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晋以来,一旦确立了太子,那么就要严格断绝其他皇子的念想,不令其掌兵甚至掌权,严厉禁止其结交党羽,但本朝这么做是不可能的。
父亲目前属意承节为太子,虽未明示,但倾向实在太明显了——千方百计给他创造军功、威望,建立自己的班底,这是本朝异于古来其他王朝的特殊之处,即创造一个威望、军功、权力足够大,甚至能够威胁皇权的太子,以顺利延续皇朝。
但父亲是谨慎的。他会担心,一旦太子没有达到他的期望,或者出了什么意外,甚至是忤逆他被废,没有其他人能够顶上去。
前汉初年吕后去世,代王刘恒登基,这种事情在本朝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武夫们为何听你刘恒的?我给周勃黄袍加身不好吗?你刘恒有什么资格当皇帝?我们大汉武夫只信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所以,在掌握了底线后,邵嗣武终于不再患得患失了。他大大方方做事,心态放得很平稳,只要讲规矩,不玩什么阴私邪道,父亲根本不会责备他——父亲,其实也很难,他不想给外人做嫁衣。
「种使君,编户齐民之后,课税之事还需多多费心。」邵嗣武代表圣人来巡视,说话自然高屋建瓴:「边塞之地,该如何收税,前唐的手段也有可取之处。圣人曾说,以天下之大,并不能有一种通行全国的税制。营州百姓不事桑麻,地税之外,户税究竟该怎么收,还有时间慢慢商议,不能操之过急,逼反百姓。」
营州是有免税期的,但那只针对编户百姓。营州地方官府如果要对黑户部落收税,原则上朝廷不会反对。毕竟营州有五千州兵,还有两万横野军,如果地方上能多提供一些补给,朝廷转运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但刺史在做决定的时候,也要注意会不会导致部落造反,或者逃跑。朝廷不可能管得了所有事,刺史的权力那么大,一定要有准确的判断。
「殿下果有今上之风。」种觐仙闻言赞道:「实事求是,不妄做大言,不妄自菲薄,老夫也在琢磨圣人的想法。营州自有营州情状,诸般做法,确实得好好审视。」
「殿下所言极是。便以通定县为例,总有担心征税、征丁,四处逃亡,跑到大夏、契丹两不管之地游牧。」通定令柯余也说道:「还是得谨慎从事。」
其他州县官员也跟着插话,陷入了新一番的讨论之中。李嗣本听得烦闷,悄悄跑到一边,盯着大辽水对岸。
对岸是个契丹的头下军州,名曰白望县,有民五千余户。听望司已经遣人潜入,建立了细作窝子,传递情报。之所以如此顺利,还是得了婕妤耶律氏之助。
白望县本来就是她的头下军州。她被俘之后,这个地方被阿保机收回,本欲转给耶律质古。但质古年纪尚幼,于是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给了述律平之姐菩萨奴。
菩萨奴之子耶律老古曾为阿保机征战,殁于代北草原。阿保机此举,半是看在妻子情面上,半是为了安抚旧部。
「不知道义父怎么样了.....」李嗣本轻叹一声,有些惆怅。
旋又振作了起来。虽然不太道德,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道:「若义父薨逝,河东归于朝廷,届时便可调集大军,兵分数路。一从安东府北上,一从营州北上,一从平地松林东进。小小契丹,如何抵挡?此好男儿建功立业之良机!」
好想看那个大场面啊!
邵嗣
武也来到了河岸边,静静看着对岸。
裴冠出使晋阳,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李克用,应该不至于还要顽抗吧?成德镇覆灭之后,河东就将被四面包围,孤立无援。它没有能力翻盘,唯一可做的就是借助山川地理和坚固城池,多抵抗个一两年,最多三年。
覆灭是一定的,抵不抵抗不过是早晚区别罢了。还有就是河东、大夏的精兵强将,毫无意义地消耗在战争之中。
义儿、突阵、突骑、飞骑、铁林、横冲等军,都是精锐骁勇之士,覆灭就太可惜了。天雄军、武威、龙骧等军,万一磕磕碰碰,死伤惨重,也是一大遗憾。
精兵不常有,死一个都很心痛,何必呢?
大辽水河面上驶来了几条船,船舷吃水很深,应该满载了各类物资。府兵队正康福一跃上岸,指挥夫子卸货。
营口县设立之后,港口规模逐渐扩大,平海军遂遣一部进驻。
在派人勘探了一整个夏天后,他们发现大辽水河面宽阔,水深足够,可以航行稍大一些的船只。其航运条件,也不是濡水、永济渠、汴水之类能比的。
如果是猛刮东南风的季节,完全可以不用拉纤,直航上游。当然,如果你担心半途风止,那么最好还是准备一些纤夫——拿铁力马来代替也行。
一袋袋粮食被送上了岸。
邵嗣武收回目光。父亲许我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契丹还是渤海?这两个其实是一体,什么时候进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