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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1 / 2)

一千九百八十年间,西京城里出了桩异事,两个关系是死死的朋友,一日活得泼烦,去了唐贵妃杨玉环的墓地凭吊,见许多游人都抓了一包坟丘的土携在怀里,甚感疑惑,询问了,才知贵妃是绝代佳人,这土拿回去撒入花盆,花就十分鲜艳。这二人遂也刨了许多,用衣包回,装在一只收藏了多年的黑陶盆里,只待有了好的花籽来种。没想,数天之后,盆里兀自生出绿芽,月内长大,竟蓬蓬勃勃了一丛,但这草木特别,无人能识得品类。抱了去城中孕璜寺的老花工请教,花工也是不识。恰有智祥大师经过,又请教大师,大师还是摇头。其中一人却说:常闻大师能卜卦预测,不妨占这花将来能开几枝?大师命另一人取一个字来,那人适持花工的剪刀在手,随口说出个耳字。大师说:花是奇花,当开四枝,但其景不久,必为尔所残也。后花开果然如数,但形状类似牡丹,又类似玫瑰。且一枝蕊为红sè,一枝蕊为黄sè,一枝蕊为白sè,一枝蕊为紫sè,极尽娇美。一时消息传开每日欣赏者不绝,莫不叹为观止。两个朋友自然得意,尤其一个更是珍惜,供养案头,亲自浇水施肥,殷勤务弄。不料某日醉酒,夜半醒来忽觉得该去浇guàn,竟误把厨房炉子上的热水壶提去,结果花被浇死。此人悔恨不已,索性也摔了陶盆,生病睡倒一月不起。


此事虽异,毕竟为一盆花而已,知道之人还并不广大,过后也便罢了。没想到了夏天,西京城却又发生了一桩更大的人人都经历的异事。是这古历六月初七的晌午,先是太阳还红堂堂地照着,太阳的好处是太阳照着而人却忘记了还有太阳在照着,所以这个城里的人谁也没有往天上去看。街面的形势依旧是往日形势。有级别坐卧车的坐着卧车。没级别的,但有的是钱,便不愿挤那公共车了,抖着票子去搭出租车。偏偏有了什么重要的人物亲临到这里,数辆的警车护卫开道,尖锐的警笛就长声儿价地吼,所有的卧车,出租车、公共车只得靠边慢行,扰乱了自行车长河的节奏。只有徒步的人只管徒步,你踩着我的影子,我踩着他的影子,影子是不痛不痒的。突然。影子的颜sè由深而浅,愈浅愈短,一瞬间全然消失。人没有了yīn影拖着,似乎人不是了人,用手在pì股后摸摸,摸得一脸的疑惑。有人就偶尔往天上一瞅,立即欢呼:天上有四个太阳了!人们全举了头往天上看,天上果然出现了四个太阳。四个太阳大小一般,分不清了新旧雌雄,是聚在一起的,组成个丁字形。过去的经验里,天上是有过月亏和日蚀的,但同时有四个太阳却没有遇过,以为是眼睛看错了;再往天上看,那太阳就不再发红,是白的,白得像电焊光一样的白,白得还像什么?什么就也看不见了,完全的黑暗人是看不见了什么的,完全的光明人竟也是看不见了什么吗?大小的车辆再不敢发动了,只鸣喇叭,人却胡扑乱踏,恍惚里甚或就感觉身已不在街上了,是在看电影吧?放映机突然发生故障,银幕上的图象消失了,而音响还在进行着。一个人这么感觉了,所有的人差不多也都这么感觉了,于是寂静下来,竟静得死气沉沉,唯有城墙头上有人吹动的埙音最后要再吹一声,但没有吹起,是力气用完,像风撞在墙角,拐了一下,消失了。人们似乎看不起吹埙的人,笑了一下,猛地惊醒身处的现实,同时被寂静所恐惧,哇哇惊叫,各处便疯倒了许多。


这样的怪异持续了近半个小时,天上的太阳又恢复成了一个。待人们的眼睛逐渐看见地上有了自己的影子,皆面面相觑,随之倒为人的狼狈有了羞愧,就慌不择路地四散。一时又是人乱如蚁,却不见了指挥交通的警察。安全岛上,悠然独坐的竟是一个老头。老头囚首垢面,却有一双极长的眉眼,冷冷地看着人的忙忙。这眼神使大家有些受不得,终就愤怒了,遂喊警察呢?警察在哪儿,姓苏的警察就一边跑一边戴头上的硬壳帽子,骂着老叫花子:pi!pi是西京城里骂滚的最粗俗的土话。老头听了,拿手指在安全岛上写,写出来却是一个极文雅的上古词:避,就慢慢地笑了。随着笑起来的是一大片,因为老头走下安全岛的时候、bào露了身上的衣服原是孕璜寺香客敬奉的锦旗所制。前心印着有求两字,那双腿岔开,裤裆处是粗糙的大针脚一直到了后腰,pì股蛋上左边就是个必字,右边就是个应字,老头并不知耻,却出口成章;说出了一段谣儿来。


这谣儿后来流传全城,其辞是:一类人是公仆,高高在上享清福。二类人作官倒,投机倒把有人保,三类人搞承包,吃喝嫖赌全报销。四类人来租赁,坐在家里拿利润。五类人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六类人手术刀,腰里揣满红纸包。七类人当演员,扭扭pì股就赚钱。八类人搞宣传,隔三岔五解个馋。九类人为教员,山珍海味认不全。十类人主人翁,老老实实学雷锋。


此谣儿流传开来后,有人分析老头并不是个乞丐,或者说他起码是个教师,因为只有教师才能编出这样的谣辞,且谣辞中对前几类人都横加指责,唯独为教师一类人喊苦叫屈。但到底老头是什么人,无人再作追究。这一年里,恰是西京城里新任了一位市长,这市长原籍上海,夫人却是西京土著,十数春秋,西京的每任市长都有心在这座古城建功立业,但却差不多全是几经折腾,起sè甚微,便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去了。新的市长虽不悦意在岳父门前任职,苦于身在仕途,全然由不得自己,到任后就犯难该从何处举纲张目。夫人属于贤内助,便召集了许多亲朋好友为其夫顾问参谋,就有了一个年轻人叫黄德复的,说出了一段建议来:西京是十二朝古都,文化积淀深厚是资本也是负担。各层干部和群众思维趋于保守,故长期以来经济发展比沿海省市远远落后,若如前几任的市长那样面面俱抓,常因企业老化,城建欠帐大多、用尽十分力,往往只有三分效果,且当今任职总是三年或五载就得tiáo动,长远规划难以完成便又人事更新;与其这样,倒不如抓别人不抓之业,如发展文化和旅游,短期内倒有政绩出现。市长大受启发,不耻下问,竟邀这年轻人谈了三天三夜,又将其tiáo离原来任职的学校来市府作了身边秘书。一时间,上京索要拨款,在下四处集资,干了一宗千古不朽之宏业,即修复了西京城墙,疏通了城河,沿城河边建成极富地方特sè的娱乐常又改建了三条大街:一条为仿唐建筑街,专售书画、瓷器;一条为仿宋建筑街,专营全市乃至全省民间小吃;一条仿明、清建筑街,集中了所有民间工艺品、土特产。但是,城市文化旅游业的大力发展,使城市的流动人员骤然增多,就出现了许多治安方面的弊病,一时西京城被外地人称作贼城、烟城、暗娼城。市民也开始滋生另一种的不满情绪。当那位囚首垢面的老头又在街头说他的谣儿,身后总是厮跟了一帮闲汉,嚷道:来一段,再来一段!,老头就说了两句: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闲汉们听了,一齐鼓掌。老头并没说这谣儿所指何人,闲汉们却对号入座,将这谣儿传得风快,自然黄德复不久也听到了,便给公安局拨了电话,说老头散布市长的谣言,应予制止。公安局收留了老头,一查,原是一位十多年上访痞子。为何是上访痞子?因是此人十多年前任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时受到上司陷害未能转成,就上访省府,仍未能成功,于是长住西京,隔三间五去省府门口提意见,递状书,静坐耍赖,慢慢地欲进没有门路,欲退又无台阶,jīng神变态,后来也索性不再上访。亦不返乡,就在街头流浪起来。公安局收审了十天、查无大罪,又放出来,用车一气拉出城三百里地放下。没想这老头几天后又出现在街头,却拉动了一辆架子车,沿街穿巷收拾破烂了。一帮闲汉自然拥他,唆使再说谣儿,老头却吝啬了口舌,只吼很高很长的破烂喽--!承包破烂--喽!这叫声每日早晚在街巷吼叫。常也有人在城墙头上吹埙,一个如狼嚎,一个鸣咽如鬼,两厢呼应,钟楼鼓楼上的成百上千只鸟类就聒噪一片了。


这日,老头拉着没有lún胎的铁壳lún架子车,游转了半天未收到破烂,立于孕璜寺墙外的土场上贪看了几个气功大师教人导引吐纳之术,又见一簇一簇人集在矮墙下卜卦算命,就踅近去,也要一位卦师推自己的流年运气。围着的人就说:老头,这里不测小命,大师是峨嵋山的高人,搞天下大事预测!自将他推搡老远。老头无故受了奚落,便把一张脸涨得通红。正好天上落雨,噼噼叭叭如铜钱砸下,地上立即一片尘雾,转眼又水汪汪一片,无数水泡彼此明灭。众人皆走散了,老头说声及时雨,丢下车子不顾,也跑到孕璜寺山门的旗杆下躲雨,因为呆得无聊,也或许是喉咙发痒,于哗哗的雨声里又高声念说了一段谣儿。


没想山门里正枯坐了孕璜寺的智祥大师,偏偏把这谣儿听在耳里。孕璜寺山门内有一奇石,平日毫无sè彩,凡遇yīn雨,石上就清晰显出了条龙的纹路来,惟妙惟肖。智祥大师瞧见下雨,便来山门处查看龙石,听得外边唱说:……阔了当官的,发了摆摊的,穷了靠边的……若有所思,忽嘎喇喇一声巨响,似炸雷就在山门瓦脊上滚动。仰头看去,西边天上,却七条彩虹交错射在半空,联想那日天上出现四个太阳,知道西京又要有了异样之事。


果然第二日收听广播,距西京二百里的法门寺,发现了释迦牟尼的舍利子。佛骨在西京出现,天下为之震惊,智祥大师这夜里静坐禅房忽有觉悟,自言道如今世上狼虫虎豹少,是狼虫虎豹都化变了人而上世,所以丑恶之人多了。同时西京城里近年来云集了那么多的气功师,特异功能者,莫非是上天派了这种人来拯救人类?孕璜寺自有强盛功法,与其这么多的一般功法的气功师、特异人纷纷出山,何不自己也尽一份功德呢?于是张贴海报,广而告之,就在寺内开办了初级练功学习班,揽收学员,传授通天贯地圆智功法。


学功班举办了三期,期期都有个学员叫孟云房的。孟云房是文史馆研究员,却对任何事都好来劲儿,七年前满城正兴一种红茶菌能治病强身,他就在家培育,弄得屋里尽是盛茶菌的瓶儿罐儿,且要拿出许多送街坊四邻,如此就认识了一个茶友,以致这茶友做了老婆。此后,夫妇俩又开始甩手,说是甩手疗法胜过红茶菌的,这当然只半年时间,社会上又兴吃醋蛋,又兴喝jī血,他们都一一做了。不想喝jī血却喝出毛病,老婆的下身yīn毛脱落,寻了许多医院治疗不愈,偶尔听说隔壁的邻人有祖传的秘方、老婆便去求治,果然新毛生出。邻人年纪比孟云房长一岁,以前也在一起搓过麻将,此后出门撞着,点头作礼,邻人嗤啦一笑。


孟云房就买了很重的礼品回来对老婆说:人家治了你的病,你应该去谢谢才是。老婆送礼过去,兴高采烈回到家,孟云房却将写好的离婚书放在桌上让她签字,说这下好了,咱们离婚吧,老婆是我的老婆,穿衣见父,脱衣见夫,我老婆的东西怎么让外人看到呢?!离了婚半年,新娶了妇人叫夏捷,也就随夏氏另择了新居。新居的平房正好与孕璜寺-墙之隔,隔墙不高,新婚后的孟云房平时没事,就常脑袋趴在墙头,听那边清器作乐,看那僧人走动;自参加学功后,每日闻得授功的铜锣一敲,便手脚如猴,逾墙而过。一次就被智祥大师撞见,忙要逃避,大师就说:咱们是老相识了嘛!孟云房忙点头称是,却说:大师这么好的记性,还记得我呀?大师说:怎么能不记得,你们那异花是死了?孟云房说:是死了,大师测字实在灵验!大师又问:你那个朋友呢?病好了吗?孟云房说:病是早好了。大师竟也知道他是病过?真是神人!大师说:哪里:要是神人,那时我就该留下他这个名人来好生谈谈哩!孟云房就忙说:改日我一定领他来拜会大师!一期学功班下来,孟云房迷上了气功,且四处张扬身上有了气感。每有熟人聚会,他总是盘脚作用功态,动辄给别人发功,又反复问有没有感觉?感觉是没有的。复念咒语,念得满嘴白沫,一头汗水,还是不行。众人就浪笑了。夏捷说:他真有气了的,昨晚我肚子胀,他一发功,果然肚里嘎咕咕响,一会我就跑了厕所。他现在酒肉不沾,烟不吸,葱也不吃哩!孟云房说:真的。众人说:噢,跟了和尚就当和尚了,那戒sè了吗?如果晚上不和嫂子睡,那就真是戒了!夏捷也就笑了说:我也等着他戒哩!却拿眼乜斜过来,孟云房脸就红了。


夏捷的话,只有夏捷和孟云房知道。原来学功期间,孟云房认识了寺里的小尼慧明。慧明年方二八,三年前从佛学院毕业到孕璜寺,两入交淡过数次,孟云房甚是佩眼她的佛学知识。他也是看过《五灯会元》和《金刚经》的,又善发挥,倒惹得慧明常有难事来请教。于是许多中午时分。慧朋在矮墙那边喊孟老师,两人就趴了墙头嘀嘀咕咕说长长的话。一天晚上,月光清幽,夏捷从外边回来,见孟云房又趴在墙头与小尼姑说话因为趴得久了,蚊子叮那一双光腿,一只脚就抬起来不停地在另一条腿上搓。墙这边说:慧明,这篇论文写得好多了!可你也得悠着些劲儿呢。墙那边说:我不累的,人累是心累。清静地写这份论文,我只觉得愉悦的。墙这边说:是如莲的喜悦吗?一墙之隔,两个世界、我倒羡慕你们……墙那边就嘻嘻笑,说:你什么都可以当,是不能当和尚的,你在外边寻清静寻不到,真到了清静处,怕你又受不得清静。墙这边说:是吗?那边又说:前几日对你说过的事,一定得口严着。这边说:这我晓得,心系一处,守口如瓶嘛!那边说:孟老师真好,那我还写了一份状书,要托你送到市长手里。这边的就竭力探了身子,伸了手去接,说:你站在石头上,我就接着了。哎哟,脚威了吗?那边说:没有的。墙头上一沓纸冒上来,孟云房抓到了,同时这边踏着的一根木条断裂,噗咚一声,人出溜下来,下巴正撞在墙头瓦上,一页瓦遂落地而碎。夏捷看了一场好戏,说:嘿嘿,孟云房,你可要小心的,我才看了一折哪!也不顾孟云房伤着没有,搭了凳子往墙那头看,小尼姑己幽灵一般从花丛里跑远了。此时,夏捷当着众人面暗示孟云房,孟云房脸红了,却说:你不要说了吧,这也是作佛事,功德无量的。众人更是不得其解,就嚷道该吃晌午饭了吧,说:嫂夫人不要急,只要你出力,不会要你出钱的!,便各人掏了五元,自然是赵京五脚勤提了篮子上街打酒买菜。


西京东四百里地的潼关,这些年出了一帮浪子闲汉,他们总是不满意这个不满意那个,浮躁得像一群绿头的苍蝇。其中一个叫周敏的角儿,眼见得身边想做官的找到了晋升的阶梯,想发财的已经把十几万金钱存在了银行,他仍是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东西。日近黄昏,百无聊赖,在家闷读罢几页书,便去咖啡厅消费,消费了一通,再去逛舞常舞场里就结识了一个美艳女子。以后夜夜都去,见那女子也场场必至。周敏就突发奇想:这女子或许能给我寄托!舞散后,提出送女子回家,女子推辞一番却并不坚决,他就大了胆子,用自行车驮到一个僻背巷口。女子跳下来告别,说你走吧,却是不走。他就上去亲了一口,女子便呜地哭了,说:我恨你!周敏说:我太激动。我再不了。女子说:我恨这个时候才见你,三年前你在哪儿?:周敏一把拥了她再在车后架上,一阵风骑到城外河滩,车子一倒,两个人也倒在沙窝里做了一团,这时女子说,我有丈夫哩,孩子都两岁了。周敏吃了一惊,但已无法自制,说:我不管,我只要你,你嫁给我吧!女子叫唐宛儿,从此不忘了周敏,回家提出离婚,丈夫不同意,剥光了衣服地打。这边一打,舞场上的周敏见不上,布置了小兄弟在宛儿家的前后察看动静。消息返回,周敏就在那丈夫前脚出门,后脚进去,带宛儿出来藏于一处密室。潼关县城也就那么般大。每只苍蝇都有出处,何况一个活人?第四天里,周敏来见宛儿、宛儿只说tiáo她刚才瞧见丈夫的一个朋友了,鬼鬼祟祟的,一定是派来查访的。


周敏听了,也觉得自己早已不宜于呆在这小地方,当下包一辆出租车开往西京城里,租赁一所房子住下了。初到西京,两人如鱼得水,粗略购置了一些家具和生活用品,先逛了华清池、大雁塔,又进了几次唐华宾馆、天马乐园。这妇人是好风光的尤物,喜欢宾馆的豪华和漂亮的时装,又喜欢读书,有奇奇妙妙的思想。两人路过城中的报话大楼,巨大的钟表正轰鸣着乐曲报时。宛儿便说:人若要死,从钟表上跳下来,那死也死得壮观吧!周敏说:我要死,我才不跳的,拿一根绳子就吊死在钟表上,既能在乐曲中死去,死去又能让全城人都看得见!宛儿说声好,竟扑在周敏的怀里撒娇,说她那个丈夫以前和她吵架,她开了音箱放小夜曲,为的是有这种轻音乐,双方的情绪就会渐渐平和,丈夫却一脚把音箱踢翻了。周敏说:他不懂。妇人说:他只是有劲,是头驴子。


一月后,两个人疯劲渐渐疲软,所带钱财也所剩无几,周敏才知道女人对于男人不过如此。诚然唐宛儿美艳,而西京这么大的城市,也不能实现他的愿望,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在这里,新电影、新衣服、新装饰品,一样也不缺,仍没有新的思想和新的主题。每天早上,腐蚀在城墙头的阳光仍是那样的阳光,花坛里开放的仍是那样的花。尽管妇女的威风已超过了丈夫,一年也仍只有一天三八节。虽然有八十岁的老翁娶亲做了新郎,他还是个老翁。陷入了苦闷的周敏,不能把这些说破于唐宛儿,唯有一早一晚去城墙头上吹埙。吹过了一阵埙,日子还是要过的便出来寻挣钱的营生。发现了居家不远处有个清虚庵,庵里正翻修几问厢房,遂在那里谋到一份小工,幸亏做工当日发款,也就每日能买一尾草鱼、半斤新嫩蘑菇回去给妇人清炖来吃。


周敏面目清新,在一帮民工中间显得出众,包工头就让他兼管出外采买材料,买材料又受尼姑审验,少不得就认识了慧明师父。几经交谈,知道慧明师父前不久才从孕璜寺而来,因为年轻。又有学问,虽不是庵里当家,却处处露面,自作主张,众尼姑倒服她:周敏见慧明人物俊美,有心接近,有事没事也常去过问。一日,拿了一书在读,一抬头见慧明在紫藤架下向他招手,忙丢下书本近去,慧明说:你好出众,读的什么书?周敏说:,这普陀寺里……,却不说了。慧明说:你觉得清虚庵不比普陀寺好吗?周敏扭头看下四周,正要说出什么来,慧明一张粉脸轻笑了一下,倒十分庄重起来,却说:你一来,我就看出你不是个下苦的小工,果然喜欢读书。若是看看热闹倒也罢了,若要看出个门道来,知道书里更深一层的意思,倒可去见一个人的。周敏说:这当然好。就不知那是什么人,肯不肯见我,还得师父引荐的。慧明说:凭你这张甜嘴,西京城里谁也是会见上的,当下就写了街巷门号、所见人姓名,又书一小函。周敏欢天喜地便要去,慧明说:等等,我这里还另有一信函,你带给他吧。周敏带了信函,依所示的街巷寻去,便在孕璜寺左墙后找着了孟云房。孟云房甚是热情,让座,沏茶,问了许多情况,如读过什么书?写过什么文章?西京城里还认识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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