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浑早已知道他的态度,就地一滚,也不怕狼狈,立即滚开到了马蹄下,一匹马来,差点踩着他,他立即爬起来,左右侍卫已经护住了他。
此时,三皇子浑身伤痕累累,满身是血。
十几名侍卫一拥而上,将他捉住。
众人见三皇子被捉,哪里还有心思奋战?
投降的,逃亡的,纷纷奔走……庞大的齐军,就如解体的一头巨大的猛兽,轰然倒下去。
投降,投降。
此起彼伏的降兵。
罗迦松一口气——那是一种长久之后的虚空——仿佛某件事情,总是要结局的,无论好坏。
如今,这一幕戏,总算结局了。
处决6
他在楼车上,身子一颤。
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内里的衣服,竟然已经完全被汗水淋湿了,没有一寸是干的。
这一场战役,从清晨到黄昏。
又从黄昏再要到清晨了。
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周围是黑夜——无边无际的黑夜——巨大的火把也无法驱散这样的黑暗,只有中间的空地上,是一望无际的红,仿佛一支利剑,笔直地刺向天空的心脏。
乙浑也松了一口气。
三皇子却长久地跪在地上,头几乎完全磕在地上,完全站不起来。
罗迦浑身是汗,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扭头,才看到旁边的通灵道长。
“陛下……一切都结束了。”
罗迦手心一凉。
这一切都结束了么?
但愿吧。
他走下楼车,完全不再看前面的战场。
这一场巨大的胜利?
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子弑父的悲剧,已经到此结束了?
他下楼车的时候,身子一晃荡,仿佛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过容易,竟然是完全虚空的感觉——完全不真实的。
仿佛聚集了太久的压力,太久的心力,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眼前晃动着儿子的身影,久久地伏在地上,头朝下,只能看到一身的鲜血。
他眼前一阵颤抖,忽然想起许多年的赛马场上,几个儿子骑马,三皇子总是y沉着脸,他是最努力的一个,总是希望跑到最前面——除了太子因为比他大之外,其他时候,他总是跑在第一。
到他们兄弟都成年的时候,便每年的第一都是他了!
他这样的武功,并非是白白得来的,是努力过的。
但是,到了今日,这一切,还如何算?
然后,是囚车推着的林贤妃——缓缓地靠近。
处决7
她已经彻底失掉了她的所有的风韵,头发散乱,花白——这个女人,是陪着自己,从少年到中年的女人。
就算只是一个妃子,就算不是对于芳菲那样浓烈的爱情,可是,二人之间,绝非没有情谊——不然,他不会在三皇子毒杀太子的时候从轻发落——这些,都是看在林贤妃的份上。
遣返封地,甚至逢年过节,都会追加赏赐。
他自认已经超出一个君主的职责了——可是,为什么还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还是父子相屠,夫妻反目。
一场接一场的悲剧。
到头了!
终于到头了。
他根本就无法多看一眼林贤妃,往前,脚步竟然踉跄了一下。
通灵道长上前一步,先张杰扶住了他。
“陛下,你太累了,服一颗定心丸吧。”
他接过药丸,匆匆就服下去。
那是北武当的特产。
他不敢能不能定心——此时,忽然那么需要定心的话。
他扭头就走。
身后,三皇子已经被拉起来。
乙浑亲自指挥人,将他五花大绑。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嘴唇青紫,漠然地站着,一言不发。
对面,是囚车里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声音:“皇儿……皇儿……”林贤妃,她在意的是儿子是否还活着——此时此刻,什么太子,什么王位,统统都那么可笑——除了活着——只要儿子还活着。其他的还算得了什么呢?
不但要儿子活着,还要他永远地活着。
但是,这些哭喊,却变成了那么凄厉的一支失败的冷箭,深深地,深深地刺进了三皇子的心口——自己失败,自己任人宰割!母亲,尊严,前途,太子地位,东三再起,报仇雪恨……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这天下,完全变成了敌人的!
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敌人!
处决8
他抬起头,狠狠地瞪着母亲的方向——昔日那么尊贵的林贤妃,如今,她坐在囚车里。而自己,就如一条走投无路的野狗,被人按在地上。
失败,自己这一生的命运,总是这样可怕的失败。
这些,到底是谁造成的?
他狠狠地握紧拳头,伸开,掐入土里——土地上,一层的血红,他的十个指甲,几乎都裂开了,也感觉不到疼痛。
在绝望面前,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忽然抬起头。
那是父亲的背影——从自己前面三丈开外走过,没有停留。
就如昔日,就如自己的小时候,父皇,他只在太子面前停留,只是太子!从未在自己面前停留!
从未。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才是罪魁祸首!
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可笑,他还竟敢在自己面前昂首挺胸地走过!
身后,是一阵万岁的声音。
齐军,完全投降。
胜利的北军,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胜利——胜利——胜利——胜利……”
他们胜利了!
北军,彻底胜利了。
父皇,彻底胜利了!
那个妖精,冯皇后,彻底胜利了!
而太子,最可恨的太子,他也胜利了!
这天下,都是太子的了!
他面上满是血污,也看不出流下来的到底是汗水还是血水。
唯有后面,齐帝忽然从耧车上跳下来,追逐着跑过去:“陛下……北皇陛下……”
侍卫们要阻拦他都无法阻拦。
他忽然变得力大无穷,接连掀开了好几名侍卫,一直冲到罗迦面前,远远地就跪下去,呼天抢地:“陛下,求您了,求您把小怜还给我,我只要小怜,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你答应过我的……你说只要抓住了三皇子,就把小怜还给我……”
处决9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罗迦惊觉,这个昏庸残暴的亡国之君,才二十一岁?还是22岁?他甚至比三皇子还小一些。
这样的少年,岂能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默然就走。
齐帝还在跪求:“陛下……小怜,我要小怜……”
罗迦淡淡的说了一句。
周围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说的把小怜还给他。
可能么?可能把小怜还给他么?
夜幕,已经降临。
一层轻纱,完全地笼盖了原野。
芳菲从军营的高处下来——登高望远,却望不到前面的情况。
这时,一骑快马奔来,老远就喊:“娘娘,我们胜利了,胜利了……”
芳菲差点摔下来,欢喜得忙问:“陛下呢?”
“陛下安然无恙。”
她的手放在心口,这时才缓缓落下来,才想起问:“三皇子呢?”
“三皇子被活捉了。”
她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
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陛下什么时候返回?”
“估计还有一会儿。”
她喜上眉梢,再也顾不得任何的禁忌,立即就跑:“我要去找陛下,我一定要去……赵立,乙辛,快,我们马上去找陛下……”
二人立即上来。
她已经翻身上马,随时都一身戎装,甚至手里还如乙辛他们一般,拿着一把弓箭。
快马狂奔。
临时的指挥营帐。
这一场战役,从头天傍晚到第二天早上。
黎明,冲破了夜空,冲破了乌云——冬日的一缕朝阳,血一般红地突出来,云里雾里,那么壮丽。
营帐里,空荡得出奇——寂静无声,三皇子已经被押解进去。
他其实已经不需要押解了。
处决10
他其实已经不需要押解了。
他就跪在地上,整个人瘫着。
浑身上下,七八处伤口。
已经无需要什么人看管了。
他的双手被缚,扑倒在地,整个人仿佛已经死过去一般。所有的勇锐都消失了,只是一个囚犯,和齐帝一般的囚奴。
里面鸦雀无声,只有罗迦,三皇子,张杰,通灵道长等寥寥几人。
听得脚步声,橐驼的,却是乙浑。
三皇子忽然抬起头,冲着乙浑,怒吼出来:“老匹夫,你竟敢出卖我……你出卖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出卖我母妃?”
他愤恨的几乎要跳起来咬乙浑一口。
乙浑一惊,立即闪开。
可惜三皇子终究受伤太重,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乙浑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满头大汗,“老臣有罪……老臣有罪……求陛下饶恕……”
罗迦坐在上位,淡淡地:“乙浑,你又有什么罪?”
乙浑“求陛下恕罪……就在皇宫祭祀先祖之前,林贤妃和张婕妤勾结,这一切消息,的确是张婕妤传出来的。老臣当时不敢置信,所以一直没有传递出去,后来,三王子多次来信,要老臣跟他里应外合……但是,陛下,求你相信,老臣一直没有丝毫的谋逆,老臣一直没有参与……”
从神殿的大屠杀开始,他亲眼看到兄弟拉法上人和大祭司一起壮烈殉教。
就在那一场大战之前,他已经下定决心自保。
所以,才有这一次的巨大出力——抓林贤妃,攻打三皇子,可谓不遗余力——现在齐国灭了,三皇子被抓了,如果自己稍有不慎,马上便会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与其如此,不如早早地坦白从宽,反正自己这些日子的表现,大家是有目共睹。至少,是将功赎罪了,何况,他自忖,一直没有任何把柄在别人手上。
处决11
他更是老泪纵横:“老臣自私……尽管老臣很早就知道了他们的罪行,但是,老臣为女儿考虑,生怕殃及女儿,一直不敢将他的罪行禀报陛下,以至于今日才酿成大祸。到了青州后,老臣对此派遣家仆侍卫打探他们的下落,又强了女儿追问,方才得到林贤妃下落的蛛丝马迹……如今,将他们都捉拿下来,单凭陛下发落……老臣有知情缓报的大罪,陛下恕罪,老臣万死莫辞……”
罗迦颓然坐在椅子上,竟然完全没有听进去乙浑在说些什么。
这是自己父子之间的事情,他来c什么手呢?
他一挥手:“乙浑,你退下。”
乙浑战战兢兢地退下去。
罗迦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看着儿子:“三皇儿……”
太子嘶声打断了他的话:“皇儿……?我不是你的皇儿……陛下,我不再是你的儿子……”
罗迦闭了闭眼睛:“皇儿,你毒害太子,犯下那么大的罪,朕都留你一命,不料,你还敢心生歹意……你说,朕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
“这就是你的仁义了?把我们mǔ_zǐ 贬到那种苦寒之地,暗无天日……终日与牛羊为伍……”
“我每个节日都有派人来给与你们赏赐……”
“赏赐,赏赐!赏赐算什么?你会赦免我们,让我们回京城?”
罗迦惨然无语。
“虚伪的陛下,你的赏赐算得了什么?当你和你的新皇后在京城风流快活的时候,你知道我母妃在干什么?她在流泪哭泣……就算我犯了错,你凭什么这样对待她?”
“就因为你们犯了罪!你们mǔ_zǐ 毒杀太子,竟然事到如今,没有一丝一毫的悔罪,反而还拥兵自重,挑起神殿的事端,死伤无数,现在,又联合敌国,攻打母国……三皇儿,你哪一样不是十恶不赦之罪?”
十恶不赦!
处决12
三皇子发狂般叫起来:“我也是你的儿子,凭什么我就该被发配到蛮荒之地?凭什么我就不该做太子?如今,你还说我十恶不赦?你怎么不反思你这个做父亲的?为什么同样是你的儿子,谁天生就该高高在上,谁天生就该下贱如泥……”
下贱如泥?
罗迦气得浑身颤抖。
这么多年,除了太子之外,便是三皇子地位最尊,是封号最高,土地最多的亲王——因为林贤妃的得宠,她的儿子,便跃然出众。
甚至,就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纵然不如偏向太子一般偏向他,但是,几曾亏待过他?
毕竟是亲骨r——是宠爱女人生的儿子,怎么可能没有深厚的感情?
如今,他竟然说他是卑贱的!
因为卑贱,毒杀太子就不算罪?
因为卑贱,就可以联合敌国为非作歹?
“你这个畜生,这么多年,一直包藏祸心,朕当初真不该饶恕你。”
他冷笑一声:“父皇,你不要假惺惺的。你当初不是饶恕我,是母妃答应了你的条件,绝不泄露圣处女公主的秘密。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这是为你的无耻y欲找借口……是你饶恕我?你就不要美化自己了,北皇陛下,你还没有这么仁慈……”
罗迦气得浑身发抖:“来人,把这个畜生拉下去……”
“且慢,陛下……”
一个哭喊声,是林贤妃,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头叩在地上,匍匐着爬过去:“陛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来不及制止这个畜生……陛下,求您开恩一次……”
被放出囚车的林贤妃,只跑得这一程,瘫软在儿子身边,跪在罗迦面前,一个劲地叩头谢罪:“陛下,求您了……千不好,万不好,都是臣妾的不好……臣妾就这一个养老的儿子啊……臣妾要是失去了他,今后,就无以为生了……陛下,求您了,求您看在父子情分上……您可以废了他,打他,关押他,但是,求你千万不要杀了他……”
处决13
她一边说话,一边叩头。
血泪横流。
花白的头发全部铺在地上,触目惊心。
这个女人,最好的一生已经留在了宫里,镌刻在了那些古老的苍凉的大理石的地面之上……
就如那些流逝的岁月——她刚刚进宫的时候,才十几岁?十三岁?十四还是十五岁?她是一半鲜卑血统,一半南人血统,家族非常显赫。
罗迦甚至已经忘了当初自己是因何宠幸她的了,在很长的时间里,她进退得当,处理事情很有分寸。
纵然她从未如小怜这般获得过超级的盛宠,但是,就因为她的懂得进退,让自己的地位节节高升,保持不败——也正是因为她的那种克制,“宽容大度”的气质——让她,几乎从未真正走进过罗迦的心扉。
二人彬彬有礼,但是,从未倾心爱慕。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从不要求专宠?
因为她总是在恰当的时候,让自己宠幸其他美人?
林贤妃在宫里二十几年,相当长一段时间,虽然不是皇后,但是,都以皇后的身份在主理事情。
该怎么安排美人们侍寝,该怎么翻牌子,该提升哪些人,该贬斥哪些人,都是她在一手安排。为了获得更多的侍寝机会,许多嫔妃们,一进来,就要马上贿赂她,讨好她,如果某一日她的脸色不对了,她们就会少了许多机会;相反,若是她的脸色好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某种程度上,她的作用和大总管高淼的作用差不多——这是罗迦心理很久以来的印象。
难道,就是因为如此,才彼此淡化了感情?
就是因为如此,从未如真正的夫妻?
真正的夫妻该是怎么样,以前,罗迦是不知道的,很多年都不知道,以为孤家寡人,高高在上——可是,现在,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得非常清楚了。
处决14
但是,林贤妃却并不知道,她只是抬起头,花白的头发,呆滞的眼神,匍匐在地,声音泣血:“陛下,求你了……求你看在臣妾服侍你二十几年的份上……”
罗迦惨然失色。
旁边的通灵道长,张杰等,也不自禁地移开了目光。
林贤妃却抬起头,显然是在看向陛下的左右——只有陛下一个人!确信只有他,没有那个女人。没有冯皇后。
为何冯皇后没有来?
那天在那个小镇上,自己明明看到的就是那个女人。
她心里竟然没来由的一阵轻松,也增加了一分希望:“陛下……求你了……求你饶恕了皇儿……”
三皇子只是匍匐在地,一言不发。
饶恕,如何饶恕?
一直都是农夫和蛇的故事。
罗迦痛苦地移开目光,语气那么艰难:“朕……已经给了你们许多机会了……”
通灵道长暗暗皱起了眉头。
如果陛下再心软,岂不是纵虎归山?如三皇子这样的人,一旦猛虎出笼,后果不堪设想。
林贤妃的声音急切起来:“陛下……求你开恩,再给一次机会,就这一次……”
罗迦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儿子,他其实都没想好该怎么办。按列当诛,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不可能自己什么责任都没有。
他缓缓道:“先把人带下去……”
林贤妃注意到他说的是“把人”带下去,陛下,他连“皇儿”二字都不愿意说出口了,此时此刻,她要的,便是一个肯定的答复,见陛下如此决绝,大哭起来:“陛下,你真这么狠心?”
“不是朕狠心……”
“还不是?!”林贤妃也暴怒了,发狂地吼起来:“肯定是那个狐狸精使坏……那个狐狸精,她在军营,对吧?你以为我不知道?陛下你为了那个狐狸精,连自己的骨r也不顾念了……”
处决15
“不关皇后的事!”
皇后!
二字如一把尖利的匕首,直刺心口。
林贤妃心如刀割,声音也软弱了下去,这一瞬间,就如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憔悴,苍老,声音都是苍老的,“陛下……陛下,为什么她能做皇后,而臣妾不能?”
为什么?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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