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批火枪发给将士们。”宗正勒宸眸光一黯,没说什么,缓缓起身,负手走向门外。
门外,夜色很好,银亮的月光洒在地面,如铺了一层白霜。他的影子高大颀长,袍摆在夜风中轻掀,缓缓朝半雪居的方向走。
“王爷。”守门的丫鬟忙给他打帘。
他抬手示意她们噤声,兀自往门内走,看到他的儿子拱在漓夕怀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漓夕则在轻拍孩子的背,侧卧着身子,没有睡,侧脸柔和。
他窸窸窣窣脱衣,轻轻上了床,把漓夕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唇。
但漓夕把红唇躲开了,不让他吻,有些抗拒他。
他目光里闪过失望,健壮的猿臂把漓夕的纤腰搂紧,搂到他身边贴着他,用下巴摩了摩她:“与啸啸相处得怎么样?他还有没有调皮?”
啸啸似听到他的声音,小嘴里咕噜一声,翻个身,睡到一边去了。
漓夕紧贴着他的身体,用小手抵着他宽厚的胸膛,道:“很乖,给我讲了你们在现代的故事。他说你在现代抛弃了他妈咪,选择了敖奕的妈咪,他妈咪伤心欲绝长睡不醒。他来古代是找爸爸讨债来了。”
敖宸听得心酸,把她搂紧,轻吻她额头,声线呈现极度嘶哑:“我没有抛弃你们mǔ_zǐ ,如雪,原谅我。”
漓夕感受到他的心跳,没有再出声,任他把她搂着,与他一起想着心思。
夜很静,寝宫幽静而清凉,夜风透过窗子吹进来,吹起丝丝涟漪。她躺在他怀里,闻着那熟悉的体香,想着她那个纠缠了很多年的梦,缓缓入睡。
这夜,她做了个梦,梦见她与他,还有啸啸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有啸啸所说的高楼、大厦、汽车,还有成片的雪山。
他们三人就坐在飞机上,啸啸窝在她怀里,指着窗外的雪山说:“妈咪,我们要离开雪山回家了,外婆还在家等着啸啸把爸爸妈咪从美国接回来。”
孩子趴在窗玻璃上,对着雪山群挥手拜拜。
宗正勒宸在一旁搂着她,说,雪,我们回家了。让我们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飞机一直在雪山群穿梭,缓缓离去,离开了那个救了她和啸啸的基地……他们到达了机场,宸牵着她下飞机,站上了那片让她欢笑让她哭泣的土地。
那个地方,她来过无数次,四年前,她与敖宸在这里分道扬镳,遇上另一个男人;四年后回国,带来的依旧是无尽的伤痛。
现在,她真的要回家了吗?
凯泽呢?他会不会再来机场接她,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说,如雪,欢迎你回家。
她想念凯泽,想念她的儿子,想念她的母亲。
“宸,你回来了么?啸啸快不行了。”她感到自己酸涩的泪从眼角滑落了下去,凄凉而苦涩。她抓着孩子的小手,看着那个男人从走廊的尽头匆匆赶来,大声喊着她和儿子的名字。
她想欢笑,可一牵动眼角,就是无尽的泪水。
迟了,一切都迟了,一个横在他们中间的敖奕,毁了他们的一生。
“如雪别哭,我回来了。”有人在给她轻轻拭泪,悔痛的语洒在她颈间,紧紧抱紧她。他磁性的声音布满了伤痛,唯有抱紧她,双臂收紧,才能不再让自己失去她。
她的梦就在这里截止,当她睁开眼睛,她抓着的,不是孩子的小手,而是他厚实的,长满茧子的粗粝大手。
她的泪淌湿了枕头,梦中一声声的‘如雪’倏然远去,她还是凤漓夕,什么都记不住的凤家小姐。
她睁着一双盈盈凤眼,泪水还在流,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望着抱着她哭的男人,哑声道:“我怎么了?”
一身浅白单衣的敖宸为之一震,捧起她带泪的脸庞,长指为她拭去每一颗泪珠:“前生我负了你,这一生,我等你百年,让你记起我。”
她眼角下的泪痣,被清澈的泪珠滑过,愈加鲜艳欲滴。这颗泪痣,原来就是她临终时挂在眼角的那滴泪,是唯一属于前世如雪的东西。
她听着他的百年之约,突感心痛,推开他起身,道:“漓夕命薄福浅,不敢奢望王爷厚爱。”她披着衣裳下了榻,不再理他,让墨舞伺候她晨洗、穿衣,并坐在窗下早读。
墨舞进来伺候王爷晨起,见王爷一直坐在床榻上,默默看着小姐坐在窗下的侧影,墨眸伤痛哀怜,竟不敢再上前。
小姐刺杀王爷的事,王爷已经不计前嫌抛却脑后了,并亲自接小姐回府,加倍的宠爱,府里谁都不许对小姐嚼舌根。
而世人都知,肃安王多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个叫‘如雪’的女子,冒充者则杀之。但她和小姐万万没想到,肃安王摆着玉妥洳雪不要,竟与小姐冤家变爱侣,非小姐不要。
这无疑是给小姐无数刺杀他的机会,让小姐为凤氏一门报仇。她不知该说肃安王是深沉难测,还是痴呆犯傻,硬要把小姐这个冒牌‘如雪’放身边?
现在,王爷望着小姐的那种深情眼神不是假的,浓稠得化不开,火热火热的,火热中又带着一丝悔痛,让她这个丫鬟看了都觉得脸红心跳。
王爷不会真的爱小姐爱得走火入魔了吧?
“王爷,奴婢伺候您穿衣。”她打断王爷对小姐的深情注视,轻轻走上前去。但在放下铜盆,转身去取衣架上的衣服时,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小世子的衣裳还搭在这呢,人去哪了?她一大早就守在门口了,可没看到小世子从门里出来,床上也没有。
敖宸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心里升起一丝狐疑,起身在内室里四处走动,“啸,你在哪?”昨晚儿子翻到一边去睡了,他就抱着漓夕睡,没管小家伙。
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带着如雪和啸啸回现代了,他们一家三口离开雪山基地,回了h市。漓夕一直躺在他怀里哭,紧紧抓着他的手,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从梦中骤然惊醒,悲喜交加,双臂收紧,心疼抱着哭成了泪人儿的她。她一定是记起什么了,所以才哭,可当她睁开眼睛,一双盈盈凤眼却一片茫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让他空欢喜一场。
不过她有情绪反应了,还是让他看到了希望。这丝希望不至于让他完全绝望。
“王爷,你听,床下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墨舞捧着耳廓跪在地上,慢慢朝床边爬,然后朝床下伸出手摸了摸,陡然大叫一声:“呀,小世子怎么滚床底下睡去了?”
敖宸急忙朝这边走过来,看到被墨舞从床底下拖出来的儿子,还在磨牙,小褂子被他滚的又脏又皱,露出他白嫩嫩的小肩膀。他抬眸目测了一下床与地面的高度,心想着是不是该换一张矮一点的大床,不然儿子摔的疼。
不过儿子摔下来怎么没喊疼?跌下来的时候,一定是稍微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摸摸他的p股,翻个身继续睡。儿子的睡相,他这个做爹的了若指掌。
他蹲下去抱起儿子,掸了掸他小褂子上的灰,再放到床上,轻轻一巴掌拍向小pp。
“别吵!”啸啸的睡相与凯泽如出一辙,拿开那只讨厌的手,咕噜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漓夕站在门口,示意墨舞出来。
“准备一下,我们今天去庙里。”
“王爷准许了吗?”
“没准许!”敖宸从内室踱步出来,早已是穿戴整齐,意气风发,莫可奈何望着漓夕:“你已经破戒了,不再是小尼姑,而是肃安王妃,别再往庙里跑!”
漓夕两颊嫣红,有些羞赧,又冷道:“我一定要去!”
“不许去!”敖宸朝她走过来,直接当着墨舞和丫鬟们的面揽上漓夕的细腰,让两人紧紧相贴,薄唇掀起邪恶道:“如果你执意做尼姑,我就把马车里发生的事告诉庙里的老尼,看她还敢不敢收你。”
“宗正勒宸!”漓夕的脸蛋霎时如红透的番茄,眼如水杏,似怨似嗔,又羞又愤瞪着他:“不管我们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已削发为尼,入了师父师门!请王爷自重!”
“在你面前,我不需要自重!”敖宸在她腰肢上使力一掐,在她躲闪的当会,突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到桌子上坐着,暧昧的与她面贴面,阳刚的气息洒在她鼻尖:“我想来个早安吻。”
小女人啦,不管你如何倔,如何清傲,都是一个深闺长大的十五岁少女。你羞涩的样子,发嗔的样子,比你冷冰冰的样子可爱多了。
你会在我面前流露你的娇羞,是一个青涩娇嫩的少女,而不是一掌朝我拍过来,与我刀剑相向。这样子的你,是不是表示你的内心深处其实是记得我的?
“……”旁边的丫鬟在一边看的脸红,连忙捂脸退出去。
敖宸支起漓夕的下颌,薄唇朝她贴过来,双手摸着她的身子,晨起的欲望异常强烈,非常渴望她。
而漓夕,却是挥起袖子,突然一掌朝他拍过来!好在她大伤未愈,内力不是很深厚,只是一掌把侵犯她的男人击开了一步,报了马车上的仇。
第一次被他点x侵犯是没有防范,下次还让他得逞就是傻了!她说过,先忍,再解决掉这条色狼!
敖宸吃了她一掌,没有防备的往后退了两步,捂着胸口无奈看着伸出利爪的小猫。他刚刚才想少女不会跟他动粗,下一秒,小如雪就给他吃了一掌。
如果她没有受伤,这一掌绝对让他送去半条命,心窝真疼啊。
漓夕意识到自己打了人,宗正勒宸又没有还手,任她打,她有些冒冷汗,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一边,放柔声音道:“我……我只是想去庙里转转,听师父讲讲经,王爷,你就让我去吧,府里很闷。”
敖宸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心里早心疼死了,既怕她打疼了手,又怕她闷坏了,走上前来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男子不能进尼姑庵。”漓夕断然拒绝。
“京都每个角落都是我的地盘,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想做尼姑,没门!
漓夕生气了,转过身去不理他,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他见女人生气了,走过来,从后面抱着她轻声哄:“好,都依你,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不跟着。”
漓夕去了趟尼姑庵,但没待多长时间,就与墨舞一人骑一匹马,直奔三清山。
这一次三清圣门没有人拦她,让她直接进了圣门境地,到达鉴湖。
鉴湖四周环满庙宇,一素衣男子坐在一莲叶上打坐,湖面平静如镜,湖水清澈,可见倒影;偌大的湖,却只有一片莲叶。男子坐在莲叶上,似没了呼吸,动也不动。
漓夕大喊一声‘和卿’,突然朝湖里一跃而下,使劲朝那边游去。可不管她怎么游,湖中心的男子总是离她那么远,距离不减一分。
她在冰凉的水里浮浮沉沉,始终感觉不到男子的气息,他像是仙逝了,灵魂不在躯壳里,成了木雕泥塑。
“小姐,别过去了。和卿他已经闭关了,留在这里的只是他的躯壳,不会有反应的。”墨舞在岸边焦急大喊,亲眼见得漓夕被困在鉴湖里,一直在原地打转。
如果漓夕要一直这样游下去,只会精疲力竭,气尽而亡。她心疼她家小姐。
“大胆妖孽,还不快快离去!休得打搅我师兄闭关!”正在这时,湖边庙宇内突然飞出八个小道士,一人执一支拂尘,踩着凌波微步将水中的漓夕八面围住,“原来是一只鱼妖,好大的胆子!师父已经破例让你进来了,你还在这胡搅蛮缠,破坏鉴湖!”
一声厉呵,八人直直朝这边杀来。
漓夕在水里翻起一个大浪,快速朝湖底钻去,等潜到岸边,八支拂尘齐齐挡住了她。
墨舞大急,不得不抽出剑,杀过来救小姐。
“不得伤她!”众人正打得难舍难分,鉴湖莲叶上的男子突然出声了,没有张嘴,清朗的声音却缥缈传来,平稳有力:“放她离去,不要伤她。”
墨舞忙把小姐从水里扶上来,一回头,却发现莲叶上的男子不见了,竟是站到了他们面前。一袭浅衫,丰神俊朗,温润如玉。
“师兄。”八个小道连忙收手,站到一边。
“回去吧。”和卿挥挥袖子,示意他们回去,再看向一身湿透的漓夕:“我送你回王府。”
“我不回去。”漓夕面庞湿透,双眉如画,双目如水,眼神里透着一抹坚决:“和卿,你终于肯见我一面了。你看到了吗?我已出家为尼,与你一起常伴青灯古佛。”
和卿一声叹息,心疼望着她,转身往回走。
他走出了三清圣门,牵来一匹千里马,是真的前往肃安王府。
肃安王府里,此刻正透着一股诡异的宁静,府上几百号奴仆没有人敢在府里走动。
而半雪居的隔壁园子,却放满了泥沙木材,建了一半的现代庭园停了工,为啸啸建造的小游乐园刚刚成型。
宗正勒宸坐在半雪居,俊脸铁青,看着一路护送漓夕的南监军。
“她真的去找她心爱的男人了?”他沙哑的再问了一遍,嗓音里含着一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目光犀利尖锐。
南监军双目低垂于地面,不敢再火上浇油。刚才他已经把路上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王爷了,王爷清清楚楚的知道,王妃娘娘打着去尼姑庵的幌子,去三清山与旧情郎幽会了,至今还未下山。
现在王爷再问一遍,只是发怒的前兆罢了。
“出去吧!”宗正勒宸俊脸y沉,指着门外,没有将怒气发泄在忠心部下身上。
漓夕骑着马,还是回到了王府大门口,和卿的马就停在前面,两人默默对望。
“进去吧,这辈子你是属于他的。”和卿的声音淡漠而无奈,含满忧伤:“这辈子我只能救你,不能爱你。所以我的身体已经遁入空门,不再留恋尘世,待到我睁眼那一日,我已闭关圆满,终生为道。”
“你真的让我进去?”漓夕‘望’着那具陌生的王府大门,被和卿再而三的冷漠,伤得心灰意冷,她的心是苦涩的,涩得不知人生是啥滋味。
她的眼睛不能看东西,但是她有梦。
她梦里那个说不负她的男子,就是和卿。和卿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出现在她身边,当她第一次七窍流血躺在榻上,眼角流着泪,奄奄一息,和卿抱着她说,不要怕,我会治好你,让你还是原先漂亮的漓夕。
和卿给她炼制了很多药,会在严冬酷暑去深山老林为她采摘稀世药材和绝世毒物给她做药引;会攀上万丈雪山为她采摘昙花一现的雪莲花和龙涎草,并亲自试药;他不在身边的日子,都是在为她寻药。
他说世上有一种草叫“断肠草”,它会让人恢复记忆,但它也可致命,一旦服之三天之内必会暴毙而亡。所以他一直不敢让她试。
当她问他为什么要恢复记忆,他只是轻抚她的脸,说有个人追来了,十五岁的时候,你会遇到他,自会明白。
而十五岁及笄之后,和卿打算用以血换血的方式为她祛病断根,冒险一试,但在灵台山上那一夜,也就是啸啸前来借宿的那一夜,和卿忽然说,不管我能够陪你有多长,你要忘了伤痛,重生欢笑。我虽想带你去飞翔,但却忘了自己永远被锁住,没有翅膀。他来了,能够带着你到处飞翔,我也只能这样。去吧,回到他身边。
那一晚,他没有为她换血,离去了。
现在,他亲自送她回王府,一声不吭。
她的心在瑟瑟发抖,心凉而心酸,道:“和卿,你做一日道士,我就做一日尼姑,永远陪着你。”她在他伤痛萧凉的目光中,心在一寸寸荒凉,转身,一步步迈进了王府的大门,却依然听不到他一句挽留的话。
而大门内,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俊颜铁青,一身戾气,身侧的大掌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凝立原地,冷冷看着凤漓夕,目光里有怒火,也有痛苦。
原来等了这么久,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喝了孟婆汤的如雪,在他寻到她之前,爱上了别人,爱得宁愿去做尼姑,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凤漓夕面容死灰,与他错身而过,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腕。
“如雪,前世你是爱我的,不要为了他做尼姑。”他的心在不断勒紧,一股深深的恐惧蔓延至全身,漫天怒火早已化作一语哀求,紧紧盯着这个心如死灰的女子,仿佛看到了前世被他伤透心的她,“我一直在等你,等着带你回现代,完成我们未举行的婚礼。”
“可我不想嫁给你,我想要的人,已经做了道士。”漓夕冷冷一笑,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微微仰头不让它掉下,抽出自己的手,“王爷,你娶的人,也已经做了尼姑。她第一次杀不了你,还会杀你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你一直关着她,她就会一直杀你。”
“如雪!”敖宸一声痛苦大吼,将她抽出去的手抓回来,往怀里猛带,一把抱住她,俊美的容颜同样布满执着与狂乱:“有我在,你休想做尼姑!你入一座尼姑庵,我就毁一座尼姑庵!谁敢收容你,我让她整个庙宇陪葬!”
012
凤漓夕真的做了尼姑,她没有入任何庵堂,而是在王府的庵堂住了下来。
宗正勒宸得知此事,快马加鞭从皇宫赶了回来,粗暴的一脚踹开门。他用手掌把庵堂里的所有佛家之物全扫落了,一把抓起那坐在蒲团上的女子,直接拖出来。
漓夕这才开始挣扎,用自己的娇柔抵抗他的粗蛮之力,呵斥他放手。
“给我进去!”他打横抱起她,重重扔到大床上,黑眸中跳动起骇人的怒火,“你要想出家,除非我死了!”
漓夕从床上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