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界的气氛便没有租界这般轻松。
日本陆军在市府门口拉了封锁线,构建街垒堆叠沙包,两挺歪把子就对着市府大门,还有几辆铁甲车停在附近。本以为能一直安享太平的百姓此时才发现战争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之前平静的生活如同蛋壳般脆弱一敲即碎。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大家失去方寸,百姓如同没头苍蝇在自家东一头西一头乱撞,惶惶不可终日却不知到底能干些什么。
由于担心遭兵火荼毒,大多数买卖都关门上板,街道上格外萧条。就算是大着胆子经营的少量店面也没有几个客人,从掌柜到伙计都是一副忧心忡忡仿佛末日将至的脸色。
“华清池”是华界小有名气的一家澡堂。从前清一直开到min guo传承几代,有着小一百年的历史。几位上了年岁的搓澡工人偶尔还会吹嘘自己曾经给八国联军的军官搓过背,或是伺候过某位大帅,高兴起来便会讲讲这帮昔日诸侯身上有何不同之处。
澡堂的东家打得好算盘,天气炎热日本兵奔来跑去少不了一身臭汗,纵然他们号称活禽猛兽也总归是个人形,该洗燥还是得洗澡。又考虑着澡堂这种生意毫无劫掠的价值,是以照旧开张预备着赚日本兵的钱。只不过真正来这里泡澡的,依旧是本地人。
在这种紧张时局下一般人没了来澡堂子泡澡喝茶闲聊天的心思,只有几个把澡堂子当成家的“堂腻”照样雷打不动,或是泡在池子里,或是斜靠在床上,就着茶水、瓜子高谈阔论。
赵二爷赵春和就是这么个“堂腻”。每天早晨来华清池点卯晚上才走,偶尔高兴还要在这里过夜,这种生活足足持续了六年多的光景。
澡堂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袍带混混”,笔下厉害能说会道,不管是挑词架讼还是帮人了事都是好手。说得是本地话还有西头口音,却又说不上来他的住处家世,来历出身。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生活无忧,见天看不见挣钱只看见花钱,依旧从容镇定毫无败家子破产前的“霉气”。
他是个豪爽好客之人,不管是茶水、烟卷还是中午、晚上从饭馆叫来的酒菜,都愿意和人分享。只要你陪着他聊天,讲讲街面的稀罕事、百姓人家的隐私又或是物价变更乃至是骂几句国民政府八辈祖宗,他都愿意和你聊天吃喝,是以在华清池是公认的小孟尝。
偶尔他会消失一段时间,回来之后依旧泡澡请客。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也没人问,这年月谁还没点自己的私密,刨根问底只会惹人厌恶。
中日战争的威胁似乎对他毫无影响,照样早早就来澡堂子报道,在池子里泡舒服了就哼哼两句:“这一封书信来得好,助我黄忠立功劳……”。中午的时候酒菜依旧,惟一例外就是今个不随便招待人,只请自己的客。
来得客人也是个吃街面的混混,膀大腰圆满身刺青,一看就是靠耍胳膊根儿吃饭的“武混混”。
袍带和武混混本就是一家人,双方互相需要彼此帮衬,赵春和请这么个人吃饭泡澡倒也正常。老板特意把自己休息的房间让给他们使用,又吩咐了不许人去打扰。混混见面必有些私密事交谈,不该让外人听去机密,这也是对熟客的关照。
房间里,赵春和朝桌上的酒菜一指:“华界的局势紧张,饭店大多不敢营业。越是大饭庄胆子越小,生怕乱兵趁机抢劫。反倒是周围这几个二荤铺全不在意,依旧开张做买卖。这也是你的运气,这家的店面小可是手艺正经不错,这木须肉和老爆三炒得都很地道,你多吃点。”
“谢谢赵二爷。”武混混在赵春和面前异常恭顺,不像是合作者倒像是上下级。
赵春和一笑:“这里的老板是个外面人,我跟他关系不错,他肯腾出这个房间给我,就是方便咱们说话,外面不会有人偷听,你只管放心说话。再说这里的人就算想要偷听,又岂能瞒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