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贸易行前后两层,临街的门面是接待处,经理办公室则设在后面。在宁立言看来,这间店面的前主人,多半从事过不体面的事业,否则不会把经理办公室修得像是间密室。
沉重得橡木大门一关,便是这里面开枪,外面也听不见,想要叫人送饮料点心就只能靠一处隐蔽地方得手拉铃才能沟通。
这种地方最大的好处当然还是保密,在这里不管谈何等机密之事,都不用担心走漏消息。
国民革命军的旅长亲至,而且按着门槛的规矩,先给宁立言磕头。即使身上只穿便装,在外人看来,也是无比的荣耀。但是宁立言心中有数,来者不善。这位李锦州上门,只怕是另有所图。
这种事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彼此假模假式的寒暄几句,便让到了经理室相谈。
彼此坐定之后,宁立言打量着三人,与不久之前相比,这对师兄弟的气色都好了许多。苏兰芳的手上多了好几个金戒指,刘光海虽然依旧是往日打扮,但是说话的时候中气充沛,而这两人加起来,却也不如李锦州来得威风。
李锦州的言语动作都保持着礼貌,但这种表面的谦卑,掩饰不住骨子里的傲慢。现如今江湖大乱道,光靠着门槛辈分,可压不住手握兵权的jūn_rén 。
宁立言仿佛没看出三人的示威之意,与三人谈笑风生,揶揄着刘光海与苏兰芳:“几天没见,你们这精神头见涨,连手下的徒弟都比过去横,我刚一看,还以为袁彰武带着徒弟杀回来了。”
“三叔见笑了。”刘光海不卑不亢道:“那帮小子们穷人乍富自己有些管不住自己,要是有翅膀,恨不得上天。小侄看着也生气,可是又不好扫他们高兴。让他们先痛快几天,后面慢慢立规矩,谁要是敢不听话,我撕碎了他!”
“嗯,你脑子里有数就行。咱们是把袁彰武打跑了,但不等于在天津卫就能为所欲为。这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不知道在哪就有能人隐居。咱能收拾了袁彰武,就有别人能收拾咱,所以记住两个字:谨慎!别以为自己有几个钱,或是认识了几个人,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认为天津卫自己能说了算,要是那样,可就是自找倒霉。”
“三叔说的是,这个道理我也跟下面的人说过不止一次。”刘光海态度依旧放得很低,但是身上总有一股不服气的劲头,宁立言感觉得到。
苏兰芳这时道:“其实我们手头也没多少钱。袁彰武统共没跑几天,虽然他的不少徒弟都归顺了,但也有几个死硬的,就是不想让地方。这几天我们哥们没闲着,见天和他们开打,就像三叔说的,要是这个时候手一松,说不定就有谁成了气候,天津就又出个小袁彰武。总算是不容易,把这帮人全收拾了,除了几个看赌厂的,有日本警察撑腰我们没敢下手,剩下的买卖现在都归咱爷们管了。可是这买卖来的也不易,全是咱们拿命换来的。别说别人,就我自己都挨了一刀,差点就完了。”
他说着话解开身上的纽袢,露出身上一道极新的伤口,那一刀来势汹汹险些给他来了个开膛破肚。作为一个只动脑子不动手的主,受了这么重的伤,可见局势的危急,也可见他这次是真的豁出去性命。
“买卖是拿下来,可是钱没有多少,弟兄们的医药费得掏,谁要是土了,家里得给一份抚恤。这些地方处处用钱,简直让人难以招架。三叔给的钱早就见底了,只能自己拿身家往里搭,我想要超三叔求援,我师哥给拦了。说是不能坏了三少的兴致,打扰您在饭店的生活。认可典房子卖地,也不许向您伸手。这不是说么,人不该死总有救,前几天我们哥们去武清,正好遇到锦州?”
李锦州立刻接过话来,“小侄和光海师哥乃是同参。他入门比我早,我得喊他好听的。我也是刚刚到武清驻防,之前的事不知道,否则我早派兵把袁彰武收拾了,不能让三叔费劲。”
他咧嘴一笑,笑得格外朴实。
“我听师哥一说,就把他好顿训。那么大人了,哪有那么办事的?师叔出了这么多钱,黑不提白不提可不行。我这说了,袁家的浮财一分钱不许动,都给师叔送来了。后面那几口箱子里,装得就是袁家的财产还有账本。师叔一会您看,差一个子我都跟师哥翻脸。就连别人给袁彰武打得借条,我都给带来了,那要回来也都是钱啊。拿了三叔的钱,连本带利必须归上。至于那条金船,是我出的钱,是小辈的心意,跟账没关系。”
“锦州原来是堂堂旅长……这得是个将衔了吧?宁某不过是个小小巡官,哪里受得起堂堂少将的头?锦州,你这是要折我的阳寿啊。”
宁立言不紧不慢说着,从怀里取了烟盒出来,一支三炮台夹在手上却不点火,知看着刘光海。后者见状二话不说上前划着火柴为宁立言点燃了香烟。香烟的味道弥漫在房间内,几人都没作声,可是从宁立言的态度上能看出来,他没把李锦州的旅长身份放在心里。
暂编旅长也敢来自己面前冒充将军……笑话!
宁立言心里其实有准备,自古来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这么大的利益面前,即便是至亲好友,也有可能反目,何况自己和刘光海、苏兰芳只不过是利益上的合作。
孙、刘两家打跑了曹操,接下来可不就该是自己玩命。两人不傻,不会采取白刃相向这么愚蠢的手段。可是找个旅长就想踢自己出局,也是做梦。
前世刘光海与袁彰武的争斗,就是因为他东北军军官同参出面,加上宋国柱之死,暂时把袁彰武赶出天津。这一世旧事重演,还是用这个人,可是自己不是袁彰武,想用个暂编旅旅长就对付自己,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