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看一眼,确定他没死就够了,”厉仲谋将她拉停在病房门口,“然后再陪我去看医生。”
吴桐一仰头就看到门旁的号码。
确实是向佐所在的病房。
吴桐低头瞅瞅他的手臂,没再说什么。
她抬手正欲敲门,门“吱呀”一声自内开启。
与吴桐正面相对的人竟是她认识的。是个皮肤略深的白人,说流利的国语,吴桐在长岛住的几天,总能见到她下午3点准时推着厉伯母出屋晒太阳。
吴桐一时之间叫不出她的名字,声音就这么卡在喉中,倒是吴桐一旁的厉仲谋,脸已经冷的至底,声音亦是冷的:“玛丽安?”
“少爷。”
吴桐一时还在状况外,而当轮椅滑过地面的细微声响传到吴桐耳边时,玛丽安身后出现张轮椅,自然,坐在轮椅中的女人吴桐也是认识的。
厉芷宁淡淡的:“吴小姐。”
吴桐悄无声息地把手从厉仲谋掌心抽出,恭恭敬敬地叫人:“伯母。”
厉芷宁没再多言,划着轮椅向前。
吴桐避身让路,就听厉仲谋低声对她说:“你先进去吧,就在这里呆着,别再走动了,等会儿我来找你。”
她点了点头,朝里迈了一步,顿住脚,回身看厉仲谋,有话想问,却问不出口。
厉仲谋一手覆到轮椅手柄上,另一手拉住门把,不由分说地替吴桐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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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悄然无声,窗外的月光是唯一光源。吴桐摸黑走进,差一点被绊倒,禁不住脱口而出的一声低叫。
幸而向佐睡得很熟,并未被吵醒。
内室倒是亮了盏壁灯,向佐静静躺在那儿,额上的纱布绕过整个后脑。周围很静,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室内的冷气有些凉,吴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索性坐进窗旁的沙发中等候。
冷气吹得身心沁凉,酒气和混沌的思维也渐渐的吹散,吴桐试着理清头绪。
来看望向佐的不是他自己的母亲,而是厉仲谋的母亲——
世界真奇妙。
向佐最受不了的就是黑暗,从黑暗中猛地醒来,睁开眼睛,看见了壁灯的光,才略微安心。
眼珠转转,看看周围,老太婆终于走了,取而代之坐在沙发上的却是个年轻女人。
向佐坐起来的时候脑袋一阵发嗡,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纱布,再轻嗅自己的指尖。
有血腥的味道。
吴桐耐不住困,眯着眼睛就这么睡着了,心心念念的两件事——向佐何时醒,厉仲谋何时回——在困意下也渐渐被淡忘。
向佐见她抱着臂膀蜷在那里,知道她冷,她睡的地方正对冷气风口,也难怪她要打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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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病床,赤脚踩在地毯上有些扎人,他拎着被毯过去,为她盖好。
向佐倾着的身子还没直起,她嚯地就睁开眼睛。
她看了他几秒,竟然问他:“你醒啦?”
向佐没说话,怕一开口就会牵连到所有痛觉神经。
他指指嘴,指指脑袋,摆摆手,告诉,不能说话。
吴桐拿起被子坐直身体,要搀扶他:“别乱走动,快躺回床上去。”
向佐连笑都疼,偏偏见到她,往死里疼的笑了笑。
他不想说话,吴桐欲言又止,一时之间病房被冷与空寂同时笼罩。
向佐取纸笔写字:“你想说什么?”
这样的男人立在面前,吴桐十分惭愧,三个字就要冲口而出,他迅速连笔写了几个字给她看:“别说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她还能说什么?“那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
他点头。
“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厉仲谋是什么关系?”
他没有任何表情。
吴桐自知失言,面色惨然:“是我问的过分了,你如果觉得为难,可以不说。”
向佐犹豫片刻:“让厉仲谋告诉你说吧,我多事的话,他会——”
拇指逆向滑过喉结,向佐比了个割喉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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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一顿,片刻后才无奈地笑了出来。
趁她笑开,向佐倾身在她身侧嗅了嗅:“喝酒了?”
她点头。
“今晚玩得很开心?”
她一怔。
又点了点头。
向佐笑眯眯地收了纸笔,不再同她交谈。
吴桐小心翼翼扶他躺好,未免压迫伤口,他背对她侧睡,闭上眼睛便没了笑容。
她抬腕看表,不知不觉间她竟睡了这么久。
厉仲谋还未出现。她向向佐告别,他背对她“嗯”了一声。
穿堂的风凉爽中夹杂着湿气,吴桐到自动贩卖机那儿买了杯咖啡,呷着咖啡到院区外拨打儿子的手机。
听筒里响起的是童童自己录制的彩铃。
“吴小姐,找你儿子干嘛呢?是不是又要晚归了?吴童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哦……”
彩铃响了几遍,醒脑作用一流,却始终没人接听。吴桐不知不觉已走到空寂的医院绿化中,此时已困意全无,她挂了机,改拨给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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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就通了,管家:“小少爷正在场上踢球,暂时没有空接电话。”
室外的空气带着夜间青草特有的清香,吴桐不知不觉踱得越来越远:“你们在哪里?这么晚了还在踢球?”
“小少爷一整天都呆在贝……”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声冷嘲传进吴桐耳中。
她听觉神经一绷紧,错过了管家的声音,却没有错过厉芷宁的声音:“你们两个倒好,只顾得约会,把儿子丢给谁去照顾了?”
听筒里:“吴小姐?吴小姐?您在听吗?”
吴桐神智一凛:“对不起,我先挂了,待会儿在联系你。”
收了电话的她径直向前几步,原本被绿荫遮掩住的场景收入眼底。
日间供病人休憩的外接长廊上站着的那人,不是厉仲谋是谁?
“厉小姐,”连吴桐都要好奇,厉仲谋怎能把这三个字说的这么极尽讽刺,“你管的太宽了。”
厉芷宁坐在轮椅中,样貌被长廊扶手挡住,看不清表情,但吴桐清楚听见她的声音:“如果不是我在管,不是我叫你的那什么酒店管家好好看着,你是不是准备让再让她怀一个你的孩子,好名正言顺嫁进厉家?”
吴桐隔得么远都看得到厉仲谋脸上分明写着愕然,他却偏还要笑着回:“你真是了解你的儿子啊,什么都替我想好了。真当我是古代的皇帝,临幸了谁,还要劳烦你送上藏红花?”
吴桐脚下无端的一趔趄,她站在个无人注目的死角,死死咬住自己的拇指。
过于震惊,反而脑中徒留一片空白,听力也似乎飘得极远。
“我不是皇帝,而厉小姐您,却是实实在在的弃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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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从不知有人会去剑拔弩张的去伤害自己的母亲。更不知,这个母亲一脸平静的受之泰然。
厉芷宁说的最后一句,顺着风,一字一句刮进吴桐的耳膜:“我倒要看看这个吴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迷得你们兄弟俩都找不着北。”
这么利刃般伤及彼此的场面玛丽安似乎早已见惯,谈话告一段落,玛丽安见怪不怪地上前,推着厉芷宁的轮椅走下长廊。
吴桐第一反应就是要闪身躲开,无奈的是双脚生了根,挪不了半步的她,生生迎来玛丽安和厉芷宁。
厉芷宁打量一下她。年轻女人的脸没有一点血色,眼中有震惊,更多的则是茫然。她回头瞥了眼,正过脸后,只对吴桐说一句话:“下次记住了,偷听不是好习惯。”
轮椅碾过青草与落叶,碾过吴桐的心脏,离开了。
夏日里的风,即使在夜里,也是生机勃勃的。吴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踏上了长廊的最后一级台阶。
厉仲谋背对它而站,身姿挺得笔直,如她之前所见的厉仲谋一样,屹立不倒。
他的西装外套遮住了手臂,这样一个男人,强势到会让人遗忘他也是有伤在身。
身体上的伤痕都不被人察觉了h,更何况是心上的伤?
吴桐走上前,自后拥抱他。
双手环在他腰杆上,脸侧贴着他的背脊。
他明显一颤,回过身来,要拉开她的手,她不肯,抱的更加紧。
厉仲谋似乎也没有力气了,手改而覆在她的手上:“什么时候来的?”
声音不见一丝恸然,如往常的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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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疼不疼?”吴桐突然开口问。
“什么?”
“……”
“手吗?不疼。”
“骗人。”她的手移到他的左胸口,“告诉我,很疼是不是?”
他不肯说。
她的脸颊感受着他背脊的温良:“那你告诉我,你爱不爱我?”
吴桐屏息以待他的答案。
厉仲谋终是掰开了她的手,扳过了她的肩,他以他习惯的、可以自我保护的角度俯视她:“你记不记得,你在香港也问过我一次这个问题?”
她重重点头。
厉仲谋的目光顿时变幻莫测。
突然拉起的手奔下长廊,跑得很快,吴桐快要跟不上他的步伐,只能倔强地拉紧他的手。
他们很快上了车,厉仲谋启动车子,二话不说,驶出医院。
厉仲谋看表,算了算时间,下一秒拨了车载电话,一接通,只说一句:“准备直升机。”
他手按下结束通话键,吴桐在一旁问:“去哪?”
“结婚。”
无爱承欢62
吴桐一时语塞,全部神智被震惊攫住,难道是自己听错?
她瞪着眼睛,整个身子扭转过去看着他:“你说什么?”
厉仲谋浅笑,改而一手握方向盘,另一手伸过来捏她鼻尖:“别怀疑你听到的。”
他一路开快车,朝最近的停机坪而去。她陷入一片迷乱的沉默中,直到电话振铃声再度响起。
她的电话在振,她却完全没有心思去接,厉仲谋替她按下接听键。童童的声音瞬间响起:“妈咪!”
厉仲谋在她说话之前开口,柔声细语的:“童童?”
童童愣了愣,然后就这么笑开来。孩子的笑声透着狡黠,吴桐听着,心里发憷,快速掩饰过去:“童童你现在在哪呢?还不回家吗?”
“唔,我在踢球嘛,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管家说妈咪你刚才找我。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儿子一语中的,吴桐无话可说。
厉仲谋替她接话,避重就轻地问:“今天过得怎么样?在别人家里要乖一点,别只顾着踢球,知不知道?”
童童似乎有点不满:“小小贝和他弟弟太厉害了,踢不过他。我是客人,他们都不知道要让让我。”
听得两个大人在这么死寂的氛围下都要忍俊不禁。
可童童转念又问吴桐:“妈咪你什么时候再和爹地玩一次火,给我生个弟弟吧。这样才好踢赢他们!”
孩子在那头笑得十分没心没肺,车厢里充斥的都是他欢快的声音。厉仲谋的车速一点也没有减慢,但是不妨碍他开怀但无声地笑。
吴桐觉得有汗珠细细密密的泌出额角,幸好此时有许多孩子的闹嚷声从听筒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童童没心思再顾其他,拔高了声音道:“他们催我上场了,先不说了!爹地妈咪晚安!”
说完,不由分说就挂了机。
吴桐拿拳头抵着嘴唇干咳一声,企图掩饰尴尬:“童童到底在哪里?”
“在他偶像家里。”
“那我们现在这到底是要去哪?”
厉仲谋但笑不语。
心情这么好,真的是要去……结婚?
吴桐听着他打电话打点相关的事宜,听着他要对方尽快联络教堂,她的心中,再不复平静。
车子停了,吴桐跟着他上了停机坪,螺旋桨嚯嚯地搅动着空气,出发在即,她却犹豫了。
太多疑问、太多不确定压在心口,他甚至没有给她那个最重要的答案。
可转念一想,这个男人不历来就是如此的么?鲸吞蚕食地侵占她的心,侵占她的爱。
吴桐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三分期待,却是七分惧怕。
“我……能不能不去?”她最终还是犹豫着说出了口。
厉仲谋的双眼危险地眯起,挑了一边眉:“不行。”
“我……”
厉仲谋牵起她的手,真挚地看着她:“到那里,我会给你想要的答案。到时候不管你想怎样,要走要留,我都不拦你。”
这个男人……吴桐视线纷乱地看着他的眉眼,他的嘴唇,还有他握住她的手,心里的防线一退再退,一转眼就被他带上了直升机。
三个小时行程,略显闹嚷的机舱内,她看着夜幕中的星,近的仿佛触手可及。而属于她的幸福,是不是也终于,触手可及了呢?
她闭上了眼睛,只因实在不敢相信。厉仲谋以为她累了,抻臂揽过她的肩,让她枕着他的肩颈:“先睡一觉。到了我再叫醒你。”
厉仲谋说完,揽紧了她。
周围很吵,她的心原本一直静不下来,可就是这么奇异,在他的臂弯中,她竟渐渐地越来越困,眼皮一沉,真的就这么睡着了。
三小时后抵达拉斯维加斯,厉仲谋叫醒她,见她揉着眼睛,只觉心中柔软,俯身吻她,吻到她百分百醒了过来。
在这个闷热浮华而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厉仲谋领着她翩然而至,吴桐相信自己是彻底的清醒,可看着面前这间24小时对外开放的登记所,她还是一时间有些懵。
办理结婚许可证、填表签字,一切都是厉仲谋在办,吴桐只剩心脏鼓噪地跳动着。
拉斯维加斯这个彻夜不关的结婚之都,她年少时听闻,还暗自不解那些男女结婚犹如吃快餐的行径。
而她现在,却身在其中,接过厉仲谋递过来的笔,签下了她的婚书。
一路上二人马不停蹄,吴桐不解他为什么这么急,都不愿等到隔天在纽约办理手续,或者回香港再说,而要千里迢迢乘直升机到这里来。
可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被他带到这间白顶教堂里之后,吴桐听着牧师的祝词,看着他拿出戒指的那一刻,她生生愣住了。
吴桐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路来的忐忑是为了哪般:她爱了他七年,恨了他七年,而他呢,半小时前,她甚至不能算是他的女友,可半小时后,却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厉仲谋拉着她僵硬的手指,在这个勉强算是证婚人的司机面前,终于说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我爱你,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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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吴桐是日上三竿才醒的,那一刻已经是阳光普照,卧室中亮的纤毫毕现。拉斯维加斯这座城市特有的艳阳暖融融的,透过未拉上窗帘的窗照s进来,隔着眼皮她都觉得亮堂。
昨晚实在太困,他这么挑剔的人,也是随便选了家酒店就入住。两人都是和衣睡下,吴桐凌晨迷迷糊糊睡着,此刻迷迷糊糊醒来,她坐起来,看着床侧的厉仲谋,一时晃神。
他还在睡,经过昨晚一役,他这个钢铁之躯也要累了。
吴桐看着他发呆,突然之间,关于昨晚的所有记忆的闸门霍然拉开,吴桐想到更重要的事,赶忙跨到床尾,去拿自己的包。
动作焦急的在包里翻找,很快抽出一份文件,“哗啦啦”翻开。
白纸黑字、千真万确的结婚证书。
吴桐盯着自己的签名好半天,觉得一点也不真实。
一时之间吴桐脑中乱成了一团浆糊,在她耳畔回响的声音斥责着她:怎么这么荒唐?这么荒唐?
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会记忆犹新的结婚流程,此刻,在这个她还没彻底清醒的白天,只简化成了几个片段:55美元的登记费;她的驾驶证,他的护照;15分钟后送到她手里的结婚证书,司机做他们的证婚人……
一阵恶寒从她拿证书的指尖一直传递到四肢百骸,吴桐也不知自己这是在后悔,还是在后怕。
就在这时候,男人的手从后面绕过来,连同她的双臂一齐箍住。
厉仲谋有点懒散不清地说:“早安。”
在他不甚清晰的声音下,吴桐突然就陷入神思的凄迷之中。或许时间该倒流,回到昨晚去。
可惜,这是个不容人质疑的白天,阳光做不了假,他的强势的臂弯更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厉仲谋了解这个女人,比她知道的更甚,他不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摁住她的肩:“老婆,早安吻。”
他从来不爱笑,可此时此刻他眼中满满的笑意却成了一道极致的风景,吴桐在这美妙的景致下勉强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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