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摆在心头。
他清楚知道自己经过昨晚奇异的际遇后,在武道的追求上已踏出无比重要的一步。
否则现在肯定没有命在此享受阳光和闹市中别有天地的宁静。
左方远处横跨洛河的天津桥人车渐多,但却像是另一世界,与此刻此地的他完全没
有关系。
就在此时,后方有人迫近。
徐子陵不用转头去看,也知得来人是李靖,暗自叹了一口气。
李靖来到他身旁坐下,凝望洛水,叹了一口气道:“把东西交出来吧!”
徐子陵淡淡道:“你何时成了师妃暄的发言人?”
李靖苦涩地道:“我知你因素妹而恼我。可是我一向只把她视为好妹子,从没想过
男女之私。就像你和寇仲是我的好兄弟那样,所以我现在亦不得不来劝你们物归原主。”
徐子陵冷笑道:“任何人要做一件事,或不做某一件事,都很易找到说词和藉口。
不过这种事外人实难干预。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李世民曾否派杨虚彦去刺杀香玉山?”
李靖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呆了半晌,才道:“这牵涉到秦王的机密,我李靖食人俸
禄,有些事很难说出口来。”
事实上他已等若间接承认了。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又是否李世民教你来劝我把东西交出来?”
李靖不悦道:“秦王岂是这种人,而且他对和氏璧根本没有觊觎之心。我只是为你
们担心,也只有我才知你有化身成其他人的本领,但却只能藏在心里,不敢告诉秦王,
你该明白我是左右为难吧!”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们已再不是兄弟了,你爱怎么做悉随尊便。”
李靖叹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事实上我亦因由于素妹的事和你们产生误会而很
不好过。不过公还公,私还私,和氏璧乃绝不可碰的东西,得了对你们亦没有任何好处;
甚至你送人也没有人敢要,这是何苦来由?”
对李靖的苦口婆心,徐子陵只感一阵烦厌,冷然道:“假若李世民对和氏璧没有兴
趣,而我们又恩清义绝,我们间怕再没有甚么可谈了吧?”
李靖猛地起立,虎躯挺直,双目寒芒闪动,凝望对岸重重延展的房舍,沉声道:
“子陵既执意如此,我亦无话可说。不过无论你怎样说,大家终曾做过兄弟,我有几句
说话,希望你能听得入耳。”
徐子陵想起当年共患难的日子,心中一阵感触,苦笑道:“请说吧!”
李靖道:“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战祸连绵,最终受苦的都是平民百姓,我等有志
之士,必须择明主而事之,使天下重归一统。而经我多番观察,只有秦王才配称这么个
人,师妃暄的看法亦与我并无二致。这样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大义当前,甚么私人的
情份都该搁置一旁。”
徐子陵知他看穿了有野心的是寇仲而非他,所以才有这番说话。
摇头叹道:“谁是救世明主,恐怕只有经时间考验才能证明,而说到底也就是争天
下那么简单的一回事。若你的说话只是在这题目上绕圈子,不说也罢。我徐子陵没有兴
趣去侍候任何人,这叫人各有志。”
李靖哈哈一笑,连说了几声“好”后,洒然去了。
***
寇仲匆匆离开皇城,赶去与徐子陵和跋锋寒会合。
事情的发展出人意表地急转直下。
首先了空大师通过好友王薄,把事情公然抖了出来。这看似鲁莽冲动的一招,实是
深思熟虑下的高明策略。
说不定是师妃暄在背后主使的。
此计之妙,可令任何盗得和氏璧的人变为“不法之徒”,且成为各方势力的公敌。
其次则是藉此把一向心仪慈航静斋的白道门派,统一在一个共同目标之下。
师妃暄乃方外之人,自不宜直接卷入尘世的纷争中,于是通过放弃争做皇帝的王薄
来联络白道的各股力量,那时只要找回和氏璧,再经她赐与被拣选的人,势将更为哄动。
她当然不知道和氏璧已完蛋大吉。现在就算把他们三人煎皮拆骨,都迫不出和氏璧
来。
啊!
想想都觉得非常好笑。
正要转进大街时,前面人影一闪,拦着去路。
寇仲定神一看。
原来是一个师爷模样的文士,正一边捻弄嘴唇上的胡髭,一边朝他点头微笑。不过
这人的两撒胡子配着他带着病态的苍白脸容,却是极不相称。使他显得既轻浮,又有种
故弄玄虚的神态。
他的眼睛更有种不讨人欢喜的黄色,眼肚浮肿,一派酒色过度的模样。
但寇仲却可肯定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是接近边不负那种级数的。
那纯粹是高手相遇的直觉,不用甚么道理去支持。
寇仲暗叫“人不可以貌相”时,这病表模样的中年男子施礼道:“在下‘病书生’
京兆宁,乃知世郎府中的食客,今奉知世郎之命,想请寇公子到知世郎的座驾舟上一叙。”
寇仲讶道:“你凭甚么知道我是那什么寇公子呢?我们该是首次碰头吧?”
京兆宁哈哈一笑道:“你寇公子这种人才,万中无一,只要经人指点出来,怎会有
认不出来的道理?寇公子说笑啦。”
寇仲颓然叹道:“看来又是为了和氏璧。我今天不知走了甚么霉运,总言之这黑锅
我是背定哩!不过现在我有急事要办,更不想送羊入虎口,待我弄清楚一些问题后,再
去拜会王公如何。”
京兆宁皱眉道:“公子实在教在下为难。请不到寇公子的大驾,回去在下如何向知
世郎交待。”
寇仲光火道:“我现在已烦得脑袋出烟,如果连你怎样向人交待的事也要算入我那
条数内,是否想迫死我?”
京兆宁哑然失笑道:“寇兄勿要动气,我只是想寇兄去见见知世郎,或是让知世郎
来找寇兄。有甚么不妥的,你们大家就当面谈妥。只要坦诚相对,依足江湖规矩,有甚
么事值得为此烦恼,或是不能解决的呢?”
寇仲见他既不动气,说话句句软中带硬,表面客气有礼,暗里却利如刀刃,心叫厉
害,从容一笑道:“以王公的威望,自应由本小子去拜访他。京兄既提到武林规矩,便
该知若没有真凭实据,绝不能硬指和氏璧是在小弟身上。”
京兆宁哈哈笑道:“寇兄真是有趣,快人快语。那我京兆宁亦不转弯抹角,我们有
的是二百多个人证,只要你们三人一起现身,自有人出来分别真伪。佛门不打诳语,净
念禅院的大师你们该信得过吧?”
寇仲心中叫苦,表面却装出大喜神色,笑道:“那就最好不过,真相终可水落石出,
大白于天下。今天黄昏前我们就三个人联袂去拜会王公,请问王公的贵舟泊在那个码头
呢?”
京兆宁说出了地点后,寇仲心中连叫几声娘后,一溜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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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卷) 第六章 危里偷闲
大唐双龙传 。。 经典文学(第14卷)——
跋锋寒在徐子陵旁坐下道:“刚才那人是谁?无论他的体型风度都相当有气概;虽
走得气冲冲的,但我站在柳树后仍瞒他不过,确是个难得的高手。”
徐子陵答道:“他就是李靖,我们起始时的十式刀法就是跟他学的。”
跋锋寒曾与他山中论武,当然知道“血战十式”是甚么。动容道:“几年前已能创
出如此威霸的刀法,现在自然更是不凡,有机会真要看看从他手上使出来的血战十式又
是甚么一番味道。”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终跟他有过一段过命交情,锋寒兄最好就不要找他动手。”
跋锋寒哂道:“现在不是我想找他动手,而是他不会放过我们,文的不成就来武的。
听说李靖的夫人武功高强,擅使红拂,来历神秘。咦!为何仍未见寇仲呢?”
徐子陵皱眉道:“你究竟得到甚么消息?为何说李靖要和我们动手?”
跋锋寒冷哼道:“李世民那小子若仍不清楚我们是和他作对的,还用出来争天下吗?
听东溟公主的口气,李小子对我们三人极为忌惮,如不能用,便会不顾一切把我们杀死,
免致后患无穷。”
徐子陵听他提起单琬晶时语气冷淡,更不像一向亲密地呼之为“琬晶”或“公主”,
讶道:“你和单琬晶不是有甚么不妥当吧!”
跋锋寒目光落在驶过的一艘小舟处,双眼寒芒一闪,叹道:“我和她大吵了一场。”
徐子陵愕然道:“为甚么要吵架?”
跋锋寒苦笑道:“当然是为了和氏璧,但说到底为的都是李小子。她说来倒很好听,
怪我和你们混在一起,致卷入这解不开的死结里。又说甚么李小子乃真命天子的气人说
话,要我把和氏璧交出来。哼!这事那轮得到她来说我。”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怀宝其罪,此语果非虚言。忽然间朋友都成了敌人,真是有
趣。”
跋锋寒微笑道:“像和氏璧这种宝物,唯有德者能得之,从来也不属于任何人。我
才不会向权威屈服,谁有本事便放马过来,我现在手痒得很呢。”
接着又哂道:“我还以为今早和你们分手后,定会有人来找我算账,至少也该有像
拓跋玉和他的俏师妹,又或独孤凤等诸式人来凑凑兴。岂知人影都碰不到半个,真教人
失望。”
徐子陵笑道:“你老哥昨晚大显身手,把曲傲迫退,谁想来惹你,都该先好好揣揣
自己的斤两。”
跋锋寒摇头道:“照我看却非是如此,而是因王薄已向江湖发讯,背后更有慈航静
斋和净念禅院为他撑腰,所以谁都要卖他们面子,让他设法把和氏璧讨回来。以此推之,
直至今晚子时的最后期限前,我们将会闲得发慌。”
徐子陵道:“别忘了涫涫是不会受任何人约束的,说不定她会先来寻我们晦气,顺
便看看可否从我们身上把和氏璧迫出来。”
跋锋寒欣然道:“那更是求之不得,只要给我们掳着她的一个党徒,便有方法知道
君瑜的行踪。问题最怕是y癸派想坐收渔人之利,待捱到今晚子时后瞧情况才向我们采
取行动。”
徐子陵苦思道:“现在街上全是我们的敌人,敌众我寡,单凭武力跟他们周旋乃下
下之策,锋寒兄有何妙招?”
跋锋寒从容道:“若我所料不差,这一切都是师妃暄在背后推动策划,目的是要使
我们作贼心虚,起出贼赃离城远遁。但我们偏不如她所愿,留在这里与她周旋到底。哈!
谁猜得到和氏璧根本不在我们手上,以后也不会在任何人手上。”
徐子陵奇道:“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且又刚与单琬晶吵了一顿,为何你的心情却像
比以前任何时间更好呢?”
跋锋寒微笑道:“你和寇仲可能仍未觉察到我们从和氏璧得到的好处有多大,那是
在中外武林的历史上从没有发生过的事。现在我们三个人,每一个正都是活生生的奇迹
与见证。你不觉得真有脱胎换骨的美妙感受吗?”
徐子陵愕然道:“没有你所形容的那么厉害吧?”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好一会后睁开道:“我已是说得非常谦虚。正如传
说所言:和氏璧乃来自天外的神物,内中藏有可怕的神秘力量,但这力量现在已归我们
三人所有,不但扩充和强化了我们全身的经脉窍x,还使我们能提取宇宙某种力量和精
华。只要我们努力不懈,终有一天能超越其他所有人。因为和氏璧内的力量本身正是超
越武功范筹的东西。我能得此妙遇,心情那能不好。”
接着又道:“至于与单琬晶吵架只是小事一件,和她闹翻其实还有种痛苦的快感。
只要找回君瑜,以后我跋锋寒再无牵挂。那时寇仲去打他的天下,你则云游四海过你欢
喜的生活,我便返回突厥挑战毕玄;各自追求自己的目的和抱负,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再念到忽然间所有梦想都变成伸手可触的现实,我难道还要心情大坏吗?”
徐子陵苦笑道:“那要看看我们是否过得今夜子时才说吧!”
跋锋寒露出一丝傲气十足的微笑,淡然道:“今晚子时便让我们三人大摇大摆的找
个地方喝酒作乐,看谁有本事,就来取我跋锋寒的命好了。但谨记无论在甚么情况下,
我们都不可承认和氏璧真是我们偷的,因为那将使敌我双方均无转寰的余地。”
徐子陵眉头深锁道:“我倒不是怕任何人,而是不希望因此事出现血流成河的场面。”
跋锋寒叹了一口气道:“你当我真是欢喜杀人吗?不过你不杀人,人家却要你的命。
我们亦惟有尽量看着办吧!我可以答应你,除非迫不得已,我绝不会随便弄出人命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
跋锋寒出身马贼,一向心狠手辣,能说出这番话来,纯粹是看在自己份上,他还有
甚么话可说?
此时寇仲来了,挤到两人间坐下,哈哈笑道:“你们不是在想找个甚么地方来躲他
娘的一会,先避避风头吧?”
***
三人在洛阳最繁盛的天街成品字形般漫步。
徐子陵在前,寇仲和跋锋寒并肩居后。
天街的店铺均曾经刻意整饰,檐宇如一,又盛设帷帐,摆满珍宝器物,各式财货。
伙计们则披锦挂彩,以作招徕,衣彩华绝。
最动人处是这些售货者不乏年青女孩,更是花枝招展,令人目不暇给。
连摆卖地档的小贩,亦一律铺坐龙须席,既划一又别有气派。
三人各有奇相,徐子陵潇洒飘逸、跋锋寒魁宏奇伟、寇仲则威霸精灵,走在一起,
自是令路人侧目倾倒。
三人一边谈笑,一边对特别瞩目的东西指指点点,有时还驻足观看,细作评估研究。
从外表的神态去猜度,谁都想不到他们正在绞尽脑汁,要与强大至不成比例的敌人周旋。
寇仲向一个坐轿子经过的年青贵妇投以令她脸红的笑容后,哈哈一笑道:“洛阳真
是好地方,最妙是横看直瞧都有美女,哈!怎样?”
最后两字则是压低声音,运功收束,再送入徐子陵耳内去的。
徐子陵避过一群小懊子追逐,轻轻道:“最少有五股人在跟踪我们,他们化装成各
式人等,不断替换,避免引起我们怀疑。”
跋锋寒赞道:“我只知被很多人跟踪着,却没法分辨对方分属于五股势力,你是怎
样办到的。而最令我不解的是你根本没有像我和寇仲般四处张望,却竟然没有任何事 。。 第一时间更新能
瞒过你。”
徐子陵在一档卖人参的摊位停下,向寇仲道:“要不要买株人参回去泡壶人参茶?”
那小贩是个外乡来的大胖子胡汉,闻言不悦道:“我的参乃万水千山运来的正宗一
等野山参,最能活血舒筋,延年益寿,须浸酒才更显功效,泡茶实在太浪费。”
寇仲笑嘻嘻道:“请恕小子无知,那株是最好的?今晚我们便拿来浸酒喝。”
小贩色变气道:“不卖了!不卖了!这些参定要浸上一年半载,还得埋在地下窖藏,
那能就这么拿来送酒的?”
跋锋寒扯着寇仲离开,哑然失笑道:“此人如此固执,包保不会发达,但却赢得我
们的尊敬,如此可否算是得不偿失呢?”
接着迅快道:“子陵尚未答我。”
徐子陵目光飞快的朝行人如鲫的对街瞥了一眼,从容笑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当我把全副精神集中到感官上去后,我的感觉便延伸到四周的人群去,甚至别人投在我
身上的目光,也可感应得到。最妙是跟踪者的足音,每当我们停下时,他们的速度都会
相应变化,又或故意在我们身旁走过,到了前面某处再由其他人替代。于是很快你便能
掌握到他们跟踪的方式和规律,并清楚他们分属五组不同的人。”
寇仲踏前一步,和他并肩前行,赞道:“小陵果然了得,但为何你刚才说至少有五
股人呢?是否表示除这些人外,另外尚有更隐秘的跟踪者,但你却把握不到他们的所在?”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那纯粹是我的感觉,此人才是我们的劲敌,除非能把他甩
掉,否则我们休想可快快乐乐的捱到子时。”
跋锋寒微笑道:“纵管是师妃暄、宁道奇之辈,亦想不到子陵有此特别本领,故我
们此计必成,可以行动了吗?”
徐子陵哈哈笑道:“当然可以!”
往横一移,进入了洛阳三大市场之一的丰都市集。
在皇宫以东和洛水以南的整个城市区域,分布着一百零三个里坊。
里坊间有街道连贯,坊内则陌巷相通,在这样一个百姓众居的地方捉迷藏,确是刺
激有趣的一回事。
丰都市集在洛阳三大市集中居首,比其他大同、通远两个市集更具规模,食档货摊
林立,人头涌涌,喧闹震天。
徐子陵领着二人左穿右c,看似速度一般,皆因三人上身不动,但下面却展开脚法,
从人群的间隙中如泥鳅般滑行。
徐子陵此时把感觉发挥至巅峰状态,忽左忽右,忽缓忽速,横移直窜,每一下移动
都是针对敌人跟踪的方式而变化,有若与人交手过招。有时更会折返原路,教人难以猜
测。
转眼间他们已从市集的北门溜出去,横过车马道,又不顾人家的阻拦抗议,前门入
铺,后门离开,到了一条横巷内,越墙离去。
寇仲和跋锋寒随着徐子陵翻过高墙,窜房越屋,有时又落巷狂驰,到了城东南处,
一条?