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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瞬间,对他的仇恨,甚至超过了对太子的仇恨!
其实,罗迦并未看着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儿子的靠近——在某个时刻,他靠在楼车的横桅上,竟然差点睡着了——
此刻,他的灵魂如此接近自己的祖先。
仿佛是英勇盖世的先祖什翼健,参合陂一战成名的高祖拓跋珪……自己的父皇……
他们架着五彩的云朵,在天空里,注视着这一场战役。
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看着自己是否能够战胜——是否能够扭转。
扭转儿子弑父的命运!
但是,不弑父,便是弑子。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役。
他精神恍惚。
忽然听得下面的怒吼:“杀,杀,杀……”
他蓦然睁开眼睛,但觉身子一冷,整个人都在发抖——脚下,儿子一马当先,如陷入绝境的野兽,正在左冲右突。
可是,前后都是伏兵。
他再也无法冲出去。
他睁大血红的双眼,寻找着每一个机会。
某一刻,他仿佛看准了一个缺口,脸上露出了喜色,立即就冲过去。众人被这勇锐的一阵冲锋,竟然给他突破了一个缺口。
可是,身后的厮杀声,已经排山倒海地移过来——那是源贺。源贺一马当先,率领着重骑兵,彻底抑制了齐军轻骑兵的行动,就如一股灌满力道的水银在整体推进,将所有人都困在中央,渐渐地,大家都感到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被俘7
源贺深知,三皇子方是罪魁祸首,他的任务,便是一定要拿住三皇子。本来,他碍于三皇子的身份,是不想亲自动手的,但是,上一次正是一次大意,失利在三皇子手里,害得自己丢失了美人,现在正在生气,岂肯再一次饶恕他?
他穿着厚厚的兜鍪,挥舞着长朔,如一阵狂风暴雨一般,往三皇子的身边杀去。
这时,只剩下罗迦亲自镇守的一方人马没动。
三皇子微一迟疑。
罗迦往下看去,但见他仰起脸——那么远的距离,还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祖先们的脸,一一浮现——他断然大喝一声:“杀!”
士兵,潮水一般地涌上去。
这一支,是陆丽亲自率领的。
从乙浑,李俊峰,到源贺,陆丽——北皇,还从未一次性出动过这么多顶级的大将。
这些北国的战将们,汇聚在一起,消灭了齐国,如今,要消灭的——仅仅只是一个人——这个人,军力并不强大,但是,却如此地让人心力交瘁。
罗迦闭上眼睛,已经不想再把这丑闻隐瞒下去了。
生平第一次,竟然是为了捉拿自己的儿子。
他惨然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三皇子见势不妙,但见己方的人马,根本完全无法抵挡,买割麦子一般,一茬一茬地倒下去。
他身为鲜卑的王子,完全知道这种铁甲重兵的厉害,当然不愿意去硬碰硬,赶紧向左——那是人最多的一支北军,是李大将军率领的。
但是,主要是以轻骑兵和步兵为主,因为主要是和南朝对阵,最适宜南朝的地形。
三皇子看准了这个方向,哪怕是李大将军,他也不放在眼里。他认为,威慑力,不如源贺的重骑兵。
他一声号令,便往左边冲去。
源贺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被俘8
重骑兵最不适宜的就是追赶。
但见三皇子在齐军的掩护之下,径直往左边冲杀——那些被重骑兵拦住的齐军,天然成了他的屏障,他率领的是三千精骑,正要绕开了这一番围攻。
李俊峰立即看出,三皇子这是早就做好了逃亡的准备。
他岂容他逃跑?
他大喝一声,老将拍马,队伍就拦截过来。
三皇子一心要冲出去,完全不顾死活,装备精良的亲卫队,拼命冲击。
北jūn_rén 数虽然多,但是,竟然经不起这样的勇锐。
你道这些齐军如何如此卖力?原来,当初三皇子建议齐帝扣押高官的家属做人质,要他们死战,齐帝没有采纳;三皇子自己心里是打着小九九的,当然就暗地里派人扣押了一些重要将领的家属。
此时,这些人被他挟持,根本不敢不下死力气。
他大喝一声:“各位,敢不死战,以待家眷?”
众人本来已经杀得头破血流,但听得这声震耳欲聋的动员令,无不悚然心惊,再一次拼杀起来。
就是这一阵不要命的冲刺,竟然绕过了李俊峰的大军,呈现一股无法阻挡之势。
李俊峰眼看他要逃跑,他征战半生,哪里会被小雀儿抓瞎了眼睛?上一次在三皇子手里失利,只是因为暂时的疏忽,他毕竟经验丰富得多,看准缺漏,完全封死了三皇子的路。
他大吼一声,立即启用第二套方案,就往三皇子的方向杀去。大军移动,改变阵型,立即全面包围了三皇子。
源贺立功心切,灵机一动,中间甩开了乙浑的援军,干脆临时摔了乙浑的轻骑兵,就往三皇子追来。
三皇子受到三面夹击,又见源贺杀来。
他冷笑一声,源贺已经距离他只有一丈之遥,大声地喊:“你快投降吧……”
“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被俘9
源贺怒了:“你才是以下犯上的东西,不尊父兄,天理不容,竟然还敢大言不惭……不亲手捉拿你祭祀我北国祖先,上天也饶恕不了你……”
三皇子怒从心起,一枪就向他挑去。
源贺头一偏,躲过这一枪。
就在这时,李俊峰已经亲自s出一箭。
这一箭,正中三皇子前面亲信侍卫的胸口,惨叫一声就倒下去。
三皇子不敢再战,拼命纵马要跑。
李俊峰亲自追上去。
他拉弓瞄准。但是,人一群一群地窜过去——厮杀的马蹄,扬起的怒吼。
他亲自率领着一支精锐,却无法跟进,始终被阻拦。
此时,二人都已经完全进入了罗迦的视线——
他在高高的楼车上,亲自看着儿子远远地跑过来,马上就要进入自己的脚下。
这一刻,他忽然屏住了呼吸。
三皇子正在奔跑,忽然听到对面的高处,震天价的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心里一震。
竟然忍不住抬起头。
那是父皇的目光。
此时,竟然带了一丝深沉的哀伤和绝望——绝望地看着自己穷途末路的儿子。就像看着一头穷途末路的野兽——
他是打猎的人,他赢了——带着那种高高在上的怜悯!
这种可怕的怜悯——
三皇子的目光,几乎要嫡出血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竟然这样看着自己——自己的父皇,如此看着自己。若不是他,自己岂能被到如此走投无路的地步?
他这算什么?
他挥舞了长朔,狠狠地,几乎要投掷出去。
本是要往高台——往北皇的身上投掷,可是,敌人越来越多,他不能束手就擒。
就是这么一抬头,他旁边的几个侍卫已经倒下去。
被俘10
他却立即醒悟过来,拼命地就往前跑。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惨呼,那么撕心裂肺:“皇儿……皇儿……”
三皇子的心理防线,迅速地瓦解:那是林贤妃!是自己的母亲。
正被几名士兵押着,而旁边,是得意洋洋的乙浑。
他一口气回不来,怒吼一声:“乙浑,你这个老贼……”
乙浑却转开脸,不与他对视。
三皇子双手发抖,远远地看着母亲——被乙浑抓来的母亲,尽管,她依旧一身锦衣,也没被绑着,可是,却坐在一辆囚车里——她神情憔悴,满是绝望地冲着自己:“皇儿……皇儿……你认命吧,认命吧……”
罗迦惨然闭上双眼。
连他也不知道,乙浑到底是如何神通广大捉住林贤妃的。
此时,忽然那么愤怒,宁愿乙浑这个混蛋不这么多事——何必把林贤妃捉来?她要逃,就逃了,为何要去捉她?
她明明逃在外地好好的,估计三皇子也做了安排,至少衣食无忧,乙浑这个混蛋把她捉回来干什么?而且事先没有透露一星半点的风声。
他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青筋暴跳。
一时,竟然站不稳,差点从楼车上摔下来。
左右一惊,急忙扶住了他。
所有人都看着他——三皇子,林贤妃。
昔日的妻子——亲生的儿子。
此时,她们都看着自己,那么怨毒的目光!她们被困在绝境里,而自己,就是那个撒网的人。彻底把他们网住,然后,等待他们的,便是一场死刑。
到了今日,难道自己就没有丝毫责任?
眼光,忽然变成了最最锐利的武器,全是毒汁,在天空里扫s……就如下了一场有毒的雨雾……
他惨然闭上双眼,某一刻,脑子里成了一片空白。
手无意识地乱抓,却没有一个依靠——只有周围冷冰冰的钢铁围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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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决1
手无意识地乱抓,却没有一个依靠——只有周围冷冰冰的钢铁围栏。
芳菲!
芳菲!
自己此时急需的拐杖——为什么不在?
她为什么不在了?
芳菲去了哪里?
是谁把她赶走了?
她为什么竟然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不在身边?
脑子里那么混乱。
竟然连芳菲的模样都想不清楚了。
他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这一生的力气,忽然都消失殆尽,如这初冬的水雾。
而下面,还是那充满毒汁的目光,林贤妃的惨呼:“皇儿……皇儿,你就认命吧……”
认命?母亲这是叫自己任命?本已经匍匐在地的三皇子,忽然跳起来——浑身的力量都积聚起来,长朔如风,拼命厮杀。
而前面,齐军基本已经丧失了抵抗力,刀刃,一片一片地倒下去,举着手。
齐帝沮丧地在另一辆耧车上,只是无意识地嘶喊:“小怜……快把小怜还给我……”
路过他身边的回纥勇得意地笑了一声。
源贺也冷笑一声。
齐帝当然知道,小怜已经被赏赐给了回纥勇——他就如一个热忱的少年,还在期待着,这一场战役之后,小怜就能还回来。
他本质上,也的确还是个少年。
一生长于深闺妇人之手,现在被俘,除了惦记着一个女人,便一切都毫不在意了。
三皇子看着他——那么悲悯地看着他——就是这个不济事的昏君,自己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可是,得到的,却是如此可怕的一个嘲笑。
就算投靠外人,就算机会到了手上,自己竟然也让它白白溜走了,别说什么进驻平城,攻杀太子,现在,自己反而成了囚奴。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他不知是在恨自己,还是恨这个不公平的老天。
处决2
以及耳边母妃一声声地嘶哑地呐喊:“儿子……你认命吧……皇儿,你放下武器……争取你父皇的从宽处理……”
从宽处理?
如何从宽?
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了,还能指望父皇从宽?
母妃,可怜的母妃,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不止自己,连林氏家族都会完全被处决。可怜,她还在希望得到宽恕!
这是不可能的。
源贺等也在大声呐喊:“投降吧……”
“三皇子,你快投降……”
“三皇子,你不能继续作恶了……”
他咬牙切齿,忽然大吼一声:“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
林贤妃的哭喊声完全嘶哑了,果然胆战心惊地闭上了嘴巴。她扑在囚车上,头发散乱,整个的一头,都花白起来。
这些日子的逃亡,担忧——从儿子的手握重兵,到兵败如山倒。
她终于明白,一切彻底到了末路。
再也没有一丝一毫挽回的余地了。
对面的楼车上,是陛下——他一直木然地站立着。她也木然地看着他——那么多受宠的日子,几乎长达二十几年的夫妻。
如今,这个男人,竟然得自己mǔ_zǐ ,如此走投无路。
她愤恨地捏着拳头,想起那个女人——那个在小镇上逃出去的女人,冯皇后!正是有了这个女人,有了太子,陛下,他就不把自己mǔ_zǐ 放在眼里了。
她绝望地蹲在囚车里,手紧紧拉着铁栏杆,狠狠地看着那个男人。
甚至儿子的厮杀都已经看不到了——只看到潮水一般的人拥上去——团团地围住自己的儿子。
唯有那一杆长矛翻飞——是儿子的长矛,不停地翻转,不停地用力,如面对最凶恶,最可怕的敌人,每一次的厮杀——
流进了他的最后一滴血。
处决3
但是,士兵们也不是没有顾忌的。
仿佛是源贺下的命令,要生擒。
所以,他们只是围攻,无论如何也不下杀手。久而久之,竟然还围攻不下,而且,三皇子的那队亲卫军,一直那么严密地守护着他,一时三刻,竟然杀不进去。
众人似乎也看到了这一点——北军没有下杀手。
因此,心底就存了细微的希望——逃亡的希望,一定要逃出去。
三皇子也看准了这一点——他大喝一声,再一次翻身上马,拿了长朔,如赶j鸭一般,将拦在前面的一干北军扫过去。
然后,马蹄踏开一个缺口,往前面冲去。
林贤妃看着儿子竟然冲出缺口,她心里一抖,紧紧地握着囚车,蹲着身子,也不知道究竟是悲还是喜。
甚至连劝降都忘记了——竟然是满怀期待的,只要儿子逃出去!
只要他能逃出去。
甚至罗迦,就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跑过去,他也没有做声——开不了口,嘴巴是麻木的,一切的语言都失去了力量。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也是希望儿子逃出去的?
甚至,不是在逃亡,而是如小时候,在皇家赛马场上,这个儿子,自来就那么争强好胜,一定要胜利——胜利!
他在期待着他的胜利!
如此而已!
可惜,这绝非是在赛马!
在他身边的通灵道长暗叹一声。
哪怕如北皇——毕竟是亲生的儿子。纵然不如太子那么受宠,但是,皇宫的儿子们,除了太子,也就是三皇子最受到罗迦的关注了。
不喜欢,并不代表不疼爱,何况,某种程度上,他也是欣赏这个儿子的。尤其是三皇子那种尚武,逞强的鲜卑人的精神。
那么多年的感情,还有林贤妃。这和其他的子女,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处决4
林贤妃蒙宠二十几年,自己和儿子在宫廷的地位可想而知,不然,三皇子也不会平白滋生出觊觎太子之位的野心了。
因着爱屋及乌,陛下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地就杀了这个儿子。这甚至和新雅,洁雅的儿子都不同——完全地不同。
感情的分量都是完全不同的。
通灵道长完全熟知这一切。
可是,身边的陛下一动不动,他也没法。
此时,谁也不敢代替陛下拿了主意。
否则,日后追究起来,便是死罪。
纵然有心提醒都不敢。
这一刻——真的是伴君如伴虎——
孤家寡人,谁也无法揣摩。
若是三皇子此番再次逃走了,不知日后还有多少的腥风血雨——北皇,真的不该再有这样的妇人之仁啊。
就连他,也忧心如焚。
眼看,三皇子就要逃脱了。
正在这时,一个人追上!在刀枪剑戟里,大无畏的追上,正是李将军!李将军是何许人也,见局势如此,陛下已经失去了分寸。他心里一紧,当机立断——此时要是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以后,必将后患无穷。
其他诸如源贺,乙浑等人,都还在揣摩陛下的心思。
但是李将军没有。
他就算不是太子的岳父,也是这次大战的大将——这可不是单纯的家事了,战场之上,哪里会有什么家事?
再说,倾其国家之力,消灭了齐国——倾其国力,便是为了这个叛逆,此次再不诛杀,这一切,岂不是白费了?
李峻峰根本不必多想,就拍马冲上去。
在他后面,几名战将遥遥地,互相看着彼此。
三皇子一旦得逞,就飞也似地往前跑。
追上来的李大将军,心无旁骛,箭簇瞄准——一箭下去——s人先s马,擒贼先擒王。
那么精准的一箭——宝刀未老。
处决5
林贤妃遥遥地,看不清楚战况,却直觉地惨呼出来:“皇儿……皇儿……”
但觉前方的人马都停了下来——前赴后继地停了下来——他们都在围攻自己的儿子,全部都是敌人,自己,却束手无策。
她失声痛哭。
在她的哭声里,但见得前面,马蹄一歪,三皇子身子一个趔趄,几乎摔下马背。他再也支撑不住了,就连腿也无法夹住马背了——几乎是一个倒栽葱一般。
这时,源贺已经超了近路赶上来。
可是,他们所有的人,都没有一个人来得快——他们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窜出来的——那是乙浑的身子——
乙浑提着一把大砍刀,一刀就向马腿砍去。
马本来已经中了一箭,如今,又挨了一刀,前蹄后蹄都受创严重。
再是神骏的马,也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下去。
三皇子的身子也倒下去。
他扑倒在地,左右的肩膀上,已经中了两箭。
他咬紧牙关,一伸手就把肩头的箭簇拔出来——恶狠狠地就提刀往乙浑身上砍去——此时,他对这个老贼已经恨之入骨,下手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