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海半晌没做声,直到香烟快烧到手指头他才把烟卷一扔,用脚狠命碾灭,边碾边说道:“要按我本心真是不乐意走。人活一张脸,我前脚进宪兵队后脚离开天津固然是能保住性命可是这脸就就丢到家了,有个会说不会听的,准得说我怕了袁彰武。我好歹也是街面混了事的主,能落这么个名声?脑袋掉了碗大疤,再过二十年还是一条好汉。宁可让他把我打死,也不能让他吓死!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宁立言并没表现出愤怒,反倒是点头附和:“嗯,你说得也对,是我欠考虑了。这种事不能勉强更不能害你丢人现眼,不愿意去就完,我再另找他人跑腿。潘七爷南下,我让他带个话也没什么关系。”
刘光海连忙道:“等会!我话还没说完呢。七爷跟上海杜月笙关系不错,带这话是没问题。可正因为他们关系太好,才不能把这话告诉他。亲戚有远近朋友有厚薄,潘子鑫和杜月笙比和咱们近乎,他带这话就成了他自己的人情,跟咱爷们没关系。狼叼来的不能喂狗,白送份人情给潘七爷不上算,这人情必须得咱们自己落。我刚才说的事实话,可是我也得顾全大局。三叔筹划的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是关系咱们本地帮门的大事情,不能因小失大。真要是有那么一天,走的不是我一个,咱的门人弟子都得走,那么多人吃饭穿衣比我的脸面要紧。为了这帮弟兄,我就算死也心甘情愿,更别说丢面子。他们爱说嘛说嘛,我得先办大事。这事您别派别人,我就办了。”
“光海,你可别勉强。办的了就办,办不了就算。”
“三叔放心吧,我肯定能办。就是咱两面没来往,不知道杜月笙那帮人信不信我。”
“这倒是容易,我回头写一封信你带过去,其他的见机行事,日本人动作很快,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实施。到时候也由不得他们不会不相信。天不早了,你先找地方歇着,明个找我来拿书信,我给你和家里安排住处,两天后和潘七爷一条船出发。虽然这份人情不能送给他,让他帮忙引荐绰绰有余。另外我再给你准备一笔旅费,咱们北方老爷们第一次去上海,花钱大方点别让人笑话。再说还有一大家子人家呢,到了南边什么都贵,别让老婆孩子受委屈。”
这种安排其实和逃跑没有多少区别,即使给这个行为套上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心里也都非常清楚是怎么回事。对于一个江湖人而言,落这么个名声自然就是一辈子的把柄,今后在宁立言面前难免抬不起头来。可是一想到袁彰武的凶狠手段以及自己的好日子刘光海只好装糊涂。
宁立言说得没错,自己不可能在袁彰武手下混饭吃,一旦天津归了日本人便只能南下。借这个机会结个善缘,日后有三大亨照顾,倒也不至于受罪。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保住性命,什么罪都得忍,区区面皮更不在话下。再说自己的言语已经给自己找到了足够的借口,有为宁立言跑腿这一条理由在,就没人能说自己的不是。
刘光海心里服软嘴上保持着最后的硬气:“这事哪能让三叔掏钱,旅费我自己想辙。这两年我没少挣钱,再说秃子开着赌场也不少赚。”
“得了,别跟我客气了。你是嘛情形我还不知道?咱这帮吃江湖饭的都是左手进右手出,现钱没多少。兰芳也跟你一块走吧,他脑子聪明,跟着你能出主意。再说他懂洋人的玩意,到了十里洋场不至于露怯,说不定还能琢磨出点发财的门路。钱我有的是,你们不用给我省,明天记得找我拿信。”
“三叔你不走?”刘光海看宁立言没有动地方的意思,心里有些纳闷。
宁立言哼了一声:“多新鲜。我走了谁跟人家交涉啊。真当我吃饱了撑的在这抽烟,我把你从宪兵队领走,日本人连脸都没露,这就是看咱爷们懂不懂规矩呢。我现在要走,人家该说我不够江湖,再不就是胆小怕事。你走你的,我这不用你管。”
刘光海也是lǎo jiāng湖,听话听音自然明悟宁立言这场交涉必然有不便让自己知道的隐秘,继续留下来除了惹人厌烦别无用处。
宪兵队监狱附近不会有洋车,更别说深夜时分这片地方连行人都少见,只好步行离开。走出一段路他回头看去,见宁立言依旧坐在路旁,乔雪则用汽车的车灯光芒照在他身上。灯光下他一人独坐的样子,竟然有几分戏台上侠客风范。
燕赵之地本就推崇这种草莽义侠,刘光海身怀武艺从小混江湖吃码头,论起出身履历比起宁立言这个富家公子更像江湖侠士。可是两下比较,刘光海自己也得承认,就算是比豪气自己也差了宁立言不止一筹。这回离开天津南下,在天津江湖同道里难免落个胆小怕事的恶名,江湖地位必然受影响。日后本地帮会龙头的位置自己万难竞争。
可是再想想眼下局势,逞英雄等于送死,自己还是趁早经营好后路,免得遭其毒手。心里拿定了主意,便不再想宁立言这边的事,只盘算着到了上海该如何与三大亨打交道又该做些什么生意,为日后长久生活预留后路。
宁立言坐在那里不动地方,只是一支接一支抽烟,乔雪愤怒地按响了车喇叭,警告他不许弄得满嘴烟味。毕竟他现在这副样子很让乔大小姐心动,若是一嘴烟味稍后难免煞风景。
就在他点起第四支香烟的时候,寂静的街道上响起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