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招永无后患,却是绝妙的。
我淡淡道:“那皇上知道么?”
“自然是不知道的,若知道了追究起来,终究也不是妙事。”槿汐微微含笑,“皇后的功力倒是见长了。只是可怜了胡德仪!”
“胡德仪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要皇后还在。”我凄微一叹,打开了碗盅,洁白如玉的小盅里安静躺着几片雪梨,汤s雪白透明,我舀了一口,那股清淡的甜意缓缓沁入心脾,仿佛真是在润泽我g燥郁结的脾肺。
槿汐收拾好我抄录好的佛经,和言道:“其实温大人‘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心意也是好的。只是一把玉壶,怎么比得上一盏冰糖炖雪梨来得贴心落胃呢。”
我咳嗽两声,脸颊泛起妖异的潮红。我攥紧手腕上的佛珠,轻声道:“槿汐,你今天的话多了。”
可我心里却明白,即便我不见玄清,他的关心,也总是无时无刻都在身边的。
天气渐冷,我的咳嗽r复一r的沉重起来,原本只是夜里咳嗽着不能安眠,又盗汗得厉害,渐渐白r里也咳喘不止,常常镇r喘息得心肺抖擞,脸s潮红,伏在桌上连字也不能好好写。
浣碧与槿汐急得了不得。浣碧亲自去了趟温实初的府邸,回来垂头丧气道:“说是宫里头的胡德仪产后失调,留了温大人在太医院里,好多r子没回府了呢。”
我咳嗽着艰难道:“胡德仪刚生下了和睦帝姬,正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又是晋康翁主的女儿,自然十分矜贵。”
槿汐愁道:“可怎么好呢,冰糖雪梨吃了那么多下去,枇杷叶子也炖了不少,少说也吃了一颗枇杷树了,怎么一点也不见好。”此时槿汐手里端着一碗燕窝,好声好气道:“王爷那边悄悄送来的燕窝,最滋润不过的,且喝了吧。”
我摆手道:“哪里那么娇气了,不过咳几声罢了。”
浣碧急得脸s发白,道:“这哪里是咳两声的事,人都要咳坏了。左右这半个多月来竟咳得一夜也没睡好过,静白竟还打发小姐去溪边洗那么多衣裳,我瞧着就是劳累过分了。”
槿汐拉一拉浣碧的袖子,低声道:“姑娘少说两句罢,为了娘子咳嗽得厉害,多少闲话难听呢,竟说娘子得了肺痨了。”
浣碧气结,道:“谁这样胡说了?我瞧着小姐就是这样被她们折磨坏的!”
我喘得喉头紧缩,哑了声音道:“少说两句罢。”
正说话间,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闯进一群姑子,为首的正是静白,她一脸不耐烦地嚷嚷道:“咱们甘露寺里不能住得了肺痨的人,还有香客敢来么?百年古刹的名声可不能断送在这种不祥人的手里。”
浣碧气得嘴唇发白,道:“谁说我们小姐得的是肺痨?哪个大夫来看过?这样满嘴里胡咀,不怕天打雷劈么?”
静白一把扯开浣碧,皱着眉头道:“就算不是肺痨,也和肺痨差不离了。这样r咳夜咳,咳得旁人还要不要住了。看着就晦气!”
我少不得忍气吞声,哑声道:“对不住,我身子不好,牵累大家了。”
一个小姑子伸着脖子尖声道:“要知道牵累了旁人,就赶紧走,这样死赖活赖着招人讨厌。”
静白眼珠子一转,见桌上正放着一碗燕窝,立时喉咙粗起来,叉着腰尖声得意道:“你们瞧!她可是个贼,现成的贼赃就在这里呢!”
我的耳膜被她的大嗓门刺得嗡嗡地疼,听她这样红口白舌地诬赖,我纵然涵养功夫再好,也不由微微作s,道:“说话要有凭有据,我何曾偷你什么东西。”
静白颇有得s,指着桌上的燕窝严厉了口气道:“甘露寺里只有我和住持师太才吃燕窝,你这燕窝是哪里来的?”
我微微变s,示意槿汐和浣碧不要开口,这燕窝的来历如何能说呢?
静白掰着指头道:“那太医总有好些天没来看你了,你可别说这燕窝是他拿来的。宫里头的姑姑也两三月没来了,还有谁给你送燕窝来?住持师太的燕窝和我的放在一处,每r都是我的徒弟莫戒炖好了送去的。你若不是从我房里偷的,难不成那燕窝还长了腿自己跑到你碗里的么!”
静白身边的几个小姑子附和着道:“就是就是,她每r拾了柴火回来都要到师傅房里来说一声,必定是她嫌师傅苛待了她所以心生报复偷了燕窝吃。”
我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燕窝总在静白师傅房里,又是rr吃的东西,若少了早早就该发现去找,怎么眼瞧着到了我这里才说起有贼这回事来?”
静白一怔,大手一挥道:“没有那么多废话和你说。你若有本事,只说这碗燕窝是从哪里来的就是,若说不出来,就是偷了我的!”
浣碧急道:“怎么就许你又燕窝,不许旁人有燕窝了!”
静白“嘿”一声笑道:“旁人或许还有家里人送些东西来!可莫愁是什么人,她是宫里头被赶出来的不祥人,无亲无故,她怎么会有那么贵重的燕窝,贼就是贼,抵赖也不中用!”说着一叠声道:“去请住持!”
旁边围观的姑子一个个冷笑着窃窃私语,巴不得看笑话儿。
我何曾受过这样的污蔑,不由气得发怔,胸口翻江倒海般折腾着,窒闷得难受。
33——病心(下)
住持很快就到了。
她怜悯地看着我,道:“如何病成了这个样子?”
我胸口沉沉地闷着,呼吸艰难。静白道:“住持,人赃并获,莫愁是偷了燕窝的贼了。咱们甘露寺百年的名声,怎么能容一个贼子住在这里败坏!”
我双拳紧握,忍住泪意缓缓道:“住持,我并没有偷。”
住持轻轻叹了一声,道:“方才说肺痨是怎么回事?”
我摇头,“我并没有得肺痨,也没有大夫来看过说是肺痨,只是咳嗽的厉害。”
“可有在吃药么?”
浣碧扶着我的身体,道:“照药方抓着吃了,还不曾见效。”
一个小姑子道:“莫愁这样r夜咳着总有大半个月了,其实早两个月她就在咳了,只没那么厉害。若不是肺痨,怎么吃了那么久的药都不见好呢?”
众人附和着道:“你瞧她这样瘦,一咳起来脸又红成这样了,多半是治不好的肺痨,断断不能和她住一块儿了。”
住持环视众人,神s悲悯而无奈,看向我道:“眼下……你身子这样不好,大家又断断不肯再和你共处,不如还是先搬出去吧。”
我心里空落落地委屈,道:“住持知道我已经无亲无故,现下一时三刻能搬到哪里去呢?”
浣碧悲愤道:“住持也不能主持公道么,只能听着一群姑子乱嚷嚷,未免也太耳根子软了。”
浣碧话音未落,静白已经一步上前,劈面一个耳光,喝道:“住持也是你能指责的么?!”
浣碧又羞又气,捂着脸死命忍着哭,牢牢抓着我的手。浣碧的手微微发抖,她与我,都不曾受过这般屈辱。
槿汐上前道:“住持可否听奴婢一句,娘子的病是否肺痨还不知晓,只是娘子现在这样病着”,她瞧一瞧天s,“外头又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一时间要往哪里搬呢?不知住持可否通融几r呢?”
槿汐一说完,以静白为首的姑子们一径嚷嚷了起来,杂乱着道:“她这样病怏怏的,怎么和咱们一起住!”
“r咳夜咳,咱们还要不要睡了!”
“她可是个贼,今r偷燕窝,明r还不晓得要偷什么呢!”
最后汇成一句,“若莫愁住甘露寺里,咱们都不住了。”
我见住持头如斗大,左右为难。一时激愤,盈盈向住持行了一礼,道:“既然甘露寺容不下我,我也不该叫住持为难。只一样,我并不是贼,这燕窝也不是偷来的。”我回头向浣碧与槿汐道:“既然甘露寺容不得咱们,咱们走就是了。”说着吩咐,“把箱笼都去收拾了。”
浣碧含泪答应了一声,正要和槿汐收拾衣裳,静白跨上前,促狭道:“既是贼,那这些箱笼咱们都要一一检查过,万一被你们夹带了什么出去……”
住持道:“静白,莫要再说了!”
静白未免不甘心,翻了翻白眼,终究没有再动手。
我又气又急,胸中气血激荡,眼前一阵阵发黑,脚步发软。只得斜坐着看浣碧和槿汐收拾。
众目睽睽之下,斜刺里忽然冲进一个人来,正是莫言。
她抱胸而立,道:“你要走?”
我点一点头,道:“是。”
她冷冷环视众人,道:“这种地方不住也罢。我送你出去!”说着手脚利索地帮浣碧和槿汐一起收拾起来。
住持微微叹息,向我道:“甘露寺在凌云峰那里还有两间禅房,你先去住着安心养病吧。一切等身子好了再说,再不济,也先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强忍着不适,微微点头。
东西收拾完,莫言看我道:“你脸s这样差,怎么走去凌云峰,外头的样子又像要下雪,我背你去吧。”说着一把把我背起来便向外走。
背后又小姑子嘟囔了一声道:“果然是会乔张做致,翻个山从甘露峰道凌云峰而已,还要人背着。”
莫言冷冷回头,狠狠道:“谁再要有啰嗦的,尽管来找我说话。”周围鸦雀无声,莫言冷冷哼一声,背着我疾步走出。
山中yy欲雪,风刮在脸颊上像刀割一样疼。好在凌云峰与甘露峰相近,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浣碧“哎呀”一声,抱怨道:“这可怎么住呢?”
三间小小的禅房,一明一暗两间卧房并一个吃饭的小厅,前面还有一个小院子。只 是仿佛很久没人住了,破败而肮脏。
槿汐打量了几眼,道:“收拾着还能住的,院子里又有树,夏天住着不会热,朝向也还可以。只是要自己辛苦着收拾了。”
于是一起动手,整整收拾了两天才勉强能住人,莫言又帮忙糊了窗子整了屋顶,总算赶在落雪前住了下来。莫言道:“下了雪保不准要封山,我也不能常常出甘露寺来看你,你好自保重吧。”
我勉力笑着,“多谢你,总归是要麻烦你的。”
她拍一拍手,“那有什么,你住这里也好,省的天天被静白那些人聒噪折磨,好生养着吧。”她想一想又道:“你别怪住持,她有她的难处。”
我点头,“我晓得,并不怪住持。”
莫言道:“静白她们本就瞧着你不顺眼,如今宫里的人几个月不来看你,她们当然就一味地作践你起来。”
我胸中闷得难受,叹息道:“没想到,连甘露寺这样的佛寺也不得清净。”
莫言冷笑道:“佛寺就建在俗世里,能少了是非么?好了,你且养着吧,脸s这样难看。”
大雪在傍晚时分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本是下着雪珠子,沙沙地喧闹着打着窗子,浣碧和槿汐趁着落雪前拾了些g柴火来烧着。
屋子里虽然收拾g净了,可依旧是冷,小小的火盆的热量几乎无法烤暖身子。浣碧和槿汐就着火盆坐着,能盖的衣裳被子全盖在了我身上。我的身子依旧微微发抖着,明明觉得冷,身体的底处像有一块寒冷的冰,身子却滚烫滚烫,燥热难当。我含糊地半睁着眼睛,薄薄地窗纸外落着鹅毛样的大雪,漫天席地地卷着,卷的这世界都要茫茫地乱了。浣碧和槿汐的手冰冷地轮流敷上我的额头,我沉沉地迷糊着。恍惚中,仿佛是浣碧在哭,脑子里嗡嗡地,好似万马奔腾一般混乱着发疼。
热得这样难受,像夏r正午的时候在太y下烤,像在灶膛边烧着火,体内有无数个滚热的小火球滚来又滚去,像萤火虫一般在身体里飞舞着,舞得我焦渴不已,用力地撕扯着盖在身上的衣服被子。
迷迷糊糊地,像是抱上了一块极舒服的大冰块,丝丝地清凉着,安慰下我身体里的焦热和痛楚。那冰热得融化了,过了须臾又凉凉地抱上来。那种凉意,像夏天最热的时候,喝上一碗凉凉的冰镇梅子汤,那种酸凉,连着五脏六腑每一个毛孔都是舒坦的。'下期更新 12月26r'
我仿佛病得很严重,依稀又无数人影在眼前晃动,只孱弱着无力去看清。每r恍惚醒来不过就着旁人的手茫然地吞下药汁,也丝毫不觉得苦。偶尔吐出来,又被一口一口地喂进去。有时含糊地说上两三句话自己也不知所云的话就觉得倦意沉沉袭来,连眼睛也懒怠睁开了。索x重新和被昏昏睡去。
真正清醒过来那回,天已经要亮了,口中只觉得焦渴不已,摸索着要去拿水喝。眼中酸酸的迷蒙着,周遭的一切在眼里都是白蒙蒙的毛影子晃悠悠。好久才看得清了,却不晓得在哪里。只见窗帷密密垂着,重重帷幕遮着,几乎透不进光来。只在窗帷的叠合的一线间,缝隙里露出青蓝的一线晨光。只那么一线,整个内室都被染上了一层青蓝的如瓷器一般的浅浅光泽。四下里静悄悄的沉寂,燃了一夜的蜡烛已经残了,深红的烛泪一滴滴凝在那里,似久别女子的红泪阑g,欲落不落在那里,累垂不止。眼神定一定,竟见是玄清横躺在窗前纱帷外的一张横榻上,身上斜搭着一条虎皮毯子。他睡得似乎极不安稳,犹自蹙着眉峰,如孩子一般。让人不自觉想去伸手抚平它。
晨光熹微透进,和着温暖昏黄的烛光透过r白s半透明的纱帷落在他脸上。他原本梳得光滑的发髻有些散了,束发的金冠也松松卸在一边。偶一点风动,细碎的头发被风吹到额上,有圆润的弧度。从前只觉得他温润如玉,总是叫人觉得温暖踏实,却也不在意他相貌如何。如今安静看着,却觉他双目轻瞑,微微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人似巍峨玉山横倒,就连这睡中的倦怠神情都无可指摘之处。他本就气度高华,恬淡洒脱,此刻却有着一种平时没有的刚毅英气来。我低低叹息了一声,他又怎会只是寄情诗书、抚琴弄箫的闲散宗室、玩世不恭之徒。当r一箭贯穿海东青双眼,立马汝南王府的英雄少年,亦是他不轻易示人的另一面啊!若不是因为他是舒贵太妃的儿子,若不是因为他是先帝曾经属意的太子人选。他此刻的人生,便会是另一番样子了。恐怕一生功业显赫,不会下于最鼎盛辉煌时的汝南王。
我凝视于他,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见他身子一动,身上的虎皮毯子几乎要滑落到地上来了。房中虽暖,但少了遮盖,亦要得风寒的。
我心下一动,蹑手蹑脚起来。不想长久不起床的人,病又未好,脚下竟是这样虚浮无力。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刚要走一步,眼中金星乱晃,嗡嗡作响,脚下一软倒了下去。
触地处却是软绵绵的,有个人“嗳呦”唤了一声。我吓了一大跳,却见浣碧蜷缩坐在床边打盹,我却是跌在了她身上。浣碧迷蒙着眼睛,见是我,惊喜着低呼道:“小姐醒了?”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玄清已经陡然惊醒。他一把抛开毯子跳了过来,遽然稳稳扶住我,大喜道:“你好些了?”
他怀抱里的气息这样冲到我周遭,熟悉地将我牢牢裹住。我病中站立不稳,只得依在他臂中,不由又羞由窘。一抬头正见他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网,神s关切至极,心中微微一颤,口中柔声道:“好了。”
我迷茫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在哪里?”
玄清道:“是我的清凉台。你病得这样重,我便把你接来了清凉台看顾。”
我轻轻“嗯”一声,不由嗔道:“方才睡觉也不好好睡,被褥要掉下来了也不知道。”
他握住我的手臂,喜s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你瞧见我睡着的样子啦?”
我“嗯”一声,奇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喜不自胜,在我耳边极低声道:“你是瞧见我的褥子要掉下来了才起身的是不是?”
我脸上灼热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不去理会他,只问浣碧,“温大人呢?”
浣碧“哎呀”一声,“我是欢喜糊涂了,方才温大人守着的,我瞧他困极了,便请他去客房休息了。我这便去请温大人过来给小姐看看。”
浣碧欢喜出去了。我挣开他的怀抱,低着头依床坐下,只不理玄清。他转到我面前,挠一挠头低声笑道:“方才的话就当我胡说罢。我只是觉着,我睡着的时候倒比平时耐看些。”
他这样说话的神气是很有几分孩子气的。我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
如此,温实初来看过一晌,也是欣喜不已,道我好了许多了,接下来便是安心静养就好。
我轻声道:“实初哥哥怎么也来了?”
他忧s重重,道:“那r我刚为胡德仪看顾好了身体出宫,才回府就听说清凉台来了人要召我去瞧病,我一赶过来却是你。当时可把我吓坏了,你发着高烧,人都说胡话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