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学子身份低微,能攀上正三品大员的外甥女儿也就足够了;勋贵人家自有爵位,只要不犯什么事,并不特别需要找个有力的亲家来帮手。即使是要帮手,多半也不会打庶子媳妇的主意。且庶子将来是要分家出去的,到时候自立门户,上头又无公婆天天压着,岂不逍遥自在?
李氏不由得就在心里盘算起各家勋贵人家的适龄庶子来。幼子什么的,虽然挑媳妇不像长子那么慎重,但恐怕也没有哪家勋贵愿意叫嫡子娶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的,吴若钊也只是说说,重点还是放在庶子身上。
“只是庶子就有些委屈我们绮儿了……”李氏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绮年论品貌论才能,丝毫不逊于那些名门贵女,自己也是嫡出的,嫁个庶子实在是……
“若日子过得舒服自在,外头名声上委屈一些又何妨。且就是要找庶子,也一定要挑那有上进之心的,断不会挑个窝囊废。”只要男人有出息肯上进,哪愁没有好日子过呢?尤其绮年的出身摆在这里呢,硬件是没办法改变的。就是冷玉如,说起来本人比郑瑾只有好没有差,可是能嫁给张殊,还不是因为有个恒山伯府“义女”的名头么?若是郑瑾愿意这门亲事,又哪里能轮得到冷玉如呢。
李氏也明白,不过是感叹一声罢了。想了想又问:“那连波的亲事,老太太可跟老爷提过?”她也不过比绮年小一岁,很快就要张罗她的了。
吴若钊摆摆手:“这种事,老太太怎会跟我提起。若老太太不提——你也不要问吧。”就怕出力还不讨好呢。
李氏十分感动。丈夫能对她说这样一句话,那已经是十分体贴了:“我晓得,只是怕老太太跟老爷提,倒叫老爷为难。”她最怕的就是颜氏要把乔连波塞给知霄。
吴若钊点头道:“你莫担心,霄儿的事,我自有主意。且老太太——也还不至糊涂至此。”
李氏这才放下心来,又说起别的事:“霞儿派人送了些东西回来,看样子在宫里也过得不错。说是皇长子妃胎像也平稳,如今静心养胎,宫里的事都交给了她在管呢。”
吴若钊皱皱眉:“这是好事,只是霞儿千万端正了心思,莫要起什么不该起的念头。”如果想着搞掉金国秀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大罪!
“我看二弟妹不是那样糊涂的人。”别的不知道,但前几次墨画明明是回来诉苦的,却被郑氏骂得眼眶红肿地回宫,便知郑氏不是那等纵着女儿的。便是吴知霞要糊涂,郑氏也能提醒着。
“皇上这总拖着不立太子也是件麻烦事。如今两位皇子都大婚了,连三皇子都立了侧妃,这还都一股脑儿住在宫里,实在也不像个样子。”按说皇子大婚后就该离开皇宫自己建府,只有太子能住在东宫。可是现在太子也不立,谁能留在东宫也不好说,搞得大家都挤在自己的皇子殿里,就连妃嫔们去逛个花园子都不方便。
当然了,吴家现在算是长皇子党了,自然也盼着长皇子能早入主东宫,总这样拖着吊着,真是让人烦心。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呢,碧云从外头进来:“老爷,二少爷带着阮表少爷、苏公子和小孟探花来了呢。”
苏锐和阮麒如今是跟吴知霄兄弟在一个书院念书,自然打交道就多些。孟烨则是常去许祭酒家,便与苏锐相熟。今日也不知怎么聚在一起,说起写字来,不知是谁先提的,便一窝蜂都拥到吴家来了。
吴若钊自然欢喜儿子侄儿多跟这样人交朋友,更了衣亲自到外院去见。
孟烨虽然点了探花,但他是侯府子弟,并不只靠着这个谋前程,故而虽则也在翰林院挂了个差事,却并不是十分勤谨。上官心里明白,自然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由着他时而迟到早退。今日又是提早溜了出来找苏锐,便跟着来了吴家。
吴若钊爱写字,写一手好字,在这上头又好为人师。苏锐则是极慕他一手好字,故而见了面便说到一起去了。说到兴起时,便搬了笔墨来,年轻人们各写一幅字,让吴若钊品评。只阮麒站在一边,与众人有几分格格不入,草草写了一幅便问道:“几位表姐表妹可在?前些日子听说表姐在恒山伯府牡丹宴上写了一幅字,被评为第一,姐姐回家好一番赞赏呢。”
吴若钊看他一笔字写得只勉强有个架子,心想这真是纨绔子弟,就是乔连章,比他小好几岁,从前还没怎么读过书,这一年下来写出来的字也不比他差多少了。不过英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爵位,阮麒只要不犯砍头的罪过,这一辈子都不用发愁,所以吴若钊也懒得说他什么,只道:“女儿家写字不比男儿,只是怡情养性罢了。”
苏锐也笑道:“小侄也听说当日是吴姑娘拔了头筹。”又笑向孟烨道,“听说还有人要请孟兄去品评?”
孟烨摆手笑道:“岂有此理,闺阁笔墨,岂容我这等俗人胡乱品评。苏兄切莫取笑。”
吴若钊点头笑道:“探花之才,岂是用来品评闺阁之作的。“心想孟烨看着不羁,到底还是有分寸的。想当年孟家出的第一位探花孟二老爷,就是太过风流,当时京城淑女们也是开了诗社,他就当仁不让地品评了一番,后头居然还有好事人按他的品评出了一个榜,搞得满城风雨的,让正统之人很是看不顺眼。
阮麒袖手心不在焉地看着别人写字,片刻之后捉了个空向吴若钊道:“我姐姐说要向乔表妹求几柄绣扇,这里还有几样小玩艺儿,是送给几位表姐表妹的,今日一并带了来。还要向外祖母和舅母请安。”
他到底是吴府的亲戚,吴若钊便叫小厮过来:“好生送表少爷去松鹤堂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请安。”
乔连章和吴知雱年纪小些,听见有小玩艺儿,心思就有些溜掉了。阮麒虽只说送给表姐表妹们,又怎么可能把表兄弟们落下。吴若钊一眼就看出二人心思,便叫小厮:“送乔表少爷一起去吧。”别人的孩子不专心也随便,自己的孩子却不能放松,“雱儿这里有几个字没有用心,各写十遍才许走。”
吴知雱只得低头写字,阮麒和乔连章带着小厮们往内院里去。这些日子两人已经混得熟了,从前杏林中的冲突似乎早都抛到脑后。阮麒拿出一把精巧的弹弓给了乔连章:“这是我给表弟特地带的,可别叫外祖母看见。”
乔连章正是顽皮好动的年纪,加以吴家上下都对他十分照顾,渐渐的就脱了当初在家时的木讷懦弱脾气,此时见了这弹弓自然心喜,连忙藏在怀里,还时不时地摸摸。阮麒见他喜欢,便问道:“这些日子,周家表妹都在做什么呢?”
乔连章随口答道:“表姐时常出门呢,有位冷家姐姐要出嫁,表姐总去她家里,说是去帮着准备嫁妆的。”
阮麒又问:“可是恒山伯新收的那位义女?她不住在恒山伯府里么?”
乔连章哪里清楚,摇头道:“这我不知,只听大舅母说过是去冷家。”
阮麒想了一想,又道:“听说周家表妹要及笄了?”
这个乔连章倒是听姐姐说过:“是。大舅母说要请许多客人呢。”想想又道,“外祖母已说了,待明年我姐姐及笄,也要请许多客人来。”
阮麒并不关心乔连波之事。在他看来,乔连波一阵风儿都能吹走了的模样,毫无意思,便顺着自己的思路问下去:“表弟知不知道周家表妹平日里喜欢什么?既是及笄,我也该随份礼才是,也算为上次杏林失礼一事道歉。”
乔连章刚要回答,却忽然想起吴嬷嬷平日里说过的话,不由得心里也暗暗打了个转儿:上次杏林之中,不仅是绮年受惊,他的姐姐连波才是受了伤的,可是阮麒送给过他东西,如今又要送给绮年,却从来不曾提过要送给乔连波什么东西赔罪。
乔连章心里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随口道:“我也不知周表姐喜欢什么,平日里我多在外院,或者在松鹤堂,周表姐在怡园,并不多见。就是她去冷家,我也是听我姐姐说的。”
阮麒却不知道乔连章在想些什么,只笑道:“好兄弟,你帮表哥打听打听,表哥日后得了新鲜东西,少不得都有你一份。”
乔连章咧嘴笑了笑,装作无意地道:“前次表哥送我的那只花篮,我送与我姐姐了,姐姐十分喜欢呢。”
阮麒对乔连波喜欢什么毫不关心,只当乔连章是向他要东西,随口道:“送便送了,下次我再寻一只送你,保证比那只还要漂亮。好兄弟,你必要帮表哥这个忙才好。”
乔连章不由得垮了脸道:“其实不拘送些什么,都是表哥的一片心意不是?”
阮麒不以为然道:“这如何能行?既要送,就要送她欢喜之物。”
乔连章转了转眼珠:“表哥,你为何自己不去问周表姐呢?”
阮麒登时被噎了一下:“这,这怎么行……总之表弟你帮我这个忙,日后好东西自是少不了你的。”
乔连章点头答应了。两人一路已走到松鹤堂,颜氏正看着乔连波绣一条抹额,见两人进来,乔连波便起身唤了声表哥,见了礼便往屏风后头避。阮麒忙道:“有几件新鲜小玩艺儿,拿来给表妹赏玩的。”说着从小厮手里接过盒子亲自递上来,又道,“这些是给另外几位表姐表妹们的。”
琥珀忙上来接了,颜氏就着她的手看了看,乃是一间草编的小院,除了房子之外,屋外还有水井、纺车之类,都只杏核大小,整间小院也不过两个巴掌大,十分精致,便点头笑道:“亏你有心了,这东西果然新鲜精致,放在窗前看着也喜欢。”又叫琥珀,“去请姑娘们过来,既拿了东西,也要说句多谢方是正经。”
阮麒便坐了下来,笑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哪里还值得姐妹们亲自过来呢。”虽这么说,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外头溜。颜氏对这个名义上的外孙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应酬,要说亲近吧,根本不是阮夫人生的;若说疏远,这如今已经记在阮夫人名下,将来英国公府都是他来继承,自不能轻易得罪,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问阮盼的情况。
一会儿,吴知雯等人都走了进来,阮麒一瞧其中并无绮年,不由得有些失望道:“周家表妹不在?”
知霏嘴快,拿着阮麒送的草编小亭子爱不释手,闻言就接口笑道:“绮表姐去看冷家姐姐了,这些日子都到申时才回来呢。”
阮麒应了一声,便将送给绮年的盒子递了给琥珀:“烦姐姐转交周家表妹罢。”
表姐弟们年纪都不小了,吴知雯等人道了谢,阮麒便起身告辞,颜氏也不挽留,只叫人好生送回去,还是阮麒说带了四个小厮足够,辞谢了吴家的人。
出了吴府,他身边的小厮看他闷闷不乐的模样,便讨好着道:“少爷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在吴府老太太处受了气?还是吴府舅老爷又教导少爷功课了?”
阮麒一瞪眼:“放p!你不盼着少爷好,只盼着少爷受气不成?”
小厮谄笑道:“小的哪里敢呢,只是看少爷闷闷不乐的,想着有什么法子逗少爷开心些。”
阮麒想了一想道:“你可知道冷府在哪里?就是恒山伯新收的那位义女家?”
这个小厮真的知道:“那离着恒山伯府并不甚远,小的倒是听人说起过。少爷要去?”
阮麒沉吟了一下:“走,远远的去看看。”
小厮不解道:“少爷要去看什么?”心想冷家就一位小姐,且已经要成亲了,也没听说少爷跟冷家的公子们相识,倒是要去看什么呢?
阮麒瞪眼道:“多嘴!还不快前头领路呢。”
小厮只得领着他去了。冷家不过是小门小院,小厮看自家少爷只骑上马上远远看着,更加不解。不过他脑子极灵活,念头转了几转,便悄声道:“少爷可是想见周家表姑娘?”
阮麒被说中心事,脸上微微红了一下:“胡说!”干咳一声,强道,“不过是今日送了礼,她不曾见着,也不曾听她一声谢,觉得有些亏了罢了。”
自打上元节出了事之后,英国公阮海峤就重新给自己儿子配了几个小厮,且严令他们:“若少爷平日里玩耍,你们劝不住也就罢了,回来只管与我说。若少爷做了什么大出格的事,你们若不死劝,回来一并打死!”故而小厮们虽然伺候着阮麒玩耍,却也时时小心着,不敢叫他做了什么有违礼法或将自己身陷险境的事。
此时听阮麒这般说,这小厮觉得有几分不妙,便试探着道:“少爷也太与表姐妹们生分了,送一份礼还一定要表姑娘当面道谢不成?且少爷如今年纪大了,跟表姐妹们也该避讳着些儿,没的传出去坏了表姑娘们名声,也叫人说少爷不尊重。”
阮麒不由得拉下了脸,想了片刻圈马回头道:“罢了,少爷不过一时兴起,你就这般多话,败兴!回去罢!”
小厮松了口气,暗想此事还是该个空儿与国公爷说一声。阮麒将来是国公府世子,那婚姻大事都是要国公爷做主的,万一真跟表姐妹们有些什么花前月下的想头,传出去他们这些下人少不得被打个半死。
62、手帕交初聚京城
绮年可不知道阮麒曾经跑到冷家门外来等着她;这时候;她正在冷玉如房里跟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笑闹成一团。
“万没想到你真能来的!”冷玉如紧拉着韩嫣的手,“原还当要再见你一面也不容易了。”当初她写信去的时候,也不过抱了些许希望。韩嫣一个姑娘家;就为了手帕交的婚礼,就跑上千里路到京城来;实在也不太现实。
韩嫣一年多没见,又长高了些。她本是几人中年纪最大的;此时身子长开来;完全是少女的模样了。她一手拉了冷玉如;一手拉了绮年;笑道:“这说的什么话,又不是生离死别;难不成你就一辈子不回京城了?”
“你怎么来了?伯父伯母也来了?”绮年也兴奋得不行。
韩嫣脸上还有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之色,却爽朗地笑着道:“我跟娘来的,爹怕要等到年底才能来呢。”
“是伯父又高升了?”冷玉如惊喜道。韩同知这些年官倒当得十分顺遂,但也并没有多少高升的希望,本以为这辈子就在个五品上停住了呢。
“还是那年西山寺的事。”韩嫣放低了声音,“究竟怎样爹也不肯说,只听说抓了个戏班子,里头的戏子都身怀武功,似是与广东献俘被劫有关的。”
又是与广东献俘被劫有关?成都,京城,广东……这事儿不小啊……
绮年稍微想了一下就抛下了,政治大事,她一个小草民还是别想那么多了:“那伯父会授什么官职?”
韩嫣笑道:“这我怎会知道,不过据父亲的意思,大约正四品是会有的。”
正五品到正四品,这是连升两级了,且外官做京官,又等于暗升半级,故而韩同知此次真可算是高升了。韩嫣笑道:“父亲本说待年底进京授了官再接我和娘,只娘担心哥哥,又正好赶得及玉如的好日子,我们娘儿们就匆匆来了。”
确实,韩兆已经二十三四,若成亲早的,这时候儿子都抱上了。冷玉如抿嘴笑道:“韩大哥中了传胪,此时伯父又升了官,合该好生挑一门亲事了。”
说到韩兆的亲事,绮年不免略有几分尴尬,但见冷玉如似乎真的能放开了怀抱,心里也高兴。韩嫣拉了她的手,大大方方地道:“我娘说了,你到京城都一年了,若有好姑娘,可不许藏私,都要告诉我才是。”
绮年顿时笑倒:“是是,我这便回去把认识的好姑娘齐齐列个名单,供你一一选择,挑一个好嫂子可好?”
三人笑闹成一团,绮年看韩嫣没有跟自己生分的意思,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其实她看得出来,吴若钊是真心欣赏韩兆,无奈孙姨娘和吴知雯只看门第……若是强压着成亲也未必做不到,可是若吴知雯不情愿,过门后不好生过日子,岂不是反坑了韩兆?这会子韩同知再升官进京,想来吴若钊更要生孙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