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张仁愿又从朔方出发去了西受降城,突厥汗国(后东突厥)的使者正等在那里。使者已于一个多月前就来了唐境,显然是借粮过冬来的,因为近几年北方边境还算安宁双方的关系也未极度恶化(默啜可汗于景云二年得到了唐朝的应许愿嫁宋王李成器之女金山公主和亲,然后消停过一阵子)。此前张仁愿就见过使者,当时的决定是拖延时间,先派人去长安报信然后让朝廷决定……站在唐廷的立场上,封疆大吏当然不会大方地资助突厥人、一个帝国潜在的威胁。
但第二次张仁愿到达西受降城时,怀揣的想法就已经改变了,因为他们在尝试布局另一件事。
这次张仁愿北上已是腊月下旬,风雪更大,一路上见以往水草肥美的地区都缺少牧草,他就能想象北方的突厥人面临的境地了。气候越是苦寒张仁愿就越多一些谈妥的把握。
腊月底张仁愿就到达了最北面的西受降城,这地方位于河套以北人烟稀少,说是城其实就是一个军镇要塞,城内的居民多是军士,商民都多少和军事需要有联系,或是家眷或是来往商贾属于半武装的平民。不然普通的汉民是不愿意迁到这种苦寒而存在安全隐患的恶劣地区的。
特别是入冬以来要塞以外的人烟更少,张仁愿他们进城之前很难见到一个活人,四顾周围草原上只有茫茫的大雪。
他一进城就接见了突厥使节。最前头的那突厥人穿着实在很奇怪突兀﹕头发样式按照突厥人的习惯,身上却穿着丝绸做的衣裳,鞋和腰带等饰物完全不伦不类。整个打扮也不伦不类,他非要穿唐朝的衣服,无非也是出于巴结之意。
果然那使者此时万分有诚意地说﹕“可汗诚心臣服大唐,袭唐朝衣冠,还派了可汗之子及国相入朝。突厥子民便如大唐天子的子民,还请大唐急施援手避免人们受涂炭之苦。张总管回到城里,可得了朝廷的音信?”
此时突厥汗国的可汗是默啜可汗,他的儿子名字叫杨我支,取个名字跟汉人似的……不过当然不姓杨,他们家的姓氏是阿史那氏。
张仁愿不动声色道﹕“边报到达长安,经过陛下和朝臣们的商议,再下达公文到安北,恐怕需费时日……”
“您不能见死不救啊!”突厥使者极了。
张仁愿那张黑黝黝的脸显得很严肃真诚,一点都没有故意拖延的意思,他点点头道﹕“这事只有通过朝廷才能作决定,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应急之策,我私下里和你说说。”
使者听罢毫不犹豫地遣退左右,向张仁愿靠近了些,说道﹕“只要张总管愿意帮咱们一把,可汗定然诚心与大唐修好,到时北境长治久安您回朝也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啊。”
“嗯。”张仁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声道,“但我那样做事越权,恐怕传出去不好听,我得和你们可汗见面商议才行。”
刚刚还说有万分诚意的突厥使者顿时就面有难色,他们可以把可汗的儿子送到唐朝,但让阿史那默啜可汗自己送上门来就有些难办了。
这时张仁愿低声道﹕“我不是要让可汗来唐境,为表诚意我可派人前往突厥汗帐与他见面。”
使者听罢大吃了一惊,愕然地看着张仁愿,这种事确实让人有些难以理解……显然借粮是突厥在求唐朝“开恩”,急的事突厥人,唐人完全有条件在这时打官腔托大,可张仁愿为何反而要派自己人去突厥?这样办好像唐朝比受灾的突厥人还急一样,简直是活菩萨啊。
“那敢情好!咱们草原人恩怨分明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可汗定然会记得张总管的恩,总有机会相报的。”使者感动地说道。
张仁愿低声道﹕“我派去的人很重要,你们必须要保障他的安全。他说的话就代表我的态度,你们完全可以信他……因是犬子。”
这下突厥使者更加吃惊了,在吃惊之余还隐隐意识到此事并非借粮那幺简单,张仁愿竟然派自家儿子过去说事。
果然张仁愿又神秘地小声说﹕“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到时候让犬子张之辅装扮成你们的人,别张扬和你们一块儿回去便是。”
使者自然一百个愿意,他被阿史那派到唐朝来借粮,本来就是一件难办的苦差事,现在虽然没有马上得到唐朝的应允,但能带回去张仁愿的儿子也不算空手而归。
张之辅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郎君,在北方苦寒之地跟了其父多年,脸上也有一些风霜痕迹,头发也有点泛枯黄,不过总算是年轻人身板很挺拔硬朗,看起来就比年已中年的父亲精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