的婢女打扇按摩。可唯有今天,他们不能。因为许徽前几日就修了书,命轻骑中人快马加鞭赶到襄垣,将之交给楚恒,说是立秋之日,大军就会到达襄垣县外。
想到书信内容,又擦了一把汗的楚恒,实在有点埋怨许徽时间卡得太不巧了。若是她带着大军早一天来,自然由她来主持这迎秋祭祀,谁也不用多等;若是她带着大军晚一天,楚恒自然带着诸位官吏将祭祀给举办完了。偏偏许徽不早不晚,就是赶在立秋这一天到,若是楚恒敢贪恋方便,想抢先将迎秋祭祀给举行了。别说他身后跟的一大批官吏会不会同意,未赶上祭祀的军中之人,绝对能将他给生吞活剥了。
楚恒正在心中埋怨许徽,就见自个儿派去探情况的两个州郡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一见到上官,话都说不稳,抖抖索索了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来了!”
诸位官吏一听,连忙站起来,整衣肃冠,随意抹了最后一把之后,就将帕子塞到衣袖里。打扇的仆役得了主子的眼色,收了扇子与木凳,无声无息地退下,楚恒站在队伍的最前头,襄垣县尉庞杰站在他半步之后,带着襄垣县一干文官武将,昂首挺胸地等待大军的到来。
他们保持这般姿态,约莫站了一炷香时间,许多养尊处优,动辄以牛车板舆代步,哪怕方才也一直坐着的官员便脚酸腿麻,左挪右动,不住换动姿势。楚恒刚想叫报信的人过来痛斥一顿,却感觉到脚下大地隐隐震动,知对方快来了,连忙昂首挺胸,站姿保持得更加标准。
不消片刻,乌压压的队伍,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整支部队之中,最夺人眼球的,当属队伍正前方十二名壮汉轮流扛起,黑底红纹,迎风飘扬的两面旗帜。旗帜上头,唯有由许泽亲笔所书,上党最优秀三十位绣娘夜以继日,呕心沥血年余的隶书“许”字。待队伍行走得近了一些,再定睛一瞧,如林刀戟冰冷锋锐的尖端,在炽热的阳光下,都生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仿佛将四周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分,也让楚恒的双腿为之一软,不住哆嗦,喃喃道:“当真是……难得的……强军……”
楚恒是外行,顶多只能看看热闹,被如此阵势吓住丝毫不稀奇。庞杰能做到县尉之职,自然有点眼力,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渐渐行来,绵延成长龙的队伍许久,在摸出了几分门道的同时,也微微皱眉。
这支jūn_duì 的主帅,乃是一个二八妙龄少女的事情,楚恒与庞杰也都是知道的。一听见这个消息,楚恒就撇撇嘴,说许徽聪明不假,但要统兵尚欠了几分火候,绝对是个泥塑木胎,真正的决策,都是领着分部兵马的人做呢!可如今看着……许徽是不是泥塑木胎,庞杰还不知道,毕竟他不知军中决策谁做。但他明白,这支jūn_duì 中定有高明之士,还必须有威望颇高的存在。毕竟连日赶路,又是上阵杀敌,非常容易消磨士气,没有威望高之人的镇压,没有高明之士的挑动,行军十余日的部队,怎能保持如此稳健且旺盛的气势?
越厉害,也就代表着越不好糊弄……想到这里,庞杰轻叹一声,再抬起头来时,已是一派冷静之色。
见到前进的道路上,竟堵了一票人,走在队伍前列,唯一一个骑马的人对着队伍吼了什么,先头部队前进的脚步就渐渐加快,第一个方针后的部队按照次序,前进了越来越少的步子之后,陆陆续续地停了下来。而此时,骑马的人又吼了一句,先头部队也停了下来。随即,这个骑马的人策马扬鞭,亲自赶了过来,离他们三十丈时逐渐放慢了马速,又在众人五丈前下马,抱拳问道:“敢问诸位是……”
大齐的官员普遍傲气,士不与庶为伍,偏生这支部队之中,真正能称得上“士”的没有几个,只能这样折中。
楚恒心中纵极为不满,也知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便道:“某正是襄垣县令,上楚下恒,这一位则是襄垣县尉,名讳上庞下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