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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卷 如梦令|13.黄雀(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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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家大营中,把当晚的机遇跟杜鹃说了说,程名振的心情很快也就释然了。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经历过什么世面的半大孩子,不会因为曹旦一个人的行为便对整个窦家军改变看法。况且既然在世上行走,肯定要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其中必然是好人也有,恶汉也多。能在左右逢源时守住心中方寸之地,也就是了,实在没有必要过于较真儿。你总不能指望着周围的伙伴个个都是吃斋念佛的居士,遇到自己就会礼让三分吧那还叫什么绿林


阿爷当年也说过,位置越高,面临的明枪暗箭也就越多。倒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喽啰来得清闲,谁也没工夫注意到你,自然谁也不会嫉妒你,或者强迫着拉你站队杜鹃的观点跟程名振差不多,也没把曹旦的鲁莽举止当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凭心而论,眼下在窦建德这里,程名振受到的排挤要比当初在巨鹿泽中时少得多。当然,这也可能是由于他初来乍到的缘故,民间有云,最好交情见面初,日后相处的久了会有什么变化,如今谁也不敢保证。


如今世道大乱,天下豪杰都抢着当皇帝。你我夫妻即便现在就金盆洗手,恐怕也找不到个可以过安稳日子的地方程名振呵呵而笑,摇着头说道。


金盆洗手,是前两年夫妻刚刚挖出一部分宝藏,高兴得无法安眠时所说的玩笑话。杜鹃以为,既然丈夫手中有这么一座子孙后代吃十辈子都吃不完的金山,放弃平恩三县,找个没人的地方过小日子也罢。程名振自嘲胸无大志,当初少年时唯一的心愿就是在衙门里谋个月进肉好三吊的金饭碗,娶个媳妇一块儿伺候老娘。所以也赞同杜鹃的想法。只是这个想法一直没条件去实施,迤逦拖延下来,在二人心里反倒渐渐陌生了。


唉杜鹃轻声叹气。几天来,窦家军众位豪杰看向丈夫目光里所包含的尊敬意味,她能清晰地体察得到。平恩程公子,河北九头蛟顶着如此响亮的名号,抽身二字谈何容易况且在这天下大乱,英雄豪杰们求贤若渴之时,谁又肯放着程名振这样的人才在自己的治下隐居。谁肯放心让程名振在自己治下隐居


程名振笑了笑,没有说话。妻子的心思他明白得很。只是人走得越高,肩头上的背负越重。年青时没有什么阅历,自然会终日想着快意恩仇,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可如今他却早就不是一个人了,洺州军一干老弟兄,王二毛、张瑾、雄阔海和伍天锡这群豪杰的未来,全与他有着莫大的干系。不能说大伙这辈子都会福祸与共,至少在短时间内,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杜鹃也笑了笑,低声追问:你觉得窦建德这个人怎么样,算得上个有本领又有心胸的么


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张金称在临别时曾经叮嘱程名振,要他日后如果投靠别人,一定要找个既有本领,又心胸开阔的真豪杰投奔,否则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打天下。虽然那样做风险更大,但至少不会再次面临椽子太大撑破屋顶的尴尬。程名振连日来一直思考的也是这件事,笑了笑,很放心地回应,目前看来,他的心胸气度都比别的豪杰强得多。更难得的是他那份眼界,简直是走一步看三步


杜鹃紧绷着的心神立刻放松下来,带着几分疲惫说道:那就好,虽然我们是被逼无奈才归降了他,但我就怕这一步走错了,接下来步步都错。如何你后悔了,咱们现在撤回平恩,也许还来得及


撤回平恩已经是不可能了。但咱们多少也留个心眼便是我看窦大当家是个磊落人,不会起相害之意。所以今后我如果回营晚了,你不必担心,更不能再派雄阔海和伍天锡这样身板的壮士去接我。免得被人瞧见,凭空再搬弄出是非来。


嗯杜鹃委屈地答应,我今天


今天没事。他们到时,酒宴已经散了。窦天王喝过了量,没送出门来。曹旦忙着拉拢我,也未必注意得到我是说以后。你关心我,这个不用说我心里也明白。但如果有什么意外,几万大军中我一个人杀不出来,再搭上雄阔海和伍天锡两个也是白扯。


杜鹃眨着眼睛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个人的勇武在江湖寻仇时有用,在万马军中很难确定能起多大用场。除非你身后还有一大票兄弟结阵追随着,可无论到哪里赴宴,也没有带着几百号人一起去的先例。


那下次,为一个人去,可好


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带着大伙立刻走,走得越远,我也就越安心程名振将杜鹃的手指握了握,继续强调。


杜鹃微微笑了笑,不与程名振争执,将话题换成了一个:除了窦建德外,其他人怎么样你刚才说,那个曹旦是个混不吝,其他人呢我就认识王大哥和红线,他们两个倒是好人,值得信任


我接触的也不多。就目前来看,可以说是良莠不齐。但这也验证了窦天王的确有过人之处。无论什么样的豪杰,到他这里都能容得下,并且都能派上用场。程名振五指屈伸,将窦建德麾下的核心人物一一数落。差一些的,如杨公卿、徐元朗咱俩就不说了。都是原来的打家劫舍的草头王,所凭无非就是胆大心狠四个字而已。咱就数其中出类拔萃的。王大哥你见过,他虽然没读过兵书,却是个顶尖的将才。人品、武艺、心胸,没一处不是上上之选。其他的,如阮君明、高雅贤、殷秋、石瓒,也都算是一时豪杰,本事不在你我之下。


我怎么能和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比杜鹃轻轻白了丈夫一眼,嗔怪。


你本身一直不比我差,真的。程名振笑着解释,太平盛世的时候,肯定显不出你的好来。而乱世当中,却唯有你在背后能让我放心。其实我虽然读过几本书,却也不是被书本束缚之人。你喜欢做女中豪杰尽管做便是,我肯定不会干涉你


听丈夫如此夸赞自己,杜鹃心里禁不住暖暖的,就像喝了一样甜。她不擅针线女红,也不太懂猜男人的心思,厨上灶下,更是差得一塌糊涂。所以婚后这些年来一直觉得自己很不尽职,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丈夫什么。今天被程名振一句,唯有你在背后能让我放心,说得块垒顿消,神清气爽。


真的,这些年来,亏得你在我背后。程名振握住妻子的手,郑重重复。有些话,他一直没说起过,但心里却明白得很。自己当初能在巨鹿泽,后来能在平恩三县站稳脚跟,与杜鹃的辛勤付出密不可分。特别是几次大战之时,若不是有杜鹃护着老弱病残退往深山,他绝对不可能放开手脚。


别说这些了,接着说窦天王麾下的事情杜鹃轻轻地白了丈夫一眼,红着脸低下了头。


程名振轻轻咬了一下妻子的耳垂,笑呵呵地继续。其实论起武将,咱们这边也不少。我真正佩服的是窦天王网络文官的本事。宋正本、孔德绍、凌敬,见识都非同一般。今天宋正本还给他献了安定河北之策,日后窦天王如果按此推行下去,恐怕会大有作为


就是说话总带着刺那个杜鹃心中愈发感到安稳,推开程名振热烘烘的嘴巴,笑着去整理床铺。


嗯程名振点头回答。走到妻子背后,与她一道忙碌。偶尔挨挨擦擦,尽显夫妻之间的亲密


屋子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嫙妮起来,点在桌子上的蜜蜡突突跳动,喷射着滚烫的热浪。杜鹃一边抓紧收拾,一边用话头拖延时间。他脾气虽然古怪,但的确一身正气。那姓孔的呢除了拍马屁外,我可没见他做过什么


曲意逢迎,也需要一番本事。否则不是天天把马屁都拍到马腿上程名振笑着抱住妻子,不让她继续逃脱。人家说事君如事夫。不但要懂得给他逆耳忠言,督促他上进,以求夫荣妻贵。而且还要懂得揣摩他的心思,顺着他的意思,夫倡妇随


话都让你说了杜鹃很快就喘不上起来,扭过樱唇,婉转相就。是不是这样就算


她的话被程名振堵在了喉咙里,渐渐变成轻柔的呢喃。二人已经成亲好几年了,一直为了自己和别人而忙忙碌碌,聚少离多,至今尚未开枝散叶。这不能不说是美满之外的一丝遗憾。如今,程名振已经把洺州军交了出去,窦建德看样子又是个能成大事的英雄。二人的未来不再是黑漆漆一团,而是充满了光明和希望。如果再添个孩子,让他行走在光明和希望中,多好


父母经历过的苦难,他永远不必再经历。父母承受过的伤痛,他永远不必再承受。他为见证盛世而生,而不必是为了承受动荡而生


是夜,红影摇烛,雨疏风骤。


第二天,夫妻两个都起得迟了。好在窦家军正值大肆扩张之际,还没来得及制定什么级别的将领每天必须到中军应卯的规矩,从而避免了另外一场尴尬。


堪堪到了上午巳时,前景城县丞孔德绍奉命而来。送上窦建德亲笔书写的一张收据,上面写着从洺州营处得到干肉五百斤,干菜两千斤,还有干制的野兔、山鸡等各百十头。对于物资匮乏的大军来说,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之举。所以窦建德代所有伤号感谢程将军高义。他日若有所获,必然如数奉还。绝无亏欠云云


窦天王太客气了。正所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洺州营既然入了窦家军,自然是所有物资都可归天王调遣。些许干肉干菜,实在犯不找再劳动孔先生亲自跑上一趟程名振不敢怠慢,冲着孔德绍拱手施礼。


孔德绍后退半步,大咧咧地摆手,天王说,今后大伙是一家人,自然打下城市堡寨来,所有物资按战功分派。但以前属于各营的,还是由各营自行处理。他虽然是总当家,也不能强取豪夺


程名振略一转念,立刻明白了窦建德这样做的意思。眼下投靠窦建德的不止洺州军一家,像杨公卿、崔元逊、范愿、刘雅、王小胡等人,各自也有各自的营盘和财货。如果窦建德今天不明不白的拿了洺州营的干肉干菜,改日就可以随便拿其他各营的财货。而其他各营的主将却未必像自己这般大方,稍有争执,必然使得刚刚团结在一起的河北群雄再度分崩离析。所以,程名振也不再多客气,微微一笑,命人将收条仔细藏好,以备将来找窦建德兑现。


孔德绍见程名振如此郑重,知道不用自己再多废话,对方已经领会了窦建德的意思。笑了笑,继续道:其实也用不了几天了。眼瞅着的事情我军横扫半个河北,很多大户都逃进了为数不多的几个郡城里。一旦清河城破,物资粮草自然就能得到充足补充.


窦天王不是准备收降杨善会么程名振有些奇怪,皱着眉头追问。按照窦建德昨晚透漏出来的意思,他对清漳城内的百姓将以安抚为主,不会采取过于激烈的手段去抢掠对方手中的财物.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窦建德立刻就变了主意


孔德绍故作粗豪地笑了笑,骂骂咧咧地透漏,对于杨善会,自然是安抚为主。这厮在清河郡颇有些人望,天王需要用他出面来快速平定地方。但城中的其他富豪,平素就多有为富不仁之举,又不知道进退,这种关头上,竟然还敢出资帮助杨善会整顿兵马守城。城破之后,肯定要一个个拉出来,仔细甄别


说着话,还故意做出一幅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跟富豪们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般。


程名振不喜欢孔德绍如此做作,笑着试探道:先生可是出身于曲阜孔家那可是受万世景仰的高第


能跟孔夫子攀上亲戚,孔德绍岂肯轻易否认赶紧收起装出来的粗豪模样,斯斯文文地回应,不才正是曲阜孔氏之后,只是年近半百依然无所建树,实在有些愧对祖宗


话说了一半儿,他才猛然意识到程名振在试探自己的出身。干笑了几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家虽然是大贤之后,但在族中也是一个弱枝。家中总共有田产才不过六百余顷,还尽是苦受盐碱之害的薄田。因此窦天王当日进入景城之后,亲口许了不会夺孔某的祖产。呵呵,其实河北各地这些年乱下来,空出的无主荒地已经够多的了。屯垦,开荒,都有上好的河边地可用,像我家这种小门小户,根本不入天王他老人家法眼


既是大贤之后,程某刚才失敬了。程名振不置可否,为千百年前的孔姓祖宗向孔德绍再度施礼。


这回,孔德绍不敢再装粗鄙了。后退半步,平礼相还,程将军的意思,孔某会尽力说于天王知晓。清河城坚,不宜以强力取之。如果能让城中文武主动请降,我军即便少收些补给,又有何妨


小子初来乍到,哪敢在军政上过多置喙。孔先生是大贤之后,身负祖宗遗德,肯定早就准备劝谕窦天王程名振抿了抿嘴,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孔德绍领教了年青人的厉害,也不敢再蓄意欺瞒。笑了笑,低声解释:类似的话,其实宋兄曾经跟天王提起过,天王也有恩威并施的意思。只是今天一大早,曹旦就嚷嚷着要杀光城里边的人,以儆效尤。所以最后才折衷成了现在这般结果。以将军的慧眼,也应该看出来,如今很多事情天王他也不能一言九鼎。凡事都得一步步来,有商有量的,大伙才能劲往一处使


程名振本来也没有为城里边富豪请命的打算。那些人又不是他的亲戚,是死是活,是不是倾家荡产,与他有什么干系刚才他之所以拼命拿话挤兑孔德绍,其实是不想被人小瞧了,以免日后此人跟自己说话总是云山雾罩。如今既然孔德绍已经开始服软,他也就不再过分相逼了。拱了拱手,笑着道:也不急于今日。孔先生乃天王身边近臣,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日后程某有劳烦之处,还请先生多多帮忙


将军过奖,将军过奖孔德绍偷偷喘了口粗气,连声答应。他今早听说昨夜窦建德、宋正本和程名振三人喝酒喝到后半夜,心里边拈酸吃醋,所以才主动请命前来送信。本想着找机会挤兑一下程名振,却没料到挤兑人的机会没见着,自己差一点儿栽在年轻人的手里。


先生不必客气。程名振摆摆手,笑着示好,先生从中军赶来,想必走得也热了。不如在我这里喝几盏凉茶,润润嗓子再回去覆命。我这儿的茶叶虽然比不上天王那里的好,但也还勉强能拿上台面


不敢劳烦,不敢劳烦孔德绍又是作揖,又是摆手,天王给杨善会的考虑时限是今日正午,过了正午便会督军开战。我得赶紧回去,以便随时奉诏。程将军的任务是救治伤号对吧此事看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颇为棘手。待会儿四下里共有十几支兵马梯次攻城,每支兵马的伤患都得单独集中。否则日后各营统领找起来,发现人对不上号,难免又是一场口舌。


后半句话,已经等于在变相指点对方该怎么做了,不由得人不感激。程名振拱手致谢,然后亲自送出帐外。临别瞬间,趁着他人不注意,将手指上射箭用的指套取下了一个,笼在了对方的衣袖里,日后若是有空,还请先生时时指点一二。小子将不胜感谢


扳指本非中原之物,所以在民间流传甚少。但五胡之乱时,很多鲜卑贵胄都佩戴此类东西。原本是表示不忘祖先为弓马起家,后来就演变为纯粹的装饰品。纯金打造,上嵌各色宝石美玉。所以能拿出手的,价值肯定都在十吊之上。


程名振指头上的这个,是他听闻孔德绍前来刻意准备的,当然价格更高。孔德绍也是个识货之人,早就被扳指上面的光泽晃花了眼睛。如今发觉此物落在了自己的衣袖内,赶紧将手腕向上举了举,笑着答应:指点二字,孔某是愧不敢当的。但你我都过地方官,有什么治政经验,不妨经常交流一番。嗯,程将军大才,能文能武。今日曹大将军还在天王面前夸赞过你呢。说你乃青年人中少见的俊杰,而他手下人才匮缺,打起仗来总是力不从心.


说着话,他跳上坐骑,扬鞭而去。


剩下的话无需说完,程名振已经心里透亮。天公将军曹旦是看上了自己,准备将自己拉到他的麾下。但根据连日来观察,程名振已经发现曹旦跟自己的结拜盟兄王伏宝并不属于一个派系。二人虽然表面上没有发生明显的冲突,暗中却经常互相叫劲儿。最明显的例证就是,曹旦发现王伏宝兵不血刃拿下洺州后,立即不顾一切地想抢攻打清河的头功,唯恐自己的功劳和威望落在王伏宝的后边。


这两位是窦建德的左膀右臂,想来窦建德也无法厚此薄彼。但洺州营却不应该落在曹旦之手。抛开程名振跟王伏宝之间的结拜之义不提,光是待人的那份磊落,曹旦就照着王伏宝相去甚多。


心中打定了主意,程名振也就不再为尚未发生的事情而烦恼。他相信只要自己不主动开口,窦建德便不会轻易许了曹旦的请求,因为他曾经亲口承诺过保持洺州营的独立性,如果这么快就食言而肥的话,很容易令其他前来的投奔的豪杰们担心被随意吞并。


打江山不比做江湖总瓢把子,需找考虑的事情很多,需要权衡轻重的事情更多。程名振期待,窦建德不会让自己失望。


窦建德的确没让程名振失望。不知道采用了什么说辞,他很轻易地就让曹旦放弃了将洺州营并入其麾下的想法。但此举并没有让曹旦从此对程名振心存怨恨,反之,这位碰了一鼻子灰的曹国舅只要有空,肯定会往洺州营里钻。


第一次来是攻城失利之后,他借着跟程名振讨教战术的名义赖了一晚上。却意外地发现洺州营里的随军郎中配备颇为齐整。除了孙驼子与他的一干男女弟子外,还有十几名江湖游医为处理弟兄们的伤口跑前跑后。战场上撤下来的士兵很多便得到了妥善处理,很多人本来看着已经性命垂危,经孙驼子等人一救治,居然又活了下来。


得到这个惊喜后,他便日日不断地往洺州营跑。或者拜访程名振,或者去看望受伤的弟兄。按曹旦自己的说法,他是觉得跟程名振一见如故,所以恨不能结为异姓兄弟,像传说中的桃园三结义那样,吃饭睡觉都腻在一起。按照杜鹃和程名振的私下看法,这位国舅爷除了对洺州营贼心不死之外,又多了一层别的想头。他看中了孙驼子带出来的一位女徒弟,所以必讨其欢心而后快。


也难怪曹国舅把洺州营看进了眼睛里。缺医少药一直是绿林豪杰们共同头疼的现状。每次大规模战斗结束,无论胜败,真正当场战死的还不及总死亡人数的两成。其余八成亡故的弟兄,要么是因为伤势过重,没有名医在一旁料理,硬生生地拖延致死。要么是因为伤口感染,把本来的轻伤变成重伤,重伤慢慢变成致命伤,活活病死。而医者对杀人越货的江湖人物往往心存轻蔑,越是名医,越会远离是非。豪杰们请之请不到,掠之又无法攻破官兵把手的高城,往往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兄弟们一个个地病死。


洺州军不同于寻常草莽。孙驼子本身就是个大国手。程名振平素又非常注重弟兄们的伤病处理状况,四处广为搜罗。久而久之,竟在军中积攒出了一大批信得过的伤患医生。这些人中有的是被王二毛、段清等从四处劫持来的,有的是喜欢平恩三县日子安稳,自己主动送货上门的。还有一些人,占医者队伍的七成以上,是孙驼子的嫡传、再传弟子,虽然未必能完全继承老先生的衣钵,处理起简单的箭伤、刀上、石伤、火毒却是驾轻就熟。


自打窦家军开始围攻清河第一天起,各营豪杰便充分体会到了窦建德安排洺州营统一收拢伤患的好处。以往麾下弟兄们受了伤,能否再痊愈归队,基本上全凭个人的体质运气硬扛。而现在,经孙驼子等人妙手一忙活,活下来的保障至少上升到了七成。


无论官军还是绿林,老兵总是最金贵的。他们是一支队伍能否继续存在的筋骨。新喽啰打完了,只要老兵还在,队伍随时都可以补充起来。如果老兵都战死或病死了,一支队伍也就完全挎了。新招募来的喽啰没人带着根本不敢往前冲,稍遇挫折肯定一哄而散。


是以,不单单曹旦一个人喜欢往洺州营里边钻。阮君明、高雅贤、殷秋、石瓒等将领在战斗空隙间,也喜欢往程名振跟前凑合。就连当年反出巨鹿泽去的杨公卿,虽然明知道不会在孙驼子这里得到任何好脸色看,打着看望麾下受伤弟兄的名义,接连都来了好几回。


孙驼子等人的存在令大伙心里觉得格外踏实。程名振将各营伤患分别安置,互不混淆的做法也碰触到了各位豪杰心底下最敏感的那根弦儿。再加上程名振这边伙食着实不错,众人想跟他保持距离,都按捺不住嗓子眼和肚皮里的刺痒。


随着将领们的往来,有关战事的进展便自动往程名振耳朵眼儿里边钻。不用刻意去探听,他都知道大伙遇到了一些麻烦。杨善会并非浪得虚名之辈,此人既然能将张金称一举擒杀,所靠的绝对不仅仅是阴谋诡计。此外,某些绿林豪杰们的威名也加强了城中抵抗者的决心,虽然窦建德承诺过会对城中富户加以甄别,只诛杀几个平素为祸百姓,罪大恶极者,决不殃及无辜。但能在乱世中立住足的豪强,谁家手中没几条人命案子在即便从来没有跟绿林道和周围百姓结过什么怨,其家族与别的豪强也是同气连枝。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不受牵连。况且口头上的承诺向来不足为信,这年头无论官府还是绿林,都有秋后算账的习惯。攻城时你窦建德说得可以比唱得还好听,待守军打开了城门,你两眼一翻,来个死不认账。让大伙找谁去喊冤去


起初豪杰们心气甚高,遭遇到一星半点小挫折也不放在心上。反正窦建德答应各营损失多少弟兄,日后他就给补充多少。程名振这边还能将伤者救会一半儿来,怎么算,这趟买卖最后都是只赚不赔。多投入点本钱也是应该。但过了三、四天,本钱稍小者,如杨公卿和石瓒等人就承受不住了。他们两个在绿林道上的资历本来就不比窦建德差多少,所以说话也不太在意场合,分头探望完自家的伤患,聚在一起就大声嚷嚷起来。


这么下去可不叫个事儿杨公卿急头白脸,仿佛被人欠了两斗麦子,老石你说是不这攻城都攻了二十几回了,每回都得折上一两百人。等到把清河城真给打下来,弟兄们的尸体岂不是跟城墙堆得一样高


谁说不是呢,这杨白眼还真烫手石瓒出生于燕地,说话口音远比他人要硬。攻城1攻城却没几件趁手的家什。每天被人在头顶上像射蛤蟆般射,却连泡尿的撒不上去。


挨几箭倒问题不大,反正只要没伤到致命处,程爷这能给医好。另外一名从河南流窜过了的绿林豪杰咧着嘴附和,可姓杨的往下泼热乎大粪,也忒恶心人了。我手下弟兄昨天当场折了四十多个,烫死的也就占一半,其他全是给臭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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