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饿不着他们。一会到了蓝扇子,从起士林给他们要几个大列巴就都有了。时间宝贵,不能耽误三少高乐。那白俄的小公主,还等着您呢。”
钱大盛脸上露出个暧昧的笑容,拉着宁立言来到外头。这么多人汽车拉不开,十几辆人力车已经一字排开等在饭店门外。
钱大盛搀扶着宁立言来到第一辆洋车之前,可是还不等上车,远处就有人向这边跑过来,边跑边道:“几位长官,出事了!您赶紧着过来看看!”
“混蛋!”钱大盛骂了一声,伸手就要掏枪,却被宁立言一把按住他的手。“钱探长这是干什么?不知道来人身份,怎么能掏枪?”
“黑灯瞎火往这跑,就怕是歹人!租界最近不太平,若是个抢劫犯,那就不好办了。”
“我看着不像,你听他声音,还是个童子音,多半是个孩子!别乱动!”
钱大盛两次想要掏枪,却被宁立言牢牢攥住手腕。宁立言的手臂虽然不粗壮,可是手上力气大得吓人,钱大盛死活挣脱不了,枪也掏不出来。他不掏枪,身后的探长探目就没人敢动。
这时,那人已经跑到洋车之前,借着路灯光芒看去,果然是个半大孩子,光着膀子,短裤的裤腿长短不齐,上面还有补丁。孩子身上黝黑,看不清五官,只有张嘴时,露出一口勉强算是整齐的黄牙。
“长官……不好了,出事了!”男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有点结巴。
钱大盛皱眉道:“干嘛!你娘跟人跑了,还是你爸让人弄死了。有嘛大不了的事,非得找我们!”
宁立言道:“你有话慢慢说,别着急。”
“谢谢长官。”孩子朝宁立言道:“海泉池那出人命了。我是海泉池烧锅炉的,掌柜的知道几位长官都在这吃饭,让我过来报案。”
这帮巡捕房的探长一来,就把原本在这吃饭的中国人尽数轰出去,周边的商人自然都知道他们的下落。海泉池掌柜知道消息,一点也不奇怪。宁立言从一开始就没怀疑对方是刺客,原因就在于此。
“海泉池?”钱大盛撇了撇嘴,“一帮码头上臭苦力泡澡的地方,死个人也叫事?你们掌柜的是诚心给我们找不自在是么?我告诉你,我叫钱大盛,你回去跟你们掌柜的说一声。他钱二爷今个心情好,不跟他一般见识,就当你没来过。今后他要再敢麻烦我,我封了他那破池子!苦力就不是英租界在籍人口,死活跟我有嘛关系?死了买领席一卷,扔乱葬岗子喂狗。找我干嘛?让我出棺材钱啊?”
几个探长附和着钱大盛的话,对那报信的孩子一通臭骂,这孩子本已经被死人的事吓得不清,此时又挨了兜头一棒,就越发有些不知所措。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做了什么错事。
宁立言的目光从一干探长身上扫过去,看到的反应都差不多。冷漠、轻蔑外加上不耐烦。这种情绪既是为了附和钱大盛,怕也是他们平日的一贯行为。
海泉池距离这里不远,是低等澡堂,主要接待那些码头工人。池子的水三天未必换一次,腌臜的很,体面人肯定不去。这种地方没什么油水,死的人也没有身份,对于他们来说,管这种闲事也得不到好处,只怕是不愿意出头。
他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忽然发现,在队伍末排,一个年轻的探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不敢开口,只好看着自己。两人的目光碰撞到一处,那个探目又连忙把眼神移开。
宁立言一摆手:“钱探长,这话就不对了。死的人虽然不是英租界的公民,可是事发地点就在租界,咱们吃这碗饭,不闻不问,说不过去吧?如果闹到英国人那,怕也不好交待。”
钱大盛一笑,“三少,您老初来乍到想立功,我明白。可是这海泉池洗澡的,都是臭苦力,死几个不叫事,报纸根本不报,老百姓也不会知道。您破了这个案子,也没用。何必管闲事。”
“闲事?我觉得这不是闲事。”宁立言的脸沉了下来。“你嘴里的苦力,是我的弟兄。我承包码头,都靠他们卖力气。我宁某人不能看着自己的弟兄死不闻不问!就算我不是督察长,这事我也得管!”
“不是……那蓝扇子不还有个……”
“让那小毛子候着。我今天不去明天去,明天不去后天去,我不去就不许她接别的客,不听我的,我砸了她的王八窝!今个,先办正事再说。你们累了先回去,你、你、还有你!”宁立言指向队伍后面几个探目,把那个与自己对视的人也点在里面,“跟我走,去海泉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