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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2 / 2)

周敏口齿利爽,一一答上,孟云房就让他进了书房长说短聊,好是热乎。夜里回来,周敏说知唐宛儿,唐宛儿说:西京自古居之不易,咱们在这里举目无亲,能见到孟研究员,也是天大的幸运,你不要受慧明引荐去一次就作罢,应该多去才是,周敏依了妇人话、隔三间五便去一次。先去时常以慧明为旗号,后来再去又不免带一尾鱼一捆菜的。夏捷也好感他,常当着孟云房的面说他穿戴齐整,批点丈夫的肮脏。一月有余,已是常客,周敏开始拿了新写的短文求正。孟云房好为人师,自然从中国古典美学讲到西方现代艺术,说得周敏点头不迭,决心要在老师的指导下好好写写文章,便叫苦做小工出力不说,更是没有时间,孟老师在城里是文化名流,一定认识人多,能否介绍到某个报刊编辑部去干些杂务。一是有时间看书作文,二是即使没时间,但接触的都是文化人,单那气氛也会使自己提高快些。盂云房说句潼关多钟秀,人自有灵气,独自微笑,周敏不知他的意思,便声明老师若有为难就罢了,现在寻个事是不容易,何况报刊编辑部那是什么人呆的!孟云房就笑道:我就估摸你不是平地卧的角儿!不是吹牛,全城所有报刊编辑部我都熟悉,现在虽然家家人员饱和,可我说句话也不是泼出的水。话又说回来,要在西京文艺圈里混事,得了解文艺圈的现状,你了解多少?周敏说:我哪里了解,出门一片黑的。孟云房说:西京城里有一大批闲人的,闲人却分两类。一类是社会闲人,或许有地位,或许没地位,或许有职业,或许没职业,都是一帮有力气、有jīng力、有能耐的,讲究爱管事的仗义之徒。他们搞贩运,当说客,吃喝嫖赌,只是不抽大烟。坑蒙骗拐,只是不偷盗财物。起事又灭事。西京的服装cháo流、饮食cháo流由他们领导,西京的经济发展靠他们刺激,那些红道由他们周旋,黑道也受他们控制。这其中的代表人物,也是暗中的领袖,有四个,人称四大恶少。这类人待你好了,好得割身上的肉给你来吃,说是不好,立马三刻就翻脸不认了人的。这个圈子你不要沾惹。怎么说这些人?你听听他们的语言即可知一二:他们把钱不叫钱,叫把儿,说好哥儿不叫好哥儿叫钢哥儿,找女人叫打洞,漂亮女人叫炸弹…!孟云房还要说下去,周敏谦虚的脸上竟笑了一下。孟云房说:你不相信吗?周敏说:信的。心里却想起自己在潼关县城的作为,知道大城市有大城市的闲人,小县城有小县城的闲人,等量级不同,但起码语言是相通的。就又说一句:现在社会,你能在家想象个什么,就有可能在现实中发生什么,你说的我都信!孟云房说:这些人就不提了,我要给你说的是另一类闲人:文化闲人。在西京城里,提起四大恶少,无人不晓,提起四大名人,更是老少皆知的。要在西京文艺界沾边,你就得认识这四大名人。四大名人的第一名是画家汪希眠,今年四十五岁,原是个玉器厂的刻工,业余绘画,数年间画名大噪,原本西京国画院要tiáo他去的,他却去了大雁塔。被聘为那里的专职画家。洋人来西京必去大雁塔,他就出售画作,尤其是册页,一个小小册页就数百十元,他是一天能画四五册页的,卖出的画大雁塔管理所得五成,他得五成,这就比一般画家有钱得多。更出奇的是,他学什么像什么,所有名家之作都可仿制,上至石涛。八大山人,下至张大千、齐白石。前二年石鲁的画价上升,他画得数幅,连石鲁的家属也辨不来真伪。他是有钱,又好女人,公开说作画时没有美人在傍磨墨展纸,激情就没有了。去年夏天,邀一伙朋友去城南五台山野游,我也去了。他是什么气派,雇了四个出租车,一个车全是女的!他的那个小情人在涧潭游泳,把一枚金戒指丢了,众人都急起来,下潭去摸,他说:丢了就丢了。听这口气,一万二千元的戒指好像是身上搓下的垢甲蛋儿!当下从口袋掏了一把钱给那个女的,晦,一沓票子这般厚的。再一位,你在西京大街小巷走走,看看所有招牌题字,你就知道龚靖元的大名了。民国时期,所有的字号是于右任所题,于右任也没龚靖元如今红盛!他同汪希眠一样总有赶不走的一堆女人,但他没有汪希眠痴情,逢场做戏,好就好,好过就忘了,所以好多女人都自称是龚氏情人,龚靖元却说不出具体名姓。他的字现在难求,一般人求字他是不盖章的,不盖章等于白搭。要盖章都要他夫人盖,那就当面交款:一张条幅一千五,一个牌匾三千元。钱全被夫人管着,龚靖元零花钱是没有的,但他爱打麻将,一夜常输千儿八百,没有钱就写字来顶。他赌博是出了名的,公安局抓了三次,每次抓进去,为人家写上一中午的字,就又放出来了,全城的高档宾馆没有不挂龚靖元的字,所以他到任何宾馆,要吃就吃,要住就住,宾馆经理接他如接佛一般。市里烹饪协会考厨师,考官首先问:龚靖元吃过你的菜吗?若回答吃过,这厨师第一关就过了,若说没吃过,说明你压根儿还差等级。另一个名人就是西部乐团的团长阮知非了。他原是秦腔演员,从父辈那里学有几手吹火、甩稍子、耍僚牙,的绝活。秦腔没落,剧场萧条,他辞了职组织民办歌舞团,演员全是合同聘用,正经剧团不敢用的人他用,不敢唱的歌他唱,不敢穿的服装他穿,所以前五年之间走遍大江南北,场场爆满,钱飘雪花一般往回收。这些年流行歌舞不大如前,乐团人马分为两拨,一拨由城市转入乡下,一拨在西京城里开办四家歌舞厅,门票高达三十元,可人疯一般往里进。这三位名人都是与社会闲人有来往的,只是合时则合,分时则分,主要的内靠官僚,外靠洋人。唯有第四个名人活得清清静静,他的夫人虽也雇人在碑林博物馆那条街上开着个太白书店,他却是不大缺钱又不大爱钱的主儿,只在家写他的文章图受活。但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蹊跷,你越不要着什么,什么却就尽是你的。这四个名人中间就数他档次高,成就大,声播最远。这就是你们潼关的同乡了。周敏听孟云房口若悬河讲下来,听得一愣一愣的,待说到你们潼关同乡,就说:莫不是作家庄之蝶?!孟云房说:对了;要不我说潼关多钟秀;人自有灵气,我是看到你爱写文章就想到庄之蝶了。他是你们那儿的骄做,想必你是认识的。周敏说:名字是早知道,有一年他去潼关作文学报告,我知道后赶去,报告会已经结束了。潼关喜爱文学的年轻人如此多,原因也就是他的影响。我见过他的照片,没见过人的。孟云房说:四大名人之中,要我最佩服的是庄之蝶,与我最要好的也是庄之蝶。他是西京城文坛上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你若要去报刊编辑部做事,我当然可以帮你,但我跑十趟八趟,倒没他的一句话来得顶用。他常来这里吃茶吃酒,你不妨星期三或星期六下午来,说不定就会碰上,我来提说,听听他的意见,看哪个报刊更合适。周敏自此一连几个星期,每星期三和星期六下午就来孟云房家,穿得整整齐齐,头上也喷了发胶,梳得一丝不乱的。可孟家虽坐了一帮作家、编剧和画家、演员,却未见到庄之蝶。周敏一时未能去报刊编辑部做事;因为生计,又不能耽误了清虚庵做小工挣钱,心也慢慢灰下来。


此日,慧明又让周敏捎一个口信儿到孟云房家里。两人吃着茶,自然又说起庄之蝶来。


孟云房才告诉周敏,庄之蝶原来不在城里许多时间了,他也是上午见了太白书店的洪江才知道的,便不免怨怪庄之蝶:近一年来声名越来越大,心情反倒越来越坏,脾性儿也古怪了,出外这么长时间竟连他也不打个招呼!周敏听了,勾下头去,轻轻地叹息了。孟云房却拿出一封短信,问周敏是否能亲自去文化厅找一个人去,若找着这个人,别的报刊编辑部去不得,但《西京杂志》编辑部或许不成问题。周敏展信读了,原来是孟云房以庄之蝶之名写给一个叫景雪荫的。周敏不知景雪荫是男是女,是什么领导,问孟云房,盂云房却一脸诡笑,避而不答。


周敏半信半疑,揣了短信往文化厅去。天向晚时,又来见孟云房。孟云房正剥了上衣,穿着宽大花裤衩在书房写作,口里应着,身子不动。周敏等不及,大声喊:盂老师,是我,周敏,一阵踢踏声,门抽开扣子,周敏推门而入,噗咚一声跪在孟云房的面前。孟云房甚是吃惊,却也明白几分,问道:事情成了,周敏脸sè涨得通红,却回头叫道:都拿进来!接踵一个粗脚女子,拎着一个大的旅行袋子住外掏,柜盖上就是一筒碧螺春茶,两瓶维c果汁粉、一包笋丝、一包宁夏拘妃,一包香菇。孟云房叫道:小周,你这是怎么啦,给我送礼吗?周敏说:这算什么礼,大热天的。写作又这么累,想给你买些什么,你戒荤了,又无法买的。孟老师,多亏你的条儿,事情十有八九要成了哩!孟云房说:我说寻景雪荫一寻就准,她是厅里人,以前在编辑部也干过,谁不看她的面于呢?已经在内屋睡下的夏捷隔帘说道:小周呀你可是讲究实际的人呀!你盂老师写了个条儿,你就孝敬你的孟老师了?周敏笑着说:师母已经睡了吗?我哪里就敢忘了你,刚才路过蓝田玉店。我进去看了,里边有菊花玉镯的,已经付钱人家了,可摆着的三副,副副都有暗伤,我让他们快些进货来,三日后去取的,只怕师母看不上。妇人说:我看你是挣一个花两个的浪子!周敏就还在笑,盂云房已经把维c果汁粉瓶盖拧开,给自己冲一杯,给周敏冲一杯,还要给夏捷冲一杯送进去。周敏说他不喝的,这杯给师母吧。孟云房说:拿进我的家门,就算是我的了,现在是我招待你呀!端了一杯进内屋去。周敏坐下来抿了一口,门帘处一动,送货的女子在向他示意。周敏出去,在院子里悄声说:你怎么还不走?没你的事了。女子说:钱呢?周敏说:钱不是全付了你吗?女子说:你付的是东西钱。我送这么远也不能白送呀。周敏说:送牙长一截路也要钱,给了一角。女子说不行的、你是打发叫花子吗?叫花子开个口,也没有给一角钱的。周敏就把口袋反翻出来让看没一个子儿了,女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周敏回到屋里,笑着说:那姓景的好高贵气质,一见面,我倒被她震住,差点不敢拿出条儿来、手心都是汗。她先领我去了编辑部找主编,又去把厅长也找来,主编就说三天后听消息吧。她倒这般能耐的!孟云房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景雪荫虽在厅里是一个处长,可文化厅里除了厅长,上下哪个敢小觑了她?说出来你冷牙打颤,如今省上管文化的副书记是她爹的当年部下,宣传部长也曾是她爹的秘书。老头子现在tiáo离了陕西,在山西那边还当着官,虽人不在了陕西,老虎离山,余威仍在嘛!周敏听了,说:这我知道了,景雪荫莫非就是庄老师当年的相好?孟云房说:你怎么知道?周敏说:潼关出了庄之蝶,潼关就流传着他的轶闻趣事,以前我还以为是人衍生的事,没想倒真是这样!她一见到信就说了,庄之蝶好大架子,一个条儿来,人也不见面了孟云房说:你怎么说?周敏说:我说,之蝶老师说了,他现在正写一个长篇小说,过一段日子就来看你的。她还说看什么,已经老了,不好看了!周敏说完,笑了笑,却说:孟老师,事情这般顺当,倒让我担心。之蝶老师以后要怪咱们的。盂云房说:正是这样,我才赶写一篇他的作品的评论文章的。周敏千谢万谢,直说到自鸣钟敲过十二点方离去。


唐宛儿一整天没有见到周敏的面,知道是在外边为工作奔波,将中午做了的麻食又温了一遍,就热水洗了身子,漱了口,换一身喷过香水的时兴裤头和nǎi罩,专等着男人回来慰劳他。但周敏一时未回,就歪在床上读起书来。夜深听得门外脚步响,身子就软溜下来,把书遮在脸上装睡着了。周敏敲门,门却自开,原来并未chā关,进来看床灯亮着。妇人悄然无声,轻轻揭了书本,人睡得好熟,就站着看了一会睡态,不觉凑下来吻那嘴chún,妇人却一张口将伸进的舌头咬住,倒吓了周敏一跳。


周敏说:你没有睡呀!脱得这么赤条条的,也不关门!妇人说:我盼着来个强jiān犯哩!周敏说:快别说混话,一天没回来就受不了?妇人说:你也知道一天没回来呀。周敏就说了怎么去见孟云房,孟云房如何写条儿又见景雪荫,事情十有八九要成了。


妇人高兴起来,赤身就去端了温热的麻食,看着男人吃光,碗丢在桌上,也不洗刷,倒舀了水让周敏洗,就灭灯上床戏耍。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三百十二字)妇人问:景雪荫长得什么样儿,这般有福的,倒能与庄之蝶好?周敏说:长得是没有你白,脸上也有许多皱纹了,脚不好看。但气势足,口气大,似乎正经八百,又似乎满不在乎的样子,喜欢与男人说笑的。妇人把男人的头推到一边,嫌他口里烟味大,说:哪有女人不喜欢男人的!周敏说:我听孟云房说了,她是个男人评价很高、女人却瘪嘴的人,她没有同性朋友。妇人说:我猜得出了,这号女人在男人窝里受宠惯了,她也就以为真的了不得了。如果是一般人,最易变态,是个讨厌婆子。她出身高贵,教养好些,她会诱男人团团围了转,却不肯给你一点东西,这叫狼多不吃娃,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周敏说:你这鬼狐子,什么都知道,可潼关县城毕竟不是西京城。她若是那样,庄之蝶一个条儿就那么出力?!妇人说:要说我不明白,也在这里。可我敢说,这号女人是惹不得的,别人只能为了她,她是不能让别人损了她的。既然人家肯这么帮忙,你就多去孟云房那儿,免得以后庄之蝶知道借了他的名分儿生气,也好让孟云房顶着。周敏就说起给夏捷买玉镯的事,说他想好了,把妇人戴的菊花玉镯给她,只给一只,妇人沉默了半日不言语,周敏就不敢多说,爬上去又亲那一段身子,妇人掀开了,说:这是你给我买的,现在你又送她,姓夏的是大城市的时髦女人,样子自然好,只怕她日后也是你的了。周敏说:你尽胡说,她穿着时兴,可一端儿个黄脸婆,一个玉镯子值几个钱?能在编辑部寻个事儿干,或许往后会寻访到我所要的东西,咱们又可在西京长长久久生活下去,哪头重哪头轻,你能掂着的。若不愿意,我明日重买一个是了。妇人说:好吧。当下褪了一只镯子在床头,背过身睡去了。


三日后,周敏带了玉镯送与了夏捷。孟云房不在家,两人就说起编辑部的事,周敏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夏捷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景雪荫会尽心的。周敏记起唐宛儿的话、也笑了问道:庄老师与她到底是怎么个关系呢?却始终没结婚!夏捷说:之蝶现在是大作家了,可当年哪里就比得了你?爱情这东西说不来,做夫妻的不一定就有爱情,有爱情的倒不一定就做了夫妻。便讲了庄之蝶过去的瓜瓜葛葛,使周敏听得心怦怦然跳,连声叹息。夜里回去,就将这些故事又渲染了讲给唐宛儿,妇人兴趣盎然,要求讲了一宗还要讲一宗、苦得周敏只好瞎编排,说:咱们在一块xx,你倒让我只说他们的事,你是要作了那景雪荫吗?唐宛儿说:我倒幻觉你是庄之蝶哩!噎得周敏全无兴趣,赤着腿立在那里多时,就把裤子穿上了。


后来编辑部果然通知周敏去打杂,好似旱六月落了白雪。周敏带了许多礼品一一给编辑部的人见面送了。每日早去晚归,跑印刷,送稿件,拖地,提水,博得上下满意,他又是聪明之极的人,抽空阅读来稿,也能看出个子丑寅卯。待到一日拿了自写的一篇稿子让主编钟唯贤看,惊得钟主编大叫:你也能写东西?!文章虽最后未能发表,却知道了他的才干。


周敏就从此来劲,早晚没去城墙头上吹动埙声,买了庄之蝶许多书读,又有心打问庄之蝶的事,回来说与唐宛儿喜欢。唐宛儿在家擀面,一边用劲擀动,晃得两个肥nǎi鼓鼓涌涌,一边说:你真要能写,何不就写写庄之蝶?潼关流传他那么多事,你又知道了他在西京的情况,写了如果能在《西京杂志》上发表,杂志靠写名人提高发行量,你写名人说不定也会出名。再说,写了他,替他扩大影响,他回来知道是借他的名分去的编辑部,他若高兴也感激你,就是不高兴,也没什么太难堪你。周敏听了,直嚷道高见,当下夺了擀面杖,说要幸福女人,女人手也不洗,两人就去卧室快活一气。


周敏果然写成三万字的文章,他虽未见过庄之蝶,却俨然是庄之蝶的亲朋密友,叙述他的生活经历创作道路,以及在生活与创作中所结识的几多女性。自然,写得内容最丰富的,用辞最华丽、最有细节描写的是同景雪荫的交往。景雪荫的名字隐了,只用代号。钟主编看后,颇感兴趣,决定当月采用。眼看着出刊日期将至,周敏每日去孟云房家打问庄之蝶回来了没有,没想孟云房近日正陪了智祥大师去了法门寺看佛骨,夏捷却说庄之蝶已回到城里;昨儿晚还来了电话,就写了庄之蝶的住址,让他不妨先去见见。


周敏心急,搭了出租车径直去北大街文联大院。车行至一半,却叫停下,步行前往,要镇定紧张的情绪。到了大门口,见有许多人在那里,不禁又紧张起来,就远远蹲在一边只向这边张望。门是铁门,并不大的,有一妇女牵了一头花背nǎi牛,一边与旁边的人说话,一边拿了瓷杯在牛肚下挤nǎi。院子里就有一人趿了鞋出来,个头不高、头发长乱,穿一件黑汗衫,前心后背都印着黄sè拼音字母,nǎi牛突然长叫了一声。众人就说:牛在叫你哩!一片哄笑:那人说:牛叫我是怕你们把nǎi吃了,是我建议牵着牛来卖nǎi的,可头口nǎi总是让你们吃了!妇女说:一月光景不见先生了,这牛一路上也牵不动的,nǎi也下得少。今日进城,它是哪里也不肯停,直往了这里,我寻思怪了:莫非是先生回来了?果然先生就回来了!人怎么整整瘦了一圈的,那人说:没有nǎi喝能不瘦?妇人说:肚子却大了!那人笑笑,拍拍肚子,就趴到牛肚下边,口接了nǎi头用手挤着吮起来。这边瞧着的周敏倒觉得好笑:文联大院往的这帮文人,果然出怪,现场挤鲜nǎi不烧生喝也够奇了,哪有直接对了nǎi头就吮的!就又听旁边人还是论说那人的肚子大小,说:肚子当然大了的,你问先生在哪儿去了?妇女说:哪儿去吃山珍海味了?街上的民谣说八类人搞宣传,隔三岔五解个馋,先生又开什么会了?旁人说:你瞧瞧先生的衫子,上面的拼音是什么?前心写的是汉斯啤酒,后背写的是啤酒汉斯,肚子能不大吗?只听噗地一声,在牛肚下吮nǎi的人就笑喷了,白花花的nǎi汁溅了一脸一脖,也就不再吮,付过钱,又说笑几句,吸着鞋噗噗沓沓返回去了。妇女清点着钱,叫嚷多付了,要退的。旁人说:他那一吮,或许吮得多哩,再说别人是挤了卖,他是亲自去吮,这价钱自然高的。妇女说:前日南街一个年轻人买nǎi,说某某某是吮着买nǎi,他也要吮,结果是吮不出来,反叫牛niào了一头臊水!旁人说:这还好,他要搞错了,不准儿噙了牛的别的什么也吮了!一阵爆笑,妇人拿拳头打那贫嘴,牵了牛走去,买了nǎi的也各自散了。周敏见那妇女牵牛走去,买nǎi的也各自散了,站起来抖抖jīng神走过去,正好门房的老太太出来关铁门,拿眼光就直直盯他。偏巧有骑自行车的极快地将车停在门前,老太太挡住问:你干什么?那人说:我找王安,他是作曲家,在后楼住着的。老太太说:你是哪里的?来人说:查户口吗?老太太躁了:查户白怎么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文联的大门就是我看守的,这是我的责任。来人说:好,好,我是雁塔文化馆的,姓刘、叫……老太太说:我不管你叫什么,我叫叫他。就在门房里对着一个麦克风,噗噗地吹,头问:有声没?周敏说:有声。老太太说:王安老师,下来接客,王安老师,下来接客!喊了三遍,满院轰响,老太太探头说:人不在,改日来吧!就问周敏干什么?周敏说要见见庄之蝶,但突然决定不见了,想,这老婆子这般叫喊,脱脱是旧时妓院的老鸨嘛,如果真让庄之蝶来接客,自己怎么介绍自己,又是站在门口,一句两句能说得清吗?就返回孟云房家,恰好孟云房才回来,要领了他再去他心下还是紧张,说还是等杂志出来,让庄之蝶看了文章,话就好说了。


待回去说与唐宛儿,唐宛儿就骂道:你还讲究要寻找新的世界的呢!你才是个呆头!


庄之蝶已经回到城里,你不急着去见,要待他先去了景雪荫那儿,露出了事情的原本发火吗?周敏悔得直拍脑袋。唐宛儿说:那这样吧,咱托人家的福贵,何不办了酒席请他来家?周敏说,那人家肯来吗?唐宛说:让孟老师去请,先说原委,再说写了文章的事。


如果事情顺当,他就会来的;如果不来,到编辑部的事就算结束了,也用不着再去人家那儿受难堪。周敏忙去说动孟云房,孟云房去和庄之蝶说了,回复同意吃请,喜得一对男女如没脚蟹一般连日筹办酒菜,日子定在这月十三日。十三日一早,周敏起了床就在厨房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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